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禅定实修体系(一)


2014/9/3    热度:661   

〈原序〉
邱宝光 居士

自古以来,对于实相的探究有许多人在热衷地寻求。在这些大众之中,仅有少数人寻找到正确的途径,而在这些少数人当中,能够证入实相的人更是微乎其微。证悟者在被询及有关他们证悟的内涵时,经常是无言可说的,因为实相仅能透过经验来认证。经由尝试错误,修行者可能终究会找到正确的修行之道。可是若能得到有验证而不着两端——流于口头或保持缄默——的善知识引导,那么这段尝试错误的过程便可以缩短,甚至省去。

  我们很有福缘,能值遇这样一位实修亲证的大善知识——殊胜的佛教瑜伽士陈健民上师——他,出乎慈悲,使得桑格那卡喜达比丘和康底帕洛比丘记录下这一整套有系统的实修指引,以利益英语世界中有志从事佛教禅修的人们。

  谨愿有心修行之士能依此而闻、而思、而修。 释迦佛的教法从不教我们盲信盲从,而是教我们要深入,且亲自验证其成果。

  陈健民瑜伽士尚有一些对众生有助益的作品之手稿,等待付梓。感兴趣的朋友们欢迎助印,以供免费流通赠阅,以期佛法的更多层面能呈现在西方人面前。

  愿诸众生获得无上安乐

                优婆塞 邱宝光
                佛历2993年(西元1966年)6月11日
                于马来西亚

〈1980年版序〉
沈家祯 居士

  在许多有关佛教禅修的书中,本书是不同凡响的。它是闻名的佛教瑜伽士陈健民上师在喜马拉雅山麓,印度的噶伦堡闭关二十八年实修亲验的结晶。它涵盖了禅定的理论及实修。尤有进者,书中说明并连贯了佛教小乘、大乘及密乘传承的禅修方法,并且对于西方佛教徒提供了进修金刚乘教法的指导。本书的附录提供了许多更加详尽的资料及教授,因而使本文增色不少。

  在1966年初版及1976年重刷的引言前端,都描述了1962年在印度西孟加拉邦之噶伦堡此禅修手册最初笔录的情形:

  “在此书内,我们把佛教瑜伽士陈健民所说的话先一一记下,并且刻意尽量保留他原创性的用语以及独特的风格。为避免任何漏误,桑格那卡喜达·悉达伟罗比丘和康底帕洛比丘两人一起每周一次去造访陈瑜伽士;前者聆听,后者(亦即此书之写作者)笔录。隔天,康底帕洛比丘趁着对前一日所讲的内容印象仍鲜明,便把当场的笔录誊写成一份初稿,然后交给悉达伟罗比丘,请他指教。在依他的指点修订后,即付打字。在下一次会见陈瑜伽士时,便把打好字的稿件呈献。陈瑜伽士便加以细读,并且做必要的增益或删除,因而完成已经细审的最后定稿。因此,我们相信此稿确实无误地展示佛陀的教法以及陈瑜伽士依之实修的验。”

  马来西亚的邱宝光居士于1966年初次将此稿付梓成书,免费分赠对佛教禅修感兴趣者。在1976年,初版已分赠一空,却仍有不少向隅者,我即在美将之重刷一千册,由我在纽约的办公处免费流通。此重刷版是由初版照相印刷,并经陈瑜伽士添加二篇有趣的附录:〈如何转人身为佛身〉及〈如何转凡夫心识为佛智〉。

  在1976年此书重刷印行后,很明显的索阅者相当多,本书的再修订也似乎势所必行。梵文的音译需要标准化;某些段落需再加以阐明。而大家的共识是,只要能维持文义清晰,原有的基本风格应予以保留,如此读者读来才较有亲炙陈瑜伽士的感受。为了完成这份修订的工作,在取得了陈瑜伽士的许可之后,位于纽约的世界宗教高等研究院便成立一个特别小组,由克里斯多福·乔治博士 (Dr. Christopher S. George) 主其事。薇琪布朗小姐 (Miss Vicki Brown) 随即被派到加州柏克莱市,和陈瑜伽士共事了八个多月,来进行修订工作。眼前呈现在大家面前的这个版本,是集合了小组众人之力才完成的。小组的其他成员有:泰丽莎·徐 (Teresa Szu),爱丽斯·罗曼莉·荷活 (Alice Romanelli Hower),赖利·荷活 (Larry Hower),瓦士利基·沙朗达可士 (Vasiliki Sarantakos),以及佳内特·嘉措 (Janet Gyatso)。

