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群比丘」与「六众苾刍」──兼谈佛典仿译及其对汉语的影响


2014/9/7    热度:580   

「六群比丘」与「六众苾刍」──兼谈佛典仿译及其对汉语的影响
蔡奇林
【论文摘要】
佛教译经中有很多从古代印度语言摹借而来的仿译语。研究了解这些仿译现象,有助于正确释读佛典,并可一窥译经语言对汉语的影响。
本文通过汉译佛典与巴利语佛典的对读,揭示「六群比丘」与「六众苾刍」两个来源相同的仿译词组,包括它们的源语结构及意义。接着,探讨两类通过仿译输入的「数词+众」结构,以及伴随而来的一批具能产性的「~众」的仿译词,并从历史语言学的角度考察这些仿译结构进入译经之后,如何与汉语固有的「数量结构」交互影响。考察结果显示,「六群比丘」译式并未影响汉语,但两类「数词+众」结构则给汉语带来了一个集体量词「众」,以及一类活跃于明清小说的,指称僧人道士的个体量词「众」。文中也附带考察汉籍史书文献的个体量词「众」及其来源。
【关键词】:佛经语言、佛经翻译、仿译、汉语、巴利语、
佛典汉语、众、量词、历史语言学
【目次】
一、引言
二、「六群比丘」与「A 群 C」仿译式
三、「六众苾刍」仿译式与「数词+众」结构对汉语的影响
1. 「六众苾刍」与「A 众 C」仿译式
2. 二类外来的「数词+众」结构
3. 表群体数的「数-众」结构与「~众」仿译词
4. 表成员数的「数-众」结构与个体量词「众」的产生
4.1. 译经中表成员数的「数-众」仿译式与做为名词的「众」
4.2. 明清小说中的个体量词「众」及其来源
──附论其它汉籍文献的个体量词「众」及其来源
四、结语
「六群比丘」与「六众苾刍」
──兼谈佛典仿译及其对汉语的影响
蔡奇林
一、引言
汉译佛典是一种翻译文学,因此译经的语言难免就要受到原典语言的影响,这种影响从文体、词汇、到语法,层面相当广泛,有学者将佛典的这种特殊语言称做「佛教混合汉语」,1我们也不妨称之「佛教汉语」或「佛典汉语」。在佛典汉语中存在着许多源头语的语言成分,这些与汉语有着本质差异的语言现象,经常造成佛典阅读的干扰与困难,「仿译」(calque, syntactic loan)现象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种。2仿译是把外语的一个语词、或词组(甚至句子)照它原来的结构方式搬到自己的语言里来。它最多情况存在于「词」的层面,佛典中就有大量的仿译词,例如,「非-人」(a-manussa,指天神、夜叉等非属人类的众生) 3、「非-时」(a-kala, a-samaya,不恰当的时候、不恰当的时机;不合时令、不合时节;带词尾的a-kalika则还有「不待时、立即」之义)、「见-法/现-法」(dittha-dhamma,现世、此生)等都是。4除了词的层面,5词组层面甚至句子层面也都存在仿译现象。本文将讨论的「六群比丘」与「六众苾刍」便是属于词组层面的仿译情形。
仿译词或仿译语,虽然其各个结构成分已经意译成本族语词(或词素),但是由于结构方式仿自源头语,因此它基本上还是一种「外语借入」。既是外语的借入,那么对于它的结构析解乃至语意探求,便不能只凭借汉语的语言知识去理解,而必须回头求索于源头语的语法结构及语意构成,这样才能取得正确的理解。这也就是当我们面对这种「貌似」汉语的外来份子,之所以经常感到「似懂非懂」,甚至「错会其意」的基本原因。因此,仿译的一切探讨,其最基础而重要的工作,便是「溯源」──找出该一词语(或语句)在源头语的对应语。正确溯源,后续的探讨才有坚固的基础。
仿译的研究,除了希望揭开佛经当中那些艰涩难懂的外来语词、语句的真正意涵,以便有助于正确释读佛典之外;它另一方面的任务是,希望进一步了解:通过佛典的翻译,这些原典语言给汉语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因此,无论对于佛教学或者汉语研究,它都是一项重要的研究课题。以下我们就从「六群比丘」、「六众苾刍」两个仿译词组,尝试观察译经当中仿译现象的一鳞片爪。
