化工沿江布局沉疴难起 松花江再陷化工污染梦魇
2014/9/6   热度:208
松花江数次污染是中国重化工进程中不可避免的一幕,其累积了半个世纪的化工布局带来的弊端。 中国环境污染“拐点”在哪里? 专家:“产业结构不改,环境灾难依旧” 编者按:吉林永吉县,七千多只化工桶被冲入松花江,上万人拦截,城市供水管道被切断,这几乎是5年前吉林石化爆炸的翻版,背后是荒谬的化工布局和草草了事的环评。 南京栖霞区,一条丙烯管道被挖破,引发大爆炸,上百人伤亡。和今年1月发生的兰州石化爆炸一样,布局不当的化工厂已成为城市的“定时炸弹”。 福建上杭县,中国第一大黄金企业污水泄漏导致福建汀江和广东梅江全境污染。十多年来,紫金矿业在当地一企独大的局面摧毁了所有环境保护的屏障。 这还仅仅是今年中国102起重大环境事故中的几个代表,而去年全年才为171起。中国环境灾难已经进入高发期,由于中国特殊的发展模式和产业结构所导致的化工布局与公共安全、地方发展与环境执法困境以及城市发展与规划滞后的矛盾还将长期存在,中国环境安全的未来不容乐观。 如何转变高投入、高能耗、重发展轻环保的增长方式从而化解这些矛盾,已经成为中国发展能否突破环保瓶颈的关键。 七千化工桶被洪水冲入松花江,一路北漂,直逼黑龙江。这是自2005年松花江污染之后,最大一起松花江化工污染事件。如何进行科学合理的流域规划布局、严谨的环评以及严格的环境执法,是中国沿江化工布局中急需解决的问题。 孙鸿志亲自从松花江中捞上来了一只化工桶。“是空桶还是装满原料的?打捞容易吗……”面对记者的采访,这位吉林省松原市市长连连摆手,表示“不值一说”。 过去一周内,上万人参与了一场追桶行动。漂流在松花江上的七千多只化工桶就是围追堵截的目标。 上周三,7月28日,由于受特大洪水影响,吉林省永吉县两家化工企业——新亚强生物化工有限公司(下称新亚强)和吉林众鑫集团(下称吉林众鑫)7138只原料桶被冲入温德河,随后进入松花江。桶装原料主要为三甲基一氯硅烷、六甲基二硅氮烷等。 当日,许多吉林市民发现,江面上的蓝色铁皮桶不断腾起白烟,甚至有人拍到铁皮桶起火的视频。这些桶多半装着三甲基一氯硅烷,一种无色透明液体,工业上用作耦合剂,有刺激臭味,与水接触,可反应产生氯化氢(俗称盐酸),并放热,产生白色烟气。 虽然官方宣称,该事件“对松花江水质影响极微”。不过,恐慌的居民还是纷纷抢购矿泉水、桶装水。 这是自2005年中石油吉林石化双苯厂爆炸,严重污染松花江之后,最大一起松花江化工污染事件。松花江再遭污染,这说明,化工沿江布局嘉闯诘胤阶分餑DP的口号之下,愈有加强之势。 七千化工桶惊魂 屡受各级部门询问的新亚强董事长初亚军,至今仍对几天前的那场洪水耿耿于怀。 7月28日早上六点,初亚军突然接到永吉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电话,被告知“九点到十二点泄洪,做好防汛准备”。他不曾预想,这将是一场让他“扬名天下”的洪水。 雨一直在下。七点零五分,初亚军发现洪水已漫上了厂区道路。巡厂一周回来,洪水已过膝盖,未及搬运原料桶,水已至腰间。十几分钟后,蓝色塑料空桶开始从西向东漂流。此时,新亚强的办公楼一楼开始进水。八点,水位升至2米。此时,空桶、重桶、大罐一齐向正对大门的办公楼涌来,初亚军眼见着管线断、围墙倒,六千多化工桶不可阻挡地沿着开发区的主干道上海路,冲向了厂区西北侧几百米开外的温德河,随后被卷入了松花江。 永吉官方称,自28日凌晨起的12小时降水持续超过200毫米,是永吉县遭遇有水文、气象记录以来前所未有的特大降雨。 7月31日下午,事发地周边的农田、倒塌房舍四周和河道上,到处是蓝色化工桶。吉林市的市政、环监等部门以及军队,已派出几百人挖掘收集。