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破坏的心灵代价
2014/9/6   热度:243
8年前,格伦·阿尔布里奇收到了上猎人谷地区(Upper Hunter Valley)居民们歇斯底里的求助电话。上猎人谷位于澳大利亚东南部,是一片遍布着紫花苜蓿田地、乳牛农场和英式风格郡县的绿洲。“那些电话像绝望的恳求,”阿尔布里奇是默多克大学研究永续性的教授,“他们问道:‘您能帮帮我们吗?我们求过了所有可能的人。也许只有您有这个能力了。’” 这里的居民正在为当地不断扩张的煤矿开采心烦意乱。澳洲东部发现煤矿已有超过200年的历史,但开采规模在近20年里开始成倍增长。今天,上猎人谷地区的年产煤量达到近1亿吨,主要方式是露天采矿,即使用化学炸药炸开土壤、沉积物和岩石。爆炸每天要进行数次,使得浓重的灰尘覆盖山脊、房顶、庄稼和牲畜棚;强弧光灯不停闪烁;卡车、挖掘机和拉煤的火车发出持续的噪音;河流与水源都被严重污染了。 新名词“solastalgia” 阿尔布里奇曾发表过许多评论文章,谴责澳大利亚的矿物燃料工业。但对于上猎人谷的煤矿开采,他也没有能力阻止。于是,在2002年末,阿尔布里奇决定直接到当地看看所发生的变化。 “当地的部分学者谈到了心灵的安逸,”阿尔布里奇说,“人们身处自己的故乡时,内心会感到舒适。如果有人夺走他们的土地、强迫他们离开故乡,这种心灵的安逸就会丧失,人们会不知去向,感到自己的生活分崩瓦解。”澳大利亚原住民、北美印第安纳瓦霍族人和很多地方的原住民在被迫离开故乡时,都表达过这种悲伤的迷失方向感。阿尔布里奇在上猎人谷的行程中认识到,向他寻求援助的人们都表现出焦虑、不稳定、沮丧甚至绝望的情绪,就好像自己被强迫搬离一样。不同之处是居民并没有离开,而是该地区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在阿尔布里奇看来,他们的情绪变化不仅来自于身居环境的恶劣,还源于一些人性中更基本的东西——一种迄今未被认识到的精神状态。在2004年的一篇文章中,他创造了一个新词汇“solastalgia”来描述这种症状——源自拉丁词汇solacium(舒服、舒适的)和希腊语词根algia(痛苦、疼痛)。他将其定义为“当人们意识到自己居住和深爱的地方遭到了直接的侵犯后,在感知上的痛苦……类似于思乡病的表现,但患者仍身在故乡”。一个新词注定无法阻挡煤矿开采,但阿尔布里奇的理论得以广泛流传。过去的五年中,“solastalgia”出现在全球媒体上,从斯里兰卡的日报到美国人安德鲁·苏利文著名的政治博客;去年9月,英国迷幻舞曲组合Zer07新发布的专辑中就有一首名为“solastalgia”的单曲;2008年,斯洛文尼亚音乐人科恩把它作为专辑名;“Solastalgia”也被用以描述下列特殊人群:加拿大因纽特人团体对抗气温升高带来的影响;加纳农民面对降雨量变化的心情,美国灾民在卡特里娜飓风后回到新奥尔良时的复杂情感。 阿尔布里奇本人对它的广为流传并不惊讶。“看看我们外面的世界,”他说,“你能看到的是气候发生的巨大变化。任何人都不能逃离这一切,不仅在上猎人谷,不仅在澳大利亚,到处都是这样。Solastalgia恰好抓住了时代的要害。”内心安逸的丢失不仅仅发生在被强迫迁移的人身上,solastalgia也不只局限于居住在采石场、石油泄漏地或热电厂旁边的人。在阿尔布里奇看来,这是一种全球的通病,考虑到全球环境状况的日益下降,不同地区的人们感知的程度有深有浅,但都呈上升趋势。 阿尔布里奇尝试以哲学的观点探寻环境状况与人类心智健康之间的关联,其实在心理学领域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同路人。2009年8月,美国心理学协会发布了一项长达230页的报告,题目为《心理学与全球气候变化的关系》。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可能阻碍环境保护的行为和认知时,这种倾向掩盖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该报告用很大的篇幅阐述了面对生态环境衰退时,人类将要付出的情感代价——焦虑、绝望、麻木不仁、受到打击、无能为力以及悲痛等等。