  三十多年来,陈瑜伽士著述且印行许多中、英文的佛书。他曾发誓说他的著作绝不贩售。他的生活非常俭朴,你几乎找不出他在加州柏克莱的单房公寓和在印度噶伦堡的小木屋有什么两样。我们希望藉由印行陈瑜伽士的言教,能使读者的心灵和他相通,使您能对陈瑜伽士的风范,有若目睹。

                      沈家祯

〈给读者的短笺〉
康底帕洛比丘

  本书预设其大部分读者对佛法已具备某些基本知识,尤其是对佛教的禅修和智慧传统已有认识。目前有一些此类书籍是为了教授初学者而编写。至于本书的殊胜之处,则在于它把整个佛教三乘中的思想都囊括了,并且阐明此等如何互补衔接,而形成一个有系统的‘三乘一体’的成佛之道。在西方,小乘禅法较为知名;至于大乘禅法方面的知识,尤其是智慧波罗蜜的实修应用,却相当贫乏;西方对于能即生成佛的金刚乘法门更是几乎一无所知。在此必须强调,正如本书睿智又博学的作者一再声明的——本书内的每一章都可以被扩充成一本书或多本书。本书限于篇幅,只能由博大精深的佛教禅法中撷取一些精华来介绍而已。

  对于佛教禅修只有初识的读者,请先读(在本书导言内)作者的传记,以‘引发兴趣’,然后接着去阅读结论部分,因为它对本书的内容做了简短的摘要,扼要地阐明了‘三乘一体’的架构。〈附录一〉收集了陈瑜伽士对一些与禅修相关的实际问题的回答,读之也会有所助益。在对本书之头尾如此抽阅之后,读者就可以回旋进内,着手深研其中各个章节;其中有种种图解、表格,以及佛陀为引领众生直至无上圆满觉悟所开示的三乘禅修的摘要。

            笔录者 康底帕洛比丘
            佛历2989年(西元1962年)12月月圆日
            于印度,西孟加拉邦,噶伦堡,三乘法轮精舍

皈依礼赞 佛世尊、应供、正遍知

导言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噶伦堡,似乎在印可着一项重要工作的开始,因为这是一项与‘光明’有关连的工作。谈禅定理论的书很多,然而本书所涉及的不仅止于禅定理论,还涵盖了极少被完整讨论到的有关佛教修持的法门。本书是依佛教瑜伽士陈健民的开示,在尽量保留他原创的用词及独特风格的原则下笔录而成。为免遗珠之憾,我每周和桑格那卡喜达比丘一起去见陈瑜伽士,由桑格那卡喜达细听,而我笔录。隔天我就趁着印象仍鲜明之时,把前一日开示的笔录内容誊写成粗稿,交请桑格那卡喜达评点。在依之修订后,方才打字成稿,而在下一次见面时呈给陈瑜伽士过目。经过陈瑜伽士仔细的校读,并做必要的添增与删改之后,才成为定稿。希望这本经过这么审慎校订的书,能将佛陀的教法,以及陈先生在禅修方面的实修经验精确地呈现出来。

谈完本书的缘起,让我们回到和陈先生第一次,不是事实上的初次,而是首度专程为了此项任务而会面的情形。对于未曾造访过陈先生的人来说,要找到他的住处便是有够困难的。并非因为他是住在什么荒僻的山洞,或是无路可达的关房,而只由于噶伦堡一阶一阶拥挤、狭窄又陡峭的街道实在容易使人迷路。要到陈瑜伽士处,当沿着街道下行,逐级而下,行经一处拥挤的西藏难民区,而来到一排经旗前。他的关房对面是印度农业部的大农场。关房南面的窗外即因之而成美景。陈瑜伽士说,有许多次当他由此窗向外眺望,大自然浑然天成的诗篇,使他颇有感悟。