吉林市政供应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因为淤泥接近半米又担心桶内化工原料泄露,挖掘只能靠人工。 在众鑫隔壁的新亚强厂区东南侧,原来双层堆放原料桶的仓棚内空空荡荡,只放着少量已经收回的料桶。新亚强厂区内草坪倒伏的姿态,像化石一样记录了当时洪水漫过、桶随水走的情景。 让所有人感到庆幸的而是,位于厂区中央的30多个成品罐和一座近23米高的精馏塔安然无恙。“如果没有地脚螺丝固定和挡墙护卫,一旦成品罐发生泄漏,后果不堪设想。”而精馏塔内万一有原料残余,“更危险了”。 新亚强董事长初亚军证实,此次入江的七千化工桶,有六千来自新亚强。其中三千桶中的三分之二是成品,而非此前传闻中的原料桶,另外三千则是空桶。 几乎是2005年吉林石化双苯厂爆炸的翻版,吉林省在松花江上设置了八道拦截防线,环保部门沿江布设了7个监测断面。上万人开始在松花江上驾着冲锋艇,拿着铁丝圈打捞化工桶。 新亚强,这家号称六甲基二氯硅烷最佳生产商、三甲基一氯硅烷全球用量第一的企业,在事发后失去了同美国GE公司的合作项目。就在洪水来袭的前10天,东方证券刚刚考察完新亚强,后者正在计划在下半年上市。 事发后,所有人都在疑惑:一家距离河道仅300米的化工厂,究竟是如何通过环评、选址等多道防线,最终落户在了松花江吉林城区段上游的饮用水源地? 环评疑云 事实上,早在2006年,坐落于永吉经济开发区的新亚强和吉林众鑫,就因未批先建被勒令停产过。 初亚军否认了2006年9月环保部督查时对其作出的“未批先建”结论。而事发属地的永吉县政府官员也坚称,两家企业各项手续齐全,生产合规合法。7月30日,国家环保部东北督查中心主任文毅向南方周末发来短信,“据省市环保部门查询,两个化工企业均有环评审批和环保‘三同时’验收手续”。 吉林市环保局审批处一工作人员表示,针对新建项目的环评审批处去年刚刚成立,而以前的项目只要验收就可以,对于两家肇事企业何时通过环评一事并不清楚。 环评公开信息显示,众鑫化工1万吨/年醇醚及1万吨/年三乙醇胺项目,2006年12月才获环评审批,其环评单位是东煤研究所。新亚强800吨/年六甲基二硅氮烷、50吨/年二甲基二甲基硅烷有机硅产品,由吉化研究院实施环评,通过时间同样是2006年12月。这意味着,早在2006年12月环评通过前的3个月,众鑫和新亚强两企业已经开始生产。 对于化工厂选址,在已出台的危险化学产品行业管理条规中,明确规定“必须建有一个5到10公里的隔离带”。而新亚强和众鑫两家距离河道不过区区几百米。 在绿色和平水污染防治主任马天杰看来,化工厂的选址需要综合考量各种因素,包括该厂生产使用何种化学品、使用和存储量、距离社区的距离等等,“对于一个很小的化工厂,也许500米是一个安全的距离,但对于一个超大型化工企业,500米或许远远不够。” “没有依照防洪法和环境影响评价法。”全国城市防洪专业委员会委员、河海大学水务工程系主任徐向阳并不认可永吉洪水1600年一遇的说法。在人类活动密集区,以水位来反映洪水情况并不准确,降水才更有说服力。在徐向阳看来,即便真是1600年一遇,从事环境影响较大的化工生产,也必须考虑超标准洪水,“退一步,即便可以不做洪评,环评是绝不能逃避的”。 更令人生疑的是,不止上述两家企业存在环评问题。2006年环保督查组查看了永吉经济开发区提供的所有入园企业环评手续后发现,该园区多数企业未进行环评就开工建设,惟一的污水处理厂也处在停运状态。 督查组一位成员回忆,他们询问永吉经济开发区一家企业为何没有环评审批手续时,开发区管委会的一位负责人拿来了一份环评文件。奇怪的是,批复于两年前的文件,两年后红色印章仍油迹未干。 就在化工桶入江前两个月,作为吉林经济开发区重点项目的吉林众鑫精细化工园刚刚开工。