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退化全年禁牧 蒙古马衰减到生死边缘


2014/9/6    热度:513   

  13世纪的蒙古高原上,成吉思汗的铁骑,曾如疾风暴雨般横扫亚欧大陆。如今,那些昔日勇士跨下的骏马,在草原退化的背景下和全年禁牧的政策夹缝中,已日益衰减至需要紧急保种的生死边缘。

  蒙古马,正渐行退入历史深处,而少了它们奔腾的身影,草原日渐寂寥。也许,尚未真正开启的现代赛马业,将为这个高原上古老而自由的精灵,带来一线新的生机。

  “你能想象三五百匹马一起冲下山坡的情景吗?草原上尘土飞扬,那轰隆隆作响的马蹄声,震耳欲聋般呼啸而来,连大地都被敲打得一阵阵震颤……”上世纪70年代曾在内蒙草原当过10年知青的北京画家陈继群,每次回忆年青时的牧马时光,都不禁心驰神往。

  年年回草原探看,陈继群渐渐发现,即使深入到目前中国最美的草原———东乌旗满都宝力格,一路上能看到的马群已经少而又少。而他如今的身份,除了是画家,还是致力于草原保护的环保人士。

  牧民借高利贷护马

  秋天的草原雨水比较丰盈,太阳还明晃晃地挂着,一阵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59岁的克什克腾旗马业协会会长阿拉腾,已是3个孙子的爷爷。他的家在距西乌旗非常有名的扎格斯太大泡子25里地外的一个山谷阳坡上。

  已近午后,阿拉腾走出家门,熟练地跨上青稞马,并特意拿上套马杆,纵马往山谷前的开敞山坡驰去。远处,青色的山脊线上,一大群铁蹄马正在安静地吃草。阳光明亮,天上云彩投下清晰的阴影。

  阿尔腾是想让心爱的马儿回来喝水——— 自从今年8月底,他和宝音达来一起借钱买回这批珍贵的铁蹄马,两人就投入了全部心思。

  “这个马越来越少了,再不保护怕是要绝种了”,49岁的宝音达来是白音珠日汗嘎查的牧民。他说,两人大概从2008年底开始关注铁蹄马。在内蒙古四大名马中,产于克什克腾旗南部百岔川的铁蹄马,一直与东、西乌旗的乌珠穆沁白马、阿巴嘎黑马、鄂尔多斯乌审马等齐名。民谚称:千里疾风万里霞,追不上百岔川的铁蹄马。

  “它蹄子大,漆黑如墨,而且整个蹄形如碗,内扣紧实,跑得再快,也不会磨损它的脚掌”,宝音达来空手握拳比划着。在内蒙古,铁蹄马是唯一不需挂掌即可上路的快马,无论跑沙跑雪跑山地,均耐力超好,且神速无比。1950年,百岔川铁蹄马在当年118华里的那达慕大会上,58分钟就跑到了终点。

  “克什克腾”蒙语意为“禁卫军”,关于铁蹄马的来历,当地人传说:元未皇帝被明军逐出长城关外,带领一支禁卫军逃到了克什克腾草原,“禁卫军”最早是由成吉思汗精挑猛士组成,后来部分将士落草百岔川山林,能征善战的蒙古军马因此流传下来。

  蒙古人被称作“马背上的民族”,阿拉腾和宝音达来都是马倌后代,对马的感情更非同一般,“马是蒙古人的朋友,不能随便打骂”。然而近十数年来,他们发现,与草原上其他马匹一样,铁蹄马的身影日渐稀少,摩托车、汽车却一天天多了起来。

  今年春天,两个老伙计就计划自掏腰包买铁蹄马进行保护,但成年铁蹄马平均市价每匹4000-6000元,两家都没有多余的钱。数月后,百岔川传来消息:今年11月15日之前,按当地政策必须全部禁马。“再不买,恐怕以后都买不到了”,这一次,两人一狠心,借了6万元高利贷,“按约定,一个月后还钱,利息加本金就会滚到七八万”。

  借贷一周后,两辆租来的大卡车,跋涉了一天一夜,终于将16匹铁蹄马运到了阿拉腾家的草场上。一打开挡车板,这些远道而来的纯种马儿们,立即鬃毛抖擞、嘶叫着,箭一般冲向广袤无边的草原。

  消失:年均递减5.5%

  “以前哪儿也缺不了马,农区用马拉犁翻地、拉大车,牧区放羊搬家走亲戚,可现在连牧人们都开始觉着马没啥用处了,除了参加那达慕赛马……”