陈瑜伽士初到噶伦堡时,西藏难民尚未涌入,他的关房相当隐僻。有五棵在中国通常用来替代菩提树的槐树,从下方的农场往上生长,高达他关房的窗子。高度约一丈六尺,正巧和中国人所说的佛有丈六金身一样的高。而这幅景象是陈瑜伽士未到噶伦堡前就已在定光中预见了的。对他而言,这五棵槐树不只是吉祥的标帜而已,更深的意义是,这五株表征佛陀的树矗立在其关房之下,正如五方佛是由金刚萨埵所化现的一样。因此,陈瑜伽士以此诗赋之:

半边街面半农场,中有茅蓬早隐藏;
  谁植五槐高丈六?我来无事再铺张。 〈五槐茅蓬即景〉

  因此陈瑜伽士把如此殊胜形势的关房命名为‘五槐茅蓬’。然而这五棵槐树已经被人摧残,取而代之的是五根飘着经旗的竹竿。步上几级阶梯,我们轻敲后门,陈先生现身了,他笑容可掬,一再微微躬身地欢迎我们。关房内有二个房间,他招呼我们在其中一小间内就坐,并亲切地给我们一些小点心,然后才开始开示。

  我们在第一次会面时,就决定把陈瑜伽士的生平做一概要的介绍,以助了解陈瑜伽士对于佛法修证的阐述。我们五点开始,此时由窗外飘来住在附近的一位正在修法的西藏僧人夹着鼓音的低沉念诵声。

  陈先生自行为我们介绍他的生平事迹:

  自传所根据的是‘我’;但在实修上,无‘我’可得。那么,我们为何要来从事这种记述呢?我们所能谈及的,只是一个经历了一段时期,而又持续地被当作是同一个个人的蕴聚体而已。虽然我已禅修二十多年,却依然找不到‘我’;但是由另一个方面来看,空并不意味着‘无物’。虽然我在噶伦堡住了多年,却不敢说这许多年来有任何一个‘我’住在这里,并且经历其间的一切,因为一切都在刹那刹那间演变着。即使连噶伦堡所占有的空间,也因地球不停地转动而从不相同。我不敢说我是一个如此长期的隐士,因为主体与客体皆是无常的。我们不可能对主体或客体做任何确定的陈述。

  人一日复一日地活着,而留下痕迹;人生只是一团不断的痕迹,而没有任何事物是你或我可以执着的。就如同文殊菩萨参访维摩诘居士,而双方俱默然一般。可是您们大老远来访,而一切又都已就绪。在您们如此光耀寒舍的情况下,我又怎能保持缄默呢!

  陈先生展开笑容,从小凳子上站起身来,由开着的窗口接过一位年轻邮差递进来的信件。这位年轻人是他的新邻居;陈先生曾给过他一点钱和一些厨具。陈先生把信件搁置一旁,坐回小凳子上,继续讲他的故事:

(一)外层传记

  外层的传记是关于家世、出离以及无常。我要简略地描述这些,并不是因为有关于‘我’,而是出乎感谢佛陀的加被使我出生在这样的环境。

  在我出生前,我母亲不分昼夜都在心眼内看到她喉咙中有一个灿烂的大太阳,但求诊后,却查不出任何病因,反而证实她十分的健康。我出生时被完整的胎衣裹着,所以没被母血污染。我也不像一般婴儿那般甫出娘胎就哭号。我母亲注意到在我前额上,位于双目之间或稍上方处,有一个凹陷的地方——就世俗相学而言,这是不好的征兆;但对菩萨而言,却是吉祥的象征。在生产之后,我的母亲竟新生了两个不雅词不显示(林注:陈上师说是在原来两乳之上方,各新生一较小之不雅词不显示),所以我是吃四个奶子的奶水长大的。我父亲便开玩笑说她正像一只老母猪。

家中儿辈八人,四男四女,我排行第四。但在我幼年时,兄弟姊妹大多都夭折了,因此我的母亲时常以泪洗面。有一天,一位盲眼的游方相士告诉我母亲说,我活不长。我无意间听到他讲,虽然我是仅存的儿子,却会早夭。目睹兄弟姊妹的相继谢世,加上听到这一番话,使我对死亡相当的恐惧。我母亲深深地爱我,因为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个孩子,也很害怕看到我死去。更糟的是,我们家里还有别的麻烦。我父亲不但娶了小老婆,还经常追逐别人的老婆。家里的钱都被他花在酒色上。