二、「六群比丘」与「A 群 C」仿译式
在律典中经常可见「A 群 C」(几群什么)的说法,例如:
(1) 尔时,六群比丘与十七群比丘共斗诤、不相喜。时,六群比丘取十七群比丘衣钵藏着异处。时,十七群比丘来求衣钵,久觅不得。(姚秦,鸠摩罗什共弗若多罗译,《十诵律》,T23,no.1435,114a27~b1)6
(2) 六群比丘于是夜闇中作种种恐畏相,明旦问十七群比丘:「汝等昨夜得安眠不?」(刘宋,佛陀什等译,《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T22,no.1421, 66c20~21)
例(2)的记载,巴利《律藏》作:
(3) Tena kho pana samayena chabbaggiya bhikkhu sattarasavaggiye bhikkhu bhimsapenti. Te bhimsapiyamana rodanti. (意思是:那时,六群比丘吓唬十七群比丘,他们受到惊吓而哭泣。) (Vin.IV.114:9-10 )7
例(2)「六-群.比丘」、「十七-群.比丘」分别对应于巴利语 "chab-baggiya bhikkhu" 及"sattarasa-vaggiye bhikkhu"。其中,chab-baggiya 是数词 cha(l) (六)与名词 vagga(群)复合而成 (语尾-iya是形容词形);类似的,sattarasa-vaggiya 为 sattarasa (十七) 与 vagga(群)复合而成;「比丘」是 bhikkhu 的音译。显然,整个词组是源头语的仿译。8
既然汉语「群」可作量词,并且前面又接数词,则这个仿译词组最自然的读法便是 [(数词+量词)+名词]这种「数量词组」加「名词」的偏正式结构(记作 [(A+B)+C]式),9也就是「(六+群)+比丘」,而意思便是「一群群的比丘共六群」。可是其源头语的真正结构与意义却与此大不相同。按,巴利语「数词(A) + 群(vagga)」有两种结构方式:其一是数词 A 与名词 vagga 分开为两词,构成名词组 "A vagga",此时意思是「A群」 (A 表示群的数目),例如,"dve vagga"(二群),"dasa vagga"(十群),此种结构及语意类似于汉语的「数量词组」(数词+集体量词)。第二种结构即引例(3)中的情形,数词 A 与名词 vagga 结合成名词性或形容词性的复合词 "A-vagga" (或 A-vaggiya),此时意思是「有着A个成员的一群」(A 表示该群的成员数目)。这样,"chab-baggiya bhikkhu"虽然仿译作「六-群.比丘」,实际意思却是「含有六个成员的一群比丘、六人一群的比丘」。
这个例子显示了两方面重要的意义:其一是,一个仿译语,尽管其「表面结构」(这里指「译语结构」,包括语法结构及语义结构)与本族语若合符节,可是其「深层结构」(这里指它所代表的「源语结构」)与本族语却仍然可能存在着微妙的紧张关系。这就告诉我们,面对仿译语──尤其「外貌上」已经归化得很好的仿译语──必须高度警觉,因为它与本族语之间可能还是「貌合」而「神离」。其二是,通过仿译,可能不知不觉将「源语结构」(包括语法结构及语义结构)输入到本族语,从而给本族语带来崭新的语言成分。以此处「六群比丘」为例,照源头语的结构及意义去解读,便是「(『六(人)』成『群』)的『比丘』」。这样,汉语 [(数词+集体量词)+名词]──[(A+B)+C]──的结构原本只能表示「(A个(B之量))的C」,如今(至少在此种仿译式中)又增添了一种新的语义结构:「(含A个成员的(B之量) )的C」。也就是,如果这个「新分子」(指语义结构)果真普遍应用,而被汉语接纳为其一员的话,那么像「三队人马」、「十串念珠」之类的词组便可能表达「三人一队的人马」、「十颗一串的念珠」了!