同样被掩盖的还有报告研究小组一名成员的特殊背景:托马斯·多尔蒂,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临床心理学家。多尔蒂正在试验一种独家的疗法——“可持续的自我”。他也是一门日益知名的学科“生态心理学”(ecopsychology)最杰出的倡议者。 心情不好是因为环境变了? 很多心理学的子学科都或多或少地重视人类与生态环境的相互作用,但生态心理学提供了一种革命性的典范:悲伤、绝望和焦虑是人们失去了天生固有的生态本能的结果。 “回顾临床心理学的起初,”生态心理学家帕特丽夏·海斯巴赫说,“那时的关注点是内心的力量,即自我、本能与超自我的相互影响。接着心理学开始扩展,重视人际间的力量,如人与人的关系和相互作用。然后它突然开始观察整个家族的系统,甚至扩展到整个社会系统,强调社会身份认同,如种族、性别和阶级的重要性。生态心理学将把视野扩宽到生态系统,也就是把这个星球都纳入考察范围内。” 生态心理学这种看似野心勃勃的研究方向来源于其反主流文化的开端。它诞生于上世纪60年代,时值现代环境保护运动凝聚力量的阶段,孤独和心神不安正像传染病一样在城市中蔓延,影响着人们的现代生活。它还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有过短暂的繁荣,尤其是在美国西海岸以及非传统疗法的实践者当中。历史学家希欧多尔·罗斯扎克发表了一篇宣言《地球的声音》,其中批评现代心理学忽略了人与自然的原始结合。“主流的西方心理学派约束了心理健康的定义,将它限定在某种工业文明社会中的人际语境中,”他写道,“所有超越了都市风情的心智看起来都和人类没什么关系,或者是不值得思考的。” 生态心理学家并不是第一个信奉心智与自然的联系的人。他们自己也承认,这个领域的有些东西根源于某种传统,如佛教、浪漫主义和超验主义;同时,他们也指出了生态心理学与进化心理学的密切关系——进化心理学的观点认为,人类对环境的反应是本能的,因为我们是自然进化而成的物种;同样,还有“生物自卫本能”,由哈佛大学知名生物学家E.O.威尔逊在1984年提出:“人类有一种固有的倾向,去关注生命与逼真的过程。”尽管威尔逊的观点被批评者称为命运决定论或太过宽泛而无法验证,但关于进化赋予人类渴望自然的概念仍持续触动着科学界众多领域的“琴弦”。过去的25年中,威尔逊的假说催生了大量的文章、书籍和讨论会。 与威尔逊和他的支持者不同,生态心理学家着重从病理学角度解析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这个方面,他们的事业与当今社会的整体文化产生了共鸣。最近一段时间,许多精神病治疗的新名词集体冒出,显示了人们对这个星球环境状况的日益担忧——“大自然缺失症”、“生态焦虑症”和“生态麻痹症”等。此类名词的诞生速度飞快,阿尔布里奇甚至建议将其归为一种整体的“生态综合症”:由患者身边环境状况恶化造成的心理健康问题。多数生态心理学家都是注册临床医师,他们对将一种特定疾病归咎于环境下降,或越来越多的精神紊乱仅仅是由环境因素导致的仍持谨慎态度。 未来将适应“二手”的自然 生态心理学的设想是“陷于危机的环境催生危机感的心智”,在心理学其他成熟的分支中也可以找到对它的认同。近期的一份研究中,密歇根大学认知心理学和工业工程的专家马克·伯曼,指派38名学生进行约5公里的步行,一半在安娜堡市的植物园中,一半人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他的目的是证实“注意力重建理论”(ART)——自然界和繁华都市对于提高人认知水平有很大差别。该理论诞生已超过了20年。ART理论主张,自然环境能够提高人的注意力和记忆力,因为大自然中到处都有“温柔的魅力”——沙沙作响的树木、清澈宜人的水流,都能为思维带来高度的放松和补充;而城市生活则充斥着粗糙直接的刺激——汽车鸣笛、巨大的广告牌等,只能导致认知的超负荷。