由于这些原因,我恐惧两件事,就是死亡和贫困。在幼年时期,我就看出世间是十分痛苦的。我的双亲经常口角,记得在有一次争吵之后,我父亲还拿刀威胁说要把我母亲给杀了。

  陈瑜伽士眼中闪着泪光,说出年幼时期的这些痛苦经历,而此刻的他在心中对苦谛的普遍性已有深刻的体会。

  小时候,我必须照顾老祖父。他开了一家店,每天我得大清早走上一段路去开店门。因为我的勤快,所以他变得很喜欢我。可是他年纪愈来愈大,生活中的一切事全赖他人照料;到他近乎瞎眼时,连放炭火在烟斗内,也要靠人帮忙。因为他得痨病甚重,所以不停地咳嗽、吐痰。我十岁时,他就死于此疾。

  做为一个年轻的太子,即将成佛者,悉达多太子在他家外头的城市里看到了生、老病、死、沙门四大景象,而我在自己家里,就目睹了其中之三。那时我还没看过其四的出家人。我不需阅读小乘的经典,便已深信四圣谛之首的‘苦谛’;我幼年的经历就是‘苦谛’的写照。当时我还没法子出离,因为除了我以外,没有他人可以照顾我的父母。

(二)内层传记

  此处开始谈到内层的传记;这是有关于我从不同的教师那儿所领受的心灵上的训练。

  当时在中国并没有正式学校的组织;然而幸运地,我家乡里住的一个有钱人请得起一位博通儒典的私塾先生来授课,我就有机会从学。因为我的记忆力很好,所以总是十个学童里的第一名。在私塾里我们学完了四书。随后我就进了县里政府办的新小学就读。当时小学内教的是一般通识课程,少年的我热衷于学习此等课程,并且跟随陆博文老师一起背诵罗洪先的诗集。罗洪先年少时就高中状元,得了高官厚禄,还曾当过宰相。但纵使有这么高的官爵,他并不快乐,只希望能抛却名位与权势,而隐居山林。最后他实现了他的愿望,而他的〈罗状元醒世诗〉很有名,融合了道家与佛家的哲理,含有强烈的出世思想,广受喜爱。

  我非常想效法罗状元的榜样,出离世俗的一切,可是我怎么能够呢?学校的老师说我聪颖但身体太差,看来不久人世,使我心里很烦恼。我才不过十一岁,还不想那么早死。我非常努力学习,有时半夜就起床开始用功,为了克服睡意,我就吸一根土制的香烟来弄醒自己(但我没有上瘾)。因此我学校成绩始终是第一名。

  小学及中学毕业后,我在湖南省会长沙的师范学校就读了六年。强烈的求知欲驱使下,我几乎无所不学,包括学弹钢琴在内。我的房间没有灯,所以夜晚我只好待在唯一有灯光的地方——厕所——念上几个小时的书,如此的苦读颇为损害我的健康。虽然我父亲说我该休息,但我还是继续苦干。最后以优异的成绩由师范学校毕业,同时还获得了一份担任高中老师的工作。

  当时湖南省教育会为了选聘秘书一职而召开会议,全省七十二区,每区派出两位候选人,总共有一百四十四人角逐此职,而我幸运地获聘。该会负责管理省立图书馆和博物馆,此图书馆内藏书甚丰,我因而得以博览群籍。我所喜爱的是道教的典籍,因为它有多种不同的延寿秘诀,非常吸引我。

  外面有韵律的修法鼓声已停止了,或许那位僧人正在啜饮他应得的茶呢。这会儿四邻传来各种声响,婴儿的啼哭声,妇孺们的喧嚣打破了关房的寂静。陈瑜伽士便也暂停了一会儿。他自己曾说过,有一回他在上海观赏名角梅兰芳演戏,看着看着,他就入了很深的禅定,远胜于他岩居时的体验。虽然他有些近邻,他们的声音却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当然只有禅定力工夫深厚的修行者才有此能耐。

  在读过许多道教典籍以后,有一天我去了一间扶乩的善堂。那间善堂的仙佛降乩示云,如果我修道,不但可以长寿,还可以长生不死。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渐渐不再那么关心俗务。

  图书馆内也有太虚法师的著作。太虚法师是中国佛教一位大力的改革者。虽然当时我对佛法的真正义理略知一二而已,但我很有兴致地读他的著作。对年轻的知识份子而言,太虚法师的文章清楚易懂,因为他们的内容是混合了现代科学的方法与古老的智慧。