有趣的是,「A 群 C」这种语义结构颇为新奇的仿译,在律典中颇不乏其例,俨然成了一种「仿译套式」:
(4) 尔时,婆伽婆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时,六群比丘尼春夏冬一切时人间游行。(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四分律》,T22,no.1428,746a13~14) (「六群比丘尼」~ chabbaggiya bhikkhuniyo)
(5) 尔时,舍卫城十七群童子不满二十,毕陵伽婆蹉与受具足戒,不堪忍饥,唤呼求食。如戒缘中说,与受具足戒时,应问:年满二十不? (刘宋,佛陀什等译,《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T22,no.1421,115b25~28) (「十七群童子」 ~ sattarasavaggiya daraka)
(6) 是王舍城中有十七群年少富贵家子,柔软乐人,未满二十岁,长老目揵连与受具戒。 (姚秦,鸠摩罗什共弗若多罗译,《十诵律》, T23, no.1435, 116b12~14)
这种仿译式除了律典中有着大量译例之外,其它典籍诸如《大方便佛报恩经》(失译附后汉录,T3,no.156,152b27~28) 、《大方等无想经》(北凉,昙无忏译,T12,no.387,1095b13)、《大乘本生心地观经》(隋,般若译,T3,no.159,306c13)、《佛本行集经》(隋,阇那崛多译,T3,no.190,914b5)、《大般涅盘经后分》(唐,若那跋陀罗译,T12,no.377,901a17)、《佛说大乘菩萨藏正法经》(宋,法护等译,T11,no.316,847c3)等也都有同样的译例(例多不烦举),可说是跨越不同时代、不同译师的一种相当普遍的仿译格式。
这个仿译还有一个省略的变式,作「A 群」:
(7) 六群比丘授无钵人戒,是六群常与十七群共诤,六群次守僧坊,十七群次与迎食,往语六群弟子言:「取钵来,与汝迎食!」 (姚秦,鸠摩罗什共弗若多罗译,《十诵律》, T23, no.1435,351a15~17)
尽管巴利《律藏》似乎不见 chabbaggiya bhikkhu (六群比丘)省去 bhikkhu (比丘),单作chabbaggiya (六群)的情形,10 但巴利《本生经》则经常可见 chabbaggiye bhikkhu 承上文省作 chabbaggiye 的例子(如:Ja.I.191:6;193:6)。依巴利语法,形容词可转作名词,所以 chabbaggiye 意即「六个人的那群」。总之,汉译之「六群」、「十七群」不管是译者依循原文的仿译,或者是顺着上文的省译,总是符应于源头语,可以视为一种仿译。这样,「六群」、「十七群」的译式,(至少在此处)照样给汉语的「数词+集体量词」──(A+B)──增添了一种语义结构:「含A个成员的B」。同样的,若这个「新份子」势力强大,广为应用,则汉语中诸如「十束」(指花)、「两把」(指葱)便可能有「十枝的一束」、「两根的一把」之意了!
除了译典之外,在本国僧人的撰述中,「A 群 C」及「A 群」的仿译式也广泛使用:
(8) 又六群比丘往说戒处不坐,佛言非法。 (唐,道宣撰,《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 T40, no.1804, 9a20~21)
(9) 佛在舍卫,六群畜钵,恶者置之,常觅好钵,畜之遂多。 (唐,道宣述,《四分律比丘含注戒本》, T40, no.1806,440c2~3)
(10) 五十三(佛在舍卫,六群中一人击枥十七群中一人几死,因制)。戒名者,古谓以手于腋下捵弄令痒,若准犯缘必具恼意,故知成犯,非唯戏剧。 (宋,元照撰,《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 T40, no.1805,323a9~11)
本国僧人撰述或注疏的戒律作品沿用律藏译典的名相,并不让人意外。而这也表示此等对于汉语而言应属新鲜的构词,并未引起本国僧人语感上的不适,并且已经习之如常了。另一方面,尽管这种「A 群 C」的仿译套式得到了跨时代、跨译师、跨译典与撰籍的广泛使用,但其使用范围却极度的局限,遍考三藏及藏外典籍的相关用例,只能见到以上几个固定用语,因此它们「几乎」只被当作「专有名词」看待。11这种迥异于汉语的崭新的语义结构,在佛典文献中,并未得到发展;并且,似乎也并未进入汉语,而成为汉语中具「能产性」的构词构义的一员。(笔者检索中央研究院「汉籍电子文献」中收罗的古今语料,并未见到「(六群)比丘」这种语意结构的「(A群)C」或「A群」的用例。)