在伯曼的研究中,自然环境里的散步者显示出了显著的提高,而城市大道的步行者在思维认知上没有任何进步。由此可以看出,自然界对人类认知能力有重要的“修复和滋补”作用。 皮特·卡恩,发展心理学家、《生态心理学》编辑部的成员,一直考察生态心理学的一些基础原理。“如果你关注今天的心理学,”卡恩说,“它集中于行为上,理解并改变人们对待其周边环境的做法。”而生态心理学提出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自然界如何优化人的心智?近期,卡恩开始研究人们在面对虚拟的自然时会作何反应。在《环境心理学期刊》的一份实验报告中,卡恩考察了90名有轻微压力的成年人,监测他们在面对三种不同景观时的心率变化:一面能够远眺广阔绿地和丛林的玻璃窗;一个50英寸的等离子电视同时展示着相同的画面;还有一面空白的墙壁。卡恩发现,观看真实自然景观的被试者心率对比其他两组实验者明显放缓,而面对电视机屏幕的人与面对自墙的人心率几乎相同。 对被试者来说,这些发现无非能够支持一些早已被证实的事实:真的总比虚拟和人造的效果要好,大自然比电视更有益健康。但对于卡恩来说,等离子屏幕的实验考察了两种强大的发展趋势:普遍的环境质量下降和使用越来越多的科技手段(电视、游戏机、网络等)来体验“二手”的自然。卡恩写道:“今后,人们对自然的渴望将更多地被科技手段实现。人类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物种,将能够逐渐适应这些变化。”问题是,这种新的、虚假自然的生活是否将使人类的能力和繁荣变得简单贫乏? 在澳大利亚,阿尔布里奇去年开始调查哪些心理学原理可以对环境保护起到作用。因为词语“solastalgia”的流行,他关于环境破坏导致心理健康付出代价的理论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但和那些研究记录极地冰盖融化或大量物种灭亡的科学家一样,阿尔布里奇的事业也遭遇了瓶颈。他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取得在环境方面的成功。 阿尔布里奇开始走访澳大利亚西南部海角对海角(Cape to Cape)地区的居民。这是一片60英里长的宽阔土地,盛产美酒,是保持着自然绿色和田园风情的乐园。同时,当地也遍布着各种可持续的现代行业,从有机农业到生态旅游等。很多因素——地理、政治、历史、经济等方面,看上去都尽可能地允许海角对海角地区保持原貌,免受污染。阿尔布里奇则认为,最主要的因素是精神上的。他说,这里的人们都表现出一种不寻常的强烈的“互联性”——对所有因素相互联系和作用的意识,使之构成一个健康的环境。一如往常,阿尔布里奇提出一个“压缩”这种意识的新概念,他在一篇文章中将这里的特殊情感描述为“soliphilia”:对于一个地方、生物区域以及一个星球的热爱与责任,和相互关联利益的综合体。他希望,这个新词会和“solastalgia”一样广为传播,改变人们对自己与环境关系的思考方式。 “Soliphilia”会和“solastalgia”拥有巨大的吸引力吗?可能不会。“Solastalgia”描述的是在环境恶化后的情感反应,它诞生于全球气候变化以及c以反对这种变化为主题的文化作品大量出现的时代,例如《机器人瓦力》、《末日危途》和《阿凡达》,是一种普遍的情感。“Soliphilia”描述的则是一种可持续性的精神基础,并需要建立在可持续性已经成为可能的价值观上:海角对海角地区的居民可以感受到“大自然与人类的关联性”,但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怎样获得或者重新获得这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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