  当时湖南省境内并没有佛教居士的组织;一些思想前进的居士们渴望能迎请太虚法师到湖南来协助他们成立居士会,并以演讲及开示来教导传授他的学识。他们怂恿我代表他们写信邀请太虚法师,但因为我对佛法所知无几,便不愿承担此事。然而他们还是说服了我,我犹豫地写了这封信。法师似乎喜欢我的去函,还在回信中赐我一个法名——法健。很荣幸地法师还赐我二幅他亲手书写的法语;信中他还说收我为弟子。一、二个月后,当太虚法师来到敝地时,我便真正蒙他摄受而皈依了佛教(译按:时为民国十八年,西元1929年)。他特许我在他创办的佛学院里任教(译按:重庆汉藏教理院)。

  陈先生以书信补述此段生活之要项如下:

  皈依后,我开始研读《华严经》,我对其中的〈净行品〉特别感兴趣,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如何配合菩提心来修行,在这里面有详细的条列。举两个短偈为例:

  若在于道,当愿众生,能行佛道,向无余法。
  正身端坐,当愿众生,坐菩提座,心无所著。

  以这种方式,几乎日常行住坐卧、语默动静,都可以配合利益一切有情的菩提心来修。

  有一次我要印刷某书,我便专心地以优美有劲的书法抄写了〈净行品〉,加入此书附印,以便广为流传。我自己从那时起,日常生活中总是依照这些偈颂来修习菩提心,以及保持菩提心戒。因此,我从不欺骗他人,连幼童也一视同仁。在我得癣病病愈时(译按:时为1949年夏季,到噶伦堡因理发染癣而起,住院治疗一个半月),梦中见到病魔称赞我说:‘吾惟畏汝之不欺心耳!’(译按:引陈上师〈病里正观记〉文句)。

  在陈先生的斗室内,他接着说:

  尽管已经研读佛典了,当时我心中仍在道功与佛教之间徘徊。我的看法是小乘很好,但不能助我延寿。虽然我已皈依佛门,在遇到能传我延寿道功的师父李龙田时,我实际上破了皈依戒。他年事虽高,却是一张童子脸,据说他已廿年未曾进食。原本我不相信,可是和他共住了几天后,我亲证了这个传闻。我依他的教导修习,而得到很好的成果。

  太虚法师到湖南弘法后,长沙的佛教居士会便昌盛起来。接着有一间供居士们修净土宗的居士林便盖了起来。我就是在那儿读了《碛砂大藏经》,当时我只知小乘和大乘,且开始茹素,断正YIN(译按:时为1930年至1934年,陈上师当时亦深究‘净土五经十论’)。

  此时,陈先生提到曾在唐朝盛极一时的唐密,因为只限于在宫廷内流传,所以很快就消失了。现在中国汉地流传的,都是藏传佛教的金刚乘。经此简要的解释,陈先生接着开恩地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他密乘上师们的事情。

  当我在中学任教兼秘书工作时,我遇到了一位格鲁派的老师——大敬法师(译按:时为1933-1934年)。依照他的传承,他的教导着重在严守戒律及四加行。因为住在家中无法修习此等,所以我就住到了我师傅的寺庙里去。约莫二、三年的时间,我圆满了前三个加行——十万个大礼拜,十万遍的皈依发心以及十万遍的忏罪百字明。我每天清晨三点就起床修法,一直修到九点,那是该去教书的时刻了。第四项加行是供曼达十万遍,在那儿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在那寺庙里,我只做完一万遍的献曼达。到现在我仍然努力于修补此项以达圆满(当然即使献曼达还没有圆满修完,通常可以像陈先生一样,同时进修其他更高深的法)。由于当年所立下的此等良好基础,使我日后的学法至今皆没有障碍。

  我的师傅(大敬法师)听说有一位宁玛派的大修行人住在江西省,就是诺那呼图克图。他放弃了西藏政府的官职,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当大敬法师去见他时,他知道来者看似谦卑,其实内心很骄傲,因为他的弟子广布中国各地。我想诺那呼图克图一定有传他一些法,可是他回来后,对我们却是只字不提,不把这些教法传给我们。