三、「六众苾刍」仿译式与「数词+众」结构对汉语的影响
1. 「六众苾刍」与「A 众 C」仿译式
上一节「六群比丘」的「A 群 C」(数词+群+名词)的仿译式,唐代义净三藏采取了另一个译式,作「A 众 C」(数词+众+名词):
(11) 时,具寿大目连将十七众童子与其出家,并授圆具,以邬波离为首。此十七人若有一人为知事者,彼之十六尽皆相助。 (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毘柰耶》,T23,no.1442,665b29~c3)
(12) 佛在室罗伐城给孤独园。时遭俭岁,乞食难得,六众苾刍被饥所苦,往十二众苾刍尼处。(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毘柰耶》,T23,no.1442,899b20~21)
例中「十七众童子」、「六众苾刍」即前面所举「十七群童子」(sattarasa- vaggiya daraka)、「六群比丘」(chabbaggiya bhikkhu)的另一个仿译式(苾刍、比丘同为bhikkhu的音译),差别只是义净以「众」取代「群」,12翻译源头语表示「群体、集体」之意的 "vagga"(vaggiya)。因此此处「十七众童子」、「六众苾刍」的意思便是「十七人一群的童子」、「六人一群的苾刍」(「众」还是「群体」的意思,而非「个体」)。其次,就像「A 群 C」略称「A 群」一样,「A 众 C」也经常略作「A 众」:
(13) 时有长者请佛及僧就舍而食,六众与十七众在后徐行至一池所,六众即告十七众曰:「未须急去,且共入池徐徐澡浴。」 (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毘奈耶》, T23, no. 1443, 991a9~11)
(14) 六众苾刍着衣持钵入城乞食,既得食已,往尼寺中。十二众见白言:「圣者,可食小食!」六众为受,所有路粮悉皆食尽。(同上,T23, no.1442, 806b5~8)
自然,例中「六众」、「十七众」、「十二众」指的是,「六人的那群」、「十七人的那群」、「十二人的那群」(A个成员的一群)。
2. 二类外来的「数词+众」结构
佛典中通过仿译输入的「数词(A)+众」(简记作「数-众」)的用法颇值得注意。这种外来的「众」基本表示「群体、集体、团体」的意思(集体名词),最主要的来源词是:savgha(僧伽、团体、群体)、parisa(群众、会众、类众、徒众)、gana(群众、大众、徒众)。13依其用法又可分两类,分别相应于源头语「数词+集体名词」的两种不同用法。14第一类是表群体数目的「数-众」结构,数词(A)表示「众(群体)的数目」,意即「A类(或A种或A个)群体」。第二类是表成员数目的「数-众」结构,数词(A)表示该「众」(群体)的「成员数目」,意即「含A个成员的群体」。
3. 表群体数的「数-众」结构与「~众」仿译词
第一类表群体数目的「数-众」结构,例如:
(15) 佛告阿难:「世有八众,何谓八?一曰剎利众,二曰婆罗门众,三曰居士众,四曰沙门众,五曰四天王众,六曰忉利天众,七曰魔众,八曰梵天众。」 (姚秦,佛陀耶舍译,《长阿含经》, T1, no.1,16b18~21)
(16) 阿难陀!若苾刍尼夏安居已,于二众中以三事──见、闻、疑──作随意事,此是第八敬法,事不应违,乃至尽形当勤修学! (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 T24, no.1451,351a23~25)
例(15)「八众」巴利语作 "attha parisa"(D.II.109:6),attha 是「八」,parisa 是「群体」、「群众」(成群之众)、「会众」(与会之众),「八众」就是「八种(与会的)群体、大众」(此处集体名词 parisa 为复数)。例(16)「二众」巴利语作 "ubhatosavgha"(A.IV.277:3),ubhato是「二」(ubha的从格,转作不变化词),savgha是「(出家的)团体」(音译「僧伽」),「二众」又译作「二部僧」、「二部众」、「两部众」,15指比丘僧团(bhikkhu-savgha)及比丘尼僧团(bhikkhuni-savgha)二个团体。很清楚的,这种「数词(A)+众」的仿译结构表示「A种(或A个)群体、团体」。16
除了「八众」、「二众」之外,经典律典中还有其它仿译例,如「三众」、「四众」、「五众」、「七众」,17 并且这种仿译结构在佛教典籍的本国撰述中已经得到了广泛应用,例如:
(17) 第二会中有新、旧二众,牒前总为五十七众;三、四二会各有天王、菩萨二众,牒前总为六十一众;第五会中升天品内有五十二众及云集一众;第六会有同生、异生二众;及第七会一众,牒前总为一百一十七众;第八会中菩萨、声闻、及天王三众,牒前则为一百二十众。(唐,法藏撰,《华严经探玄记》, T35, no. 1733, 132a8~14)
(18) 道、俗二众福智别修,理须识其分齐,别知其通局,非谓福智两异,道俗别行。(唐,道宣撰,《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 T40, no. 1804, p. 147, b23~25)
值得注意的,不像「六群比丘」或「六群」只被当作专有名词来用,这些用例已经将「数词+众」的用法活用开来,成为具能产性的构语法,就像在源头语中的用法一样。并且由「牒前总为五十七众」之类的例子看,在佛典汉语中,此类的「众」(集体名词)似乎有逐渐演变(虚化)而做为「集体量词」的趋势了。此外,更有意义的应该是诸如以下的例子:
(19) 即于其日,殿严尊像具修虔敬,于时佛、道二众,各铨一大德令升法座,劝扬妙典。(北齐,任道琳〈修述邺宫新殿废佛诏对〉,收在《广弘明集》,T52, no. 2103,156c27~29)
这不是直接取用佛典「四众」、「五众」、「七众」之类的名相用语,并且也不是诠述疏解佛经的相关内容,而是将这种外来输入的用法进一步创造活用,跨出佛经文本的脉络,运用到较为广义的本国宗教文化的脉络中。也就是说,这种由仿译输入的「数词+众」的用法(或者「几(几种、几类)众」的讲法),已经某种程度成功的从(古代或中古)印度雅利安语移植到(中古)汉语了!
此外,这种外来输入的「众」的用法──也就是对于世间的种种众生、或与会的种种大众、或各种弟子徒众所做的不同类属、不同性质、不同群体的区分──也给佛典带来了一大批「~众」的仿译词:
(a) 八众:剎利-众(khattiya-parisa)、婆罗门-众(brahmana-parisa)、居士-众(gahapati-parisa)、沙门-众(samana-parisa)、四天王-众(Catummaharajika- parisa)、忉利天-众(Tavatimsa-parisa)、魔-众(Mara-parisa)、梵天-众(Brahma-parisa)
(b) 二(部)众:比丘-众(bhikkhu-savgha)、比丘尼-众(bhikkhuni-savgha)
(c) 世尊的四众(catasso parisa)弟子:比丘-众(bhikkhu-parisa)、比丘尼-众(bhikkhuni-parisa)、优婆塞-众(upasaka-parisa)、优婆夷-众(upasika-parisa)
(d) 世尊(如来)的「弟子-众」或「声闻-众」(savaka-savgha/-parisa)
(e) 弟子中胜劣对称的二众(dve parisa):法-众 (dhammika parisa,如法-众)、非法-众」(adhammika parisa,不如法-众);法语-众(dhammavadini parisa)、非法语-众(adhammavadini parisa);等-众(sama parisa)、不等-众(visama parisa)等等。
并且,又由仿译的「~众」进一步产生了一批同样格式的仿制语词:18「尼-众」、19「僧-众」、20「圣-众」、「道-众」(出家修行者)、「俗-众」、21「出家-众」、「在家-众」、22「女-众」、「男-众」、23「听-众」24等等,其中大多数在现代汉语中还是极活跃的用语。25而自唐代以来(或者更早),对于道教修行人(道士)即有的「道-众」之称,26也极可能是源自这个仿译式。27值得注意的是,译经中原本做为偏正结构「中心语」的「众」(名词,群体、大众义),在汉语的运用中,已逐渐虚化而成为指人(或众生)的「后缀」。于是,「尼众」便从「比丘尼僧团」之义转而指「比丘尼」;「僧众」便从「僧团」或「比丘僧团」之义转而指「僧人」或「比丘」了。28
4. 表成员数的「数-众」结构与个体量词「众」的产生
4.1. 译经中表成员数的「数-众」仿译式与做为名词的「众」
第二类外来的「数词(A)+众」结构,其数词表示该「众」的成员数目,如前面例(11) (12)的「十七众童子」(十七人一群的童子),「六众苾刍」、「十二众苾刍尼」,以及例(13)(14)略称的「六众」、「十二众」、「十七众」。时代更早的仿译例,如:
(20) 可四众作羯磨,是中四比丘成;可五众作羯磨,是中五比丘成;可十众作羯磨,是中十比丘成;可二十众作羯磨,是中二十比丘成。(姚秦,鸠摩罗什共弗若多罗译,《十诵律》,T23, no.1435,218c26~29)