其开工庆典可谓隆重,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沈建国、中国企业家协会副主席冯并、吉林市委书记周化辰和意大利费拉拉市副市长等贵宾悉数到场。 化工布局沉疴 29日,初亚军接到地处吉林北部另一开发区管委会领导的电话,被询问是否有动迁之意。这已是继2005年松花江污染事故之后,他和他的化工厂第二次面临搬与不搬的选择。 位于永吉县城东的开发区,身兼永吉“发展工业主战场、财政支撑区、就业主渠道”重任,其管委会主任由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兼任。开发区贡献了永吉县GDP和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鉴于永吉县地处松花江饮用水源地的特殊地位,早在1990年末,吉林省政府将其升格为省级开发区时,就将主导产业规定为汽车零部件、机械加工、食品加工和新型建材。 然而,重新规划的永吉经济开发区,却在早年确定的主导产业中,悄悄引入了环境风险极大的化工产业。此次出事的新亚强,年产值一亿多元,是永吉县力保的重点企业。1993年该企业草创于永吉县莲花街,后随着规模扩大迁至铁东,并于2005年经招商引资,搬迁至永吉县经济开发区。 园区一家化工企业的老板回忆说,2005年吉林石化双苯厂爆炸事件后,吉林对流域内的小化工厂做了定期清理。对于位于松花江吉林城区段上游的永吉开发区,也考虑将其整体移栽至吉林市下游的九站、龙潭等工业集中区。由于搬迁代价大,县级政府不肯将到手的GDP和财税收入拱手相让,很多化工企业继续在松花江畔存活下来。当年未能搬走的7家化工企业中,就有肇事的吉林众鑫和新亚强。 永吉县另一个长期被忽视的身份,是吉林市的饮用水源地。在今年6月完成的《吉林省饮用水水源地基础环境调查及评估工作方案》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永吉县岔路河镇,处在岔路河水源地范围内,其二级保护区内有污染企业及加油站,存在排污口,水源地水质类别为四类,水质超标。而根据《吉林省松花江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规定,禁止在饮用水水源地二级保护区内新建排污项目,已经建成的要拆除关闭。 吉林石化一内部人士坦承,在永吉布局化工区是有问题的,何况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未来,吉林市周边的化工企业,要逐步调整,向北部工业新区集中。 去年5月,吉林市新规划的北部工业新区基础设施建设正式启动。更早的2008年,吉林省级政府正式批准,在拥有吉林石化、吉林化纤等重化工基础的松花江以北,成立一座化学工业循环经济示范园区。按照吉林市的设想,通过新区建设,可以把工业重心向城市下风头和松花江城区段下水头转移。 在吉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刘庶明看来,这是吉林调整化工布局、从重化工向精细化工延伸的最显著动作。“另起小炉灶可以,另起大炉灶全然没可能”。刘庶明深信,有能力把首钢撵到曹妃甸的只能是北京,而自“一五”时期就布局在松花江畔的重化工业,不可能一朝废弃。 上下游防污芥蒂丛生 “决战哈达山,不让一只桶流出吉林省。”这是松原市市长孙鸿志说得语气最重的一句话。哈达山防线,是吉林省在本次化工桶冲入松花江事件中设在境内的最后一道关卡。 