  我知道由大敬法师处,学不到更多的教法,因此就决定亲自去见 诺那呼图克图。并且不顾家中的困难真的做了。在我带着一些钱离开以后,我太太去向大敬法师哭诉,说家中缺钱。但我认为应该暂时抛置这类世间的顾虑,而把跟随 诺那上师学法视为第一要务。我随侍 诺那上师时,他传了我许多法,包括阿底瑜伽的大手印,还有大圆满。 诺那上师通常能预告将来的事情。他预言我会有个女儿,要我恢复正YIN及吃荤。他也教导我要学禅,因为禅的悟境很深邃。

  从 诺那上师的关房返家以后,我对于‘因缘法亦空’及‘恶行也含空性’的道理颇有疑惑,于是便利用学校放春假的三天时间(译按:时为1935年),把自己关在学校宿舍内(译按:时在长沙高中任教),不饮食,也不出房门大小便,起坐唯思空性之理,再依师诀习定。在第三天早晨,我突然看到南天竺(印度)的铁塔,这是金刚萨埵的隐境,龙树菩萨由此塔取出《大日经》及《金刚顶经》,并得到金刚萨埵的亲自传授。此时我得到了个决定见——‘整个都是的,没有二话说’。从此我对于真理(译按:空性之理)再无任何疑惑。这是有点证到了正见。

  总括来说,我的师傅有四种。第一种是外层的师傅,例如我儒家、道教的老师们。第二种是内层的,教导我显教教理的师傅,其中头一位是太虚法师。在其他的一些老师指导下我阅读了四种版本的大藏经,而专注于大乘经论。甚至在我第一次读《金刚经》时,我就明了了经义所诠‘相反两边之矛盾之调和’的道理。

  许多显密两宗的师傅我都是先在梦中或定中见到,这些与我命中注定有师徒之缘的师傅共有卅七位。由于篇幅所限,我就不进一步叙述他们的品格与教示了。

  陈先生边说着就仰视了一会儿,看来若有所思。他接着说:

  我们来说一说第三种师傅,他们是在梦中或定中给予教授的。这类的师傅是属于密层或出世间的上师。例如,玛哈嘎拉曾给我许多教导。

  第四种是法身的上师,亦即无师智。这位上师并非具人格的上师,然而我从之取得了许多教法。

  陈瑜伽士站起身来,走到装满藏书而有玻璃面的壁橱前,拿出一叠书给我们看,共有廿二本,每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中文字。它们就属于藏人所谓的‘心伏藏’,意即新近发现的教法,内容非常广泛,包括了‘手印’、‘符箓’,开启脉、轮的拳法等,也有护身符及保健的修法,后者陈先生说他从未传授给他人。

  陈瑜伽士提到二个以这种方式取得的教法。第一个是阿松妈护法的手印,他曾领此尊的灌顶,但当时并没有传手印,在一般法本中也没有提到,而他却在定中见到。他结这个手印给桑格那卡喜达看,也授权他可以修学。陈瑜伽士开示的另一个是大白伞盖佛母的手印。这是在现代旅行中很有用的。陈先生一向使用这个手印以确保飞行的安全,屡有效验。

(三)密层传记

  现在我们进入第三个部分,这是‘密层传记’,这里最要紧的是鼓舞读者生起真实出离专修之心。我们一定要完全出离,并且修行的意愿要强烈。举例来说,在我教书的那段日子,有好多年我都利用暑假的两个月和寒假的一个月来闭关。每到了开学前,我总是为了教书时之少暇禅修而落泪。但是我自知必须赚钱以奉养年迈的双亲及维持家计,我又能如何?我们应试着去救度多生多世所有的父母,可是由于宿世恶业所感,此时我还不能由家累解脱出来。好几次我想效法西藏的大瑜伽士密勒日巴,完全出离家庭以便专修,但苦无人可以奉养我的父母、妻儿。我又经常想出家,但也都因为世俗的责任而作罢。