(21) 四众羯磨者,布萨羯磨一切拜人,四人得作,是名四众羯磨。五众羯磨者,受自恣、输那边地受具足、一切尼萨耆,五人得作,是名五众羯磨。十众羯磨者,比丘受具足、比丘尼受具足,十人得作,是名十众羯磨。二十众羯磨者,比丘阿浮呵那、比丘尼阿浮呵那,二十人得作,是名二十众羯磨。 (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T22, no.1425, 422b3~9)
(22) 昔时沙门瞿昙数在大众──无量百千众──围遶说法,于其中有一人鼾眠作声。(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 T1, no.26, 782b16~18)29
例(20)、(21)是类似的文脉,讲几种羯磨的规定。30其中「可四众作羯磨」(或四众羯磨)巴利语作 "catu-vagga-karanam kammam"(Vin.I.319:1)「四-众-可作的 羯磨」,catu是「四」,vagga是「群、众」(集体名词),"catu-vagga"(四-众)结构与「六群比丘」的「六-群」(chab-bagga)相同,意谓「四人之众(群)」、「包含四个成员的群体」;「五-众」(pabca-vagga)、「十-众」(dasa-vagga)、「二十-众」(visati-vagga)意义结构相同。例(22)「大-众」巴利语为 "mahati parisa"(大的群体),「无量百千-众」,若参照巴利经文 "aneka-sataya parisaya"「数百人的(一群) 会众(单数、集体名词)」(与汉译本稍有差异,但结构相同),则意思是「无量百千人的(一群) 会众」。显然,这种「数词(A)+众」的仿译式,如前所说,表示「A个成员的群体(、团体、大众)」。
有趣的是,若不参照源头语,单从汉译本身的文脉看,上面「十二众苾刍尼」、「可四众作羯磨」、「可五众作羯磨」、「无量百千众」便很可能解读成「十二个苾刍尼」、「可四人作羯磨」、「可五人作羯磨」、「无量百千人」。尽管这样的读法就整体文意而言并没有什么大错,但它却把仿译自源头语,词义是「群体,大众」,词性是名词(集体名词)的「众」(vagga; savgha, gana, parisa),悄悄的改读成词性词义都相对虚化的汉语指人的个体量词「众」了!31 (按,汉语「众」的个体量词用法自先秦以来便有许多用例,如:《战国策?燕策》:「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史记?季布栾布列传》:「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汉书?王莽传》:「扬州牧李圣亟进所部州郡兵凡三十万众,迫措青、徐盗贼。」另对照个体量词「人」:《战国策?秦策》:「王用仪言,取皮氏卒万人,车百乘,以与魏。」;《史记?项羽本纪》:「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
既然在汉语「众」早有个体量词用法,那么我们也许疑问:是否诸如上举「数词+众」的译例,其实并不是什么源头语的仿译,而是翻译过程中通过了译师巧笔的「汉化」(汉语化),而「改头换面」真正将它做为个体量词来用?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除了根据如上所举源头语的对读资料外,还可进一步考察译经中(或译师笔下)「众」的用法。在译经中,「众」(savgha, gana, parisa)除了搭配数词之外,也经常单独使用,例如:
(23-1) "savgha":瞿昙弥!持此衣施比丘众,施比丘众已,便供养我,亦供养众!(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T1, no.26,722a3~4) (M.III. 253:13) (众:僧伽、僧团)
(23-2) "gana":阿罗罗伽罗摩复语我曰:「贤者!是为如我此法作证,汝亦然;如汝此法作证,我亦然。贤者!汝来共领此众!」 (同上,T1, no.26,776 b25~28) (M.I.165:6) (众:弟子徒众)
(23-3) "parisa":尔时世尊告彼比丘:「于此众中有一比丘已为不净!」彼时尊者大目干连亦在众中。(同上,T1, no.26,478 c1~3) (A.IV.205:15)
(众:集会的会众)