  阿拉腾一边把铁蹄马赶回自家山谷,一边感叹人与马的关系变迁。

  “我们的家乡以前就在百岔川”,白音珠日汗嘎查的牧民说,早在明清时期,官府就曾持续组织大批来自山东、山西的农民,来到长城以北的内蒙古高原垦殖。“农民习惯一开始就翻地耕种,而牧民则首先想到保护草原生命,两种生产方式有天然冲突”,数百年里,在大批农民进入草原后,克什克腾的传统牧民们陆续翻越大兴安岭余脉,向北退缩至今天的贡格尔草原一带。于是,百岔川一带形成农区。

  蒙古牧民习惯将山羊、绵羊、骆驼、牛、马,称作“五畜”。最早在上世纪70年代,克什克腾就有人认为山羊吃草刨根、破坏草原,后来政府就禁止牧民养山羊。到2003、2004年间,像内蒙古其他草原一样,克什克腾的山羊基本灭绝了。数年后,政府再次要求禁养骆驼。

  “这次又要‘砍’马了。”贡格尔草原的牧民闫军对这些“保护草原”的政策不太理解:以前不算成千上万的野黄羊、野狍子,仅牧民的牲畜都比现在多得多,草场的草动辄一两米高,质量也好,可现在养活的牲畜少了,草场还是一样长不好。他认为,这些年草原上被“砍”掉的山羊,真正成了某些破坏草原因素的替罪羊。

  牧马与破坏草场之间似乎更难画等号。牧民们说,马蹄是圆的,不分瓣,不会踩坏草场,而牛羊还吃草叶草茎草根,马只吃草尖。

  不过,内蒙古农业大学芒来教授认为,在草原退化、雨水不足的大背景下,牧民需顾及整体利益,“马在数量上不减也不可能”。

  其实原本天马行空的蒙古马,早就失去了自由驰骋的空间。上世纪90年代初分产到户后,内蒙古草原到处拉起了铁丝网,“天苍苍、野茫茫”变成了越来越零碎的“棋盘”,大多数牧民陆续定居,不再游牧,成群的马匹也就很难再见。

  “在13世纪,蒙古马好比今天的波音747,速度和效率确实遥遥领先其它交通工具。”芒来还是内蒙古马业协会秘书长,30多年来一直从事蒙古马研究,他认为传统游牧文化中的蒙古马走向衰落是一种必然,“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内蒙古统计年鉴表明,1975年,内蒙古共有239万匹马,2002年只有91.4万匹,2010年则急剧下降到不足50万匹。以2006年为例,整个内蒙古当年马存栏数与1975年相比,绝对数下降169万匹,年平均递减5.5%。

  至于铁蹄马,上世纪50年代,克什克腾最多时有2000多匹纯种马,2009年底全旗仅剩100-200匹纯种马。

  保种计划里的幸运者

  迅速消失的蒙古马,也让地方政府感到了尴尬。

  新世纪之初,克什克腾也曾提出发展生态旅游、民族风情旅游,但旗旅游部门突然发现:传统的旅游盛会———那达慕大会,居然已凑不齐一支完整的马队了。

  2000年7月,国家某调研团队前来考察,旅游部门为组织一次小型的那达慕急坏了。原旗民族委员会成员白雪峰说:“当时到处找马,到牧民家一一说情,最后好不容易才找齐20匹马。”

  2009年春天,克什克腾旗要求所属旗县全年圈养马匹以保护草原。旗里一些爱马牧民为马求情,希望政府部门允许散养,哪怕每家一两匹也行,旗草原局没同意。

  “马通常只吃新鲜草尖,如果整年全部舍饲,加上每户牧民家至少上百只羊、几十头牛,哪个牧民养得起?”白雪峰认为圈养成本太高,牧民很难承受。于是,不少人只能选择放弃养马。

  2009年7月,眼看蒙古马消失加剧,阿拉腾和宝音达来再也坐不住了,自发来到旗民政部门,要求注册成立马文化协会。8月2日,这个民间协会正式成立,全旗240多户牧民加入。

  当天,牧民们兴高采烈地在白音敖包举办了一场草原那达慕大会。秋末本是抓紧上膘的季节,牧人们一般不愿带马出远门,但这一天,“白音敖包神山下,至少聚集了五六百匹马,这真是一个奇迹”,白雪峰说,自“文革”结束后,人们再也没有开过这么大规模的那达慕了。

  盛大的欢乐很快结束,散养马匹的牧民们依然担惊受怕。按照旗里规定,散养牲畜要罚款,抓住一次,苏木(相当于镇)一匹马罚300元,旗里罚200元。阿拉腾家前年有60多匹马,共缴罚款1.2万元,去年40多匹,罚款4000多元,借高利贷买回的铁蹄马,如今也随时会引来罚款。