  有一次我在‘相中’,吓噜噶之空行母来告诉我:‘去四川。’因此我就去了,以便领到金刚乘的详尽教授。我必须要有经济来源才能成行。恰巧就在我得到空行母咐嘱之后的当日,因为战争的关系,中央政府的一位部长被疏散到那儿去。他答应我补上部内的一个空缺职位。我抵达四川时,那位部长正好出差七天。我身上又没钱,就利用这个机会闭关禅修。在定中,长寿佛化身的五姊妹嘱我去西康。可是没有路费哇!当我的上司回四川后,我就去问他可不可以资助我去西康,他很慷慨地给了我两佰块现大洋。有了这笔钱,我就去了西康,在贡噶雪山领受有名的 贡噶上师的教导。我留在贡噶上师的寺庙里,精进地依上师的教导修行,住了一百天,直到把钱用光了为止。在这段期间,我曾有一次梦到大宝法王噶玛巴吩咐我去觐见他,可是这样一来,就得到德格去。至于经费,我的护法韦驮将军(在西藏被认为是金刚手菩萨,是贤劫千佛中的最后一尊佛),答应给我四万元的费用。

  说到这里,陈上师开心地笑了。他接着说:

  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在我离开那儿时,我把施主供养的钱和所有的供物清点了一下,总值正好是这个数目。我真该感激地谢谢祂!每当我收到施主的钱,韦驮菩萨就会显现在那些钞票之一的上面。在抵达德格前的某天夜里,在定中,我看到了亲尊(译按:八帮亲尊)仁波切,他是年幼的(译按:十六世)大宝法王的上师,而我也立刻知道他是玛哈嘎拉的化身之一。后来我在德格亲谒 亲尊仁波切时,我告诉他我知道他的本尊,他很讶异地承认他是专修玛哈嘎拉法。他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把定中的事跟他报告,他听了很高兴,说我真的是他的弟子。 亲尊上师指导许多转世仁波切修行,但他却传了我许多那些仁波切们没有学到的不共教法。

  在密层传记的最后,我想要说明,我的西康之行是必要的,以便将三灌密法的秘要学到,而这些秘要当时在汉地尚无完整的教法。领了第三灌之灌顶,才是得加持许可修习双身密法。这些瑜伽修法我曾和我太太以及其他明妃修习过。但为了表示对二位比丘的尊重,我没有深入说明细节。比丘乃属持守独身的僧众,所以他们若是修习三灌时,只可内观,而不能用实体明妃。

  这段期间,我在西藏领受了密宗七个教派许多的灌顶及教授,包括格鲁、宁玛、噶玛噶举(译者补入,英文漏列)、香巴噶举、爵囊巴、竹巴噶举及萨迦。这些法都有法本,但只有受过该法之灌顶的人们才能阅读及学习。当然这些法本是不公开印行的,因为它们只对那些接受过适当教导的人才有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有些我追随过的上师是名闻遐迩的,但大多数我从之受法的上师都是少有人知而住在荒僻的山野,身边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弟子,或者甚至没有弟子。有些不是祖古(亦作图库;转世喇嘛),但经由此生精进的修持,而创立一支法脉的传承。这类的上师所传出的教法却常常是最深奥的。

  在我出离专修一段时间以后(译按:时为1945年),我的上师要我返乡带家人避离第二次世界大战之祸。我依嘱返乡(译按:湖南攸县),把家人安顿在安全的处所,然后就在一个岩穴居住了两年(译按:闭关于献花岩),接着就来到印度。在我返乡之前,碰到了我的老友张澄基,他问我该怎么办?我说:‘去印度。’但他说:‘为什么去那儿?佛法在印度已经衰微了。’我回他说:‘虽然佛法在印度是衰微了,可是圣地都还在呀!’我预言说我们两人都会到印度,那时他不相信我的话,结果后来他还是因为公务的关系到了印度。我有一位有钱的施主黄先生(译按:黄蘅秋老居士)希望去印度朝圣,而邀我同行。我们在1947年一起到了印度(译按:这年陈瑜伽士预知共产党将统治中国大陆,故决定到印度闭关,共计25年,直至1972年才移居美国),黄先生把一切安排妥当后就回国了。我在黄先生的资助下,独自朝礼了各个圣地,并且在每个圣地至少禅修一个星期,看看什么地方最适合我修行。最后张先生帮我取得印度的居留权,我便来到噶伦堡这个关房。