7月31日下午,孙鸿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旦真有化工原料从大坝水底漏出,他们还有最后一道杀手锏,即动用大坝下游的拦网,力保将桶留在省内。 吉林方面设计的诸多捞桶之措,仍叫一江相连的黑龙江不敢掉以轻心。从7月28日化工原料桶被洪水冲入松花江后,他们立即布网设防,甚至把第一道防线前移至吉林省境内。 受命自500公里外的佳木斯市火速赶至该区域捞桶的交通系统一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吉林省内布控肯定令当地政府很不高兴,不过我们要拦住每一只可能流入黑龙江境内的化工桶。” 延续50年的沿松花江化工布局,在数次的污染事故、污染中,累积了吉林和黑龙江两省间的不信任。一位上世纪90年代的大学环境科学专业学生记得,当时的黑龙江就常年从省内抽调科研人员,自行监测流入黑龙江境内的松花江水质。“在现实面前,吉林和吉化向世人撒的谎已经太多。” 正因如此,事发后第二天,黑龙江就派出了一支由环境、水利、交通等单位组成的观察团抵达吉林,以期近距离查看化工原料桶泄漏可能引发的松花江水污染。而随行而来的黑龙江电视台、广播台和纸媒对此也开始密集式报道。两省间对松花江水环境紧张气氛由此骤然升级。 7月31日晚,当地吉林宣传系统一主要官员接到报告,称中央电视台将于当晚播出“有一只化工原料桶进入黑龙江境内”的新闻。得知这一消息,该官员立即电话四处核实,最后发现是黑龙江在进行突发类公共事件有关新闻报道的预演。此前,吉林省有关领导曾公开表态,绝不让一只化工原料桶流入黑龙江境内。 8月1日,一条并不起眼的网络消息令吉林方面更是如坐针毡。湖南一媒体报道称,“被污染的松花江水和漏网的原料桶,已进入了黑龙江境内”。消息经多家门户网站转载后,立即引起了吉林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要求立即查明真相,予以跟进。当天上午9点50分左右,这条消息在各网站陆续被撤下,同时,网络上出现另外一种决然相反的声音:“目前没有一只化工桶流出吉林省境内”。不过,同一天,黑龙江省政府常务副省长杜家毫在该省肇源县古恰镇松花江渡口说,经监测,松花江事故水体已抵达黑龙江省境内。 鉴于水污染事故,哈尔滨自2003年起,开始了建设第二水源的步伐。到了2009年底,哈尔滨城区的供水主要来自121公里外的磨盘山,仅剩沿江少数村镇还以松花江为主要水源。 按照环境NGO绿色龙江负责人张亚东的说法,2005年松花江水污染事件,了断了哈尔滨对松花江的最后一点希望。哈尔滨工业大学市政环境学院马军教授则强调,寻找多元水源是未来城市的趋势,而松花江至今仍是哈尔滨的重要水资源地。 松花江汇入黑龙江后,一路北行进入俄罗斯境内,称为阿穆尔河。俄罗斯安全总局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边防局的一艘护卫舰从上周六起已经开始在阿穆尔河上执勤。周一,这艘舰只已在阿穆尔河抛锚,实施固定监测江水水情。由于预计松花江污染水体将在几天后抵达俄罗斯边城哈巴罗夫斯克,沿河城镇已经准备向居民分发购物款,用于购买可能需要的瓶装水等生活必需品。“不管是突发的污染事件,还是每天都在发生的日常污染,都给下游的人们带来压力。”河流无国界NGO联盟国际协调人西蒙诺夫看到,在事故发生后的应急和信息交换上,2005年爆炸事故以后的进步巨大,然而在具体的监测、研究和污染控制上,中俄两国似乎都缺乏足够的热情,往往“反馈和解决一个流域问题要半年、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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