  同样是保护蒙古马,阿巴嘎旗的牧民朝鲁,则比阿拉腾要幸运得多。2009年春天,在阿巴嘎黑马鉴定会上,拥有100多匹阿巴嘎黑马的朝鲁,经专家组现场鉴定,顺利入选蒙古马保种计划,获得了政府的补助。

  芒来介绍,蒙古马数量的衰减,在1998年就已经引起了内蒙古自治区的注意。当年,作为专家组成员,芒来曾多次到东、西乌旗调查东、西乌珠穆沁白马、阿巴嘎黑马、乌审马的核心种群分布情况,“我们据此划定保护范围”。芒来介绍,经多年考察鉴定,内蒙古马业协会精心挑选出30多户牧民,加入蒙古马保种基地,在保种基地,每匹马都建有自己的档案,政府对承担保种任务的牧民每户每年补助8万-10万元。

  “每年保种马群能新生80%的小马驹,其中20%的马驹允许牧民出售,当作正常的淘汰率,但对马群的日常养护,比如公马的挑选,繁殖等,必须按专家组要求严格管理。”芒来透露,目前内蒙古境内共建立了3个蒙古马保种基地,政府历年投入约1800万元,共保育有2000多匹蒙古名马,其中乌珠穆沁白马500匹、乌审马300-500匹、阿巴嘎黑马1000匹。

  至于铁蹄马,芒来说,马的保护最终决定权在政府,应该用科学体系评价数量的下降是否危及种群的存在,未来不排除其也有纳入政府保种计划之列的可能。

  “同样是保护蒙古马,有的旗是副旗长担任马业协会会长,力度很大,有的旗则置之不理;同一个旗,旅游部门喊保护马,草原部门又要处罚马。”克什克腾旗旅游局办主室主任额尔德木图,则对基层政策缺乏协调性的现状感觉无奈。

  现代赛马业,最后救赎?

  “今天的马没用,未来很可能又有大用处了,人不能短视”,原籍锡林郭勒盟镶黄旗的芒来认为,作为一种重要的遗传资源,蒙古马也必须保护下来。

  除了保住少量的名马活标本,曾经辉煌的蒙古马,明天又在何处?经近10年摸索,内蒙古马业协会给出的答案是现代赛马业。

  一份内蒙古马业协会资料显示,现代赛马业前景诱人:它是美国的第二大产业,每年向联邦、州及地方政府纳税19亿美元;在澳大利亚,它的商业价值高达77•4亿澳元,每年赛马投注额高达120亿澳元;而在中国,香港赛马会平均每年向香港政府提供163亿港元的财政税收,约占香港总财政收入的1/10。

  “内蒙古发展赛马业得天独厚,蒙古马要想在生存竞争中继续胜出,就必须将传统那达慕赛马转变为博彩型现代赛马”,内蒙古马业协会一负责人表示,“只是目前时机还未完全成熟,最关键是相关法律的支撑。”

  为将内蒙古建设成为赛马的主要来源地,马业协会透露,政府近年除了保护名马不至于绝种,还在筹备繁殖基地。

  2009年初,内蒙古先期投资2000万-3000万元,在鄂尔多斯建设成吉思汗马场。“有200多间马舍,每间均是单厩,还配有单独的产房,非常高档”,一参观者描述。去年9月,内蒙古再次以将近2000万元的价格,从奥地利人手里收回了巴音席勒马场,目前该马场的马匹已从回收时的400多匹增加到700多匹,计划建成一个大型杂种马养育基地。

  今年9月10日,一架波音747飞机从美国芝加哥机场起飞,它的目的地正是鄂尔多斯成吉思汗马场,搭乘航班的是92匹纯种英国马。“光买马就是2000多万,养马场还配备了专门的养马员”,芒来说,这批纯种英国马将是成吉思汗马场的第一批主人,整个马场的投入将超亿元,建成内蒙古最大的纯种马繁殖基地。

  9月底,贡格尔草原最繁重的秋季打草工作已近尾声。阿拉腾和宝音达来约好,再次一起出远门买马———半个月前,北京一家环保组织筹了6万元帮他俩及时偿还高利贷,他们又动了心。“毕竟11月中下旬,百岔川的铁蹄马就要彻底没了,这次再尽量多买一点”,两人租了一辆大卡车,在克旗南部的芝瑞乡、乌兰布统乡一带转悠了一整天,又拉回了7匹铁蹄马。

  环保人士、画家陈继群有一幅著名的油画《我的老白马》,那匹他曾骑过的白马在画中低头回首,无限依恋。为保护草原,陈如今依然在城市与草原之间奔波。他说,作为游牧文化的载体,蒙古马肯定值得保护,而整个大草原的生态,则更需社会力量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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