(四)密密层的传记

  传记的第四个部分称为‘密密层’,是和证悟有关的。在这层可以略为区分成与佛法之三乘相关连的一些部分。

  (1)因位的成就

  在此阶段,小乘所极力强调的出离是最要紧的。我一生中有许多次切实做到了出离。举几个例子:我担任湖南省教育会秘书时,有一份可以有很多学生、赚很多钱的古典中国文学教授的缺可以补上,但我出离了此类升迁及加薪的诱惑。在我修密乘四加行的时候,也曾被邀担任某政府首长的秘书,可是这样我必须整日守在办公室的电话机旁边,就不能住在寺庙里修行,所以我拒绝了。后来太虚法师要我去他新成立的佛学院教那里的学僧和居士。他是我的师傅,我必须遵命,所以便辞去了湖南的教职,到四川(译按:位于重庆)的汉藏教理院教书,赚取那儿微薄的薪水。过了一段时日,我自忖这种全然奉献的教授生涯该告一段落了,我决定做个求法的弟子以便吸收教益,便出离此职,而到西康去求法。

  除了学法之外,我还有幸能阅读了四种版本的大藏经,同时在金刚乘的哲理和禅方面也有进展。要能舍,才有得。在韦驮菩萨的护持下,我没有挨饿过。

  (2)道位的成就

  我根据修行的次第而订定了以下一系列的比喻。在此位中以大乘教法为主,对‘诸法无常’的体会是最为必要的。当我们已生起完全的出离心,不恋着任何事物,并且了悟到变迁的本质,才能真正了解无常。对于此点的体会是如同金钱一样的珍贵。时间就是我们拥有的财富,这是穷人也不匮乏的财富!我们必须善用时间之财,不使它虚度。

  道位的八个次第(译按:陈上师又称此为‘学佛八次第’)是:

  (1)以无常钱
  (2)买出离土
  (3)筑戒律墙
  (4)下菩提种
  (5)灌大悲水
  (6)施定力肥
  (7)开智慧花
  (8)结佛陀果

  为了完成这些道位,我曾经仿效密勒日巴在三种地方修行:包括在噶伦堡的闭关在内,有十八年。这其间我经历山居、尸林居(坟场)以及两年的岩居。还有一种——船居,是我自己独有而密祖未曾提及的禅修经验:在中国的一条河上,在行船的十天里闭关。

  (3)果位的成就:证量

  我在修净土时,曾多次在定中看到银色的千瓣大莲花在极乐世界等着我。

  在禅的修持方面,我透过禅修而经历许多次的证真(证入空性)。请参阅我的禅作:《禅海塔灯》。

  就密宗的六部而言,我至少取得了下等的成就。依戒律这些是应当保密的。然而在此并无成佛的宣告,而且目前这个世界也还不需要我。关于此点,且以拙诗志之:(译按:下列为陈上师中文原作〈夜渔〉,其内容略异于其英译)

  疏疏柳岸下,渔父疏疏灯;
  夜雨疏疏拂,疏疏鱼上罾。 〈夜渔〉

  我很惭愧未能达到我心目中成为一位理想的佛教徒的四种条件:

  外具头陀风范;
  内具菩萨心肠;
  密具双运空乐;
  密密具禅和解脱。

  我先前已说过,这里并没有一个‘我’受到赞扬。上列四点与此传记里的四节也是相关的:第一点是父母恩,而非由于我自身。第二点是我的诸位上师之恩。第三点是诸护法、施主之恩。第四点是佛的加被之恩。——此中皆无‘我’可言。

  总而言之,以上四节都是我的传记的外层,为新读者所做的一点介绍。真正的内层传记,应当谈及我在修习二乘教法时的一些感应。真正的密层传记应该涉及修习金刚乘三灌的实际经验。真正的密密层传记应述及大手印、大圆满及禅的修习。等我有更多一点的证悟后,我将会为老读者们写一个导言。

窗外已夜幕低垂,今天的访谈到此结束。我们听到的不只是一篇传记,而是一部心灵史。为了简括,又有多少尚未提及?整个故事是逐渐开展的,是缓缓但确实的建构,由早年得自他的儒家老师们的教导,经过为了求不死或至少长生的修道阶段,到了对太虚法师所授的大乘佛法所发生的兴趣,进而在大敬法师指导下奠定了修行的基础。然后,在密法的种种层次和禅的体验上,晋升到更高超的精神颠峰。尽管如此成就在当代已是凤毛麟角,但陈先生说到这些并没有半点的吹嘘或自负。此刻,他一再微微躬身作礼,拿着一支手电筒,为我们下楼而照亮他从未踏出来过的梯阶,口里一再地说:‘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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