(23-4) "mahati parisa":尔时世尊与诸大众围遶说法,不时顾念憍慢婆罗门。(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T2,no.99,24a2~3) (S.I.177:22)。
(大众:大群的会众)
这种单称独用的「众」(或「大众」、「众会」、「会众」、「大众会」、「大会众」)32在译典中极为普遍,可见其「名词」的性质与「群体、大众」的词义在译经中(或译师心中)是很明确的。33此外,在搭配数词的情况,也有译成「数词+之众」、「数词+众会」,或以「众」做主语的,此种译式,「众」(众会)的名词性质便十分清楚,例如:
(24) 时有梵志 ...... 见维卫佛化于十方,...... 诱五百众,往诣佛所而作沙门,咸受经戒。时其国王,弃国捐王,与五百众,亦作沙门。有大长者,亦化群从,五百之众,行作沙门,普受道化,进获神通。 (西晋,竺法护译,《生经》,T3, no. 154, 99a8~14)
(25) 尔时彼佛亦复三会声闻:初会之时,一亿六万八千之众;第二之会一亿六万之众;第三之会一亿三万之众;──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 (苻秦,昙摩难提译,《增壹阿含经》, T2, no.125,757b2~4)
(26) 尔时佛出精舍,坐于虚空,为无央数百千众会围绕,而为说法,及七万菩萨,皆得诸总持。(失译,《前世三转经》, T3, no.178, 447c28~ 448a1)
(27) 时,尊者婆耆舍在众会中作是念:我今当于世尊及大众面前叹说怀受偈。...... 时,婆耆舍即说偈言:「十五清净日,其众五百人,断除一切结,有尽大仙人。」 (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 T2, no.99,330b27~ c5)
从上来的考察,我们可以确认,尽管此类译式极易与汉语固有的「数量结构」混同,但它们依旧保持其外来仿译的性格,并未「汉化」(指量词化),因此我们应该依照源头语的语法及语意结构去解读。34
4.2. 明清小说中的个体量词「众」及其来源
──附论其它汉籍文献的个体量词「众」及其来源
接着,我们好奇的是,此类表达成员数目的「数词+众」及「数词+众+名词」的仿译式是否给汉语带来了若干影响?先看以下的例子:
(28) 长老下了马,行者歇了担,正欲进门,只见那门里走出一众僧来。......三藏见了,侍立门旁,道个问讯,那和尚连忙答礼。(明,吴承恩着,《西游记》第十六回)
(29) 出长安边界,有五千余里;过两界山,收了一众小徒,一路来,行过西番哈咇国,经两个月,又有五六千里,纔到了贵处。(十六回)
(30) 三藏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一行三众。」老者道:「那一众在那里?」行者指着道:「这老儿眼花,那绿荫下站的不是?」老儿果然眼花,忽抬头细看,一见八戒这般嘴脸,就諕得一步一跌,往屋里乱跑。(二十回)
明清小说里有许多「数词+众」、「(数词+众)+名词」及「名词+(数词+众)」的用例(以下简称「数-众」、「数-众+名」、「名+数-众」),其中又以《西游记》最多。如上例(28)「一众僧」指「一个和尚」,(29)「一众小徒」即「一个徒儿」(指孙行者),(30)「那一众」即「那一个」(指猪八戒)。很明显的,既指单一的个人,「众」便不是「集体名词」(群体、群众、大众),而是已经虚化的指人「个体量词」了。再看以下对照的例子,便更清楚:
(31) 话说唐僧师徒三众,脱难前来,不一日,行过了黄风岭。(同上,第二十二回) 另:师徒四众,顺着大路,望西而进。(五十回)
(32) 对照:师徒两个,策马前来,直至山门首观看,果然是一座寺院。(十六回) 另:师徒二人 (三十三回);师徒四位 (第四十回);师徒四人。 (五十九回)
这样的用法在其它小说也有许多用例,显然不是单一作品或作者的语言风格,如:
(33) 请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先念倒头经。每日两个茶酒在茶坊内伺候茶水。(明,笑笑生着,《绣像金瓶梅词话》)
(34) 吴道官庙里,又差了十二众青衣小道童儿来,遶棺转咒,生神玉章,动清乐送殡。(同上)
(35) 清清秀秀,小道童十六众,众众都是霞衣道髻。(同上)
此外,诸如《三遂平妖传》、35《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拍案惊奇》、《醒世姻缘》、《儒林外史》、《红楼梦》等也都有类似的用例。我们依其格式、所指对象、及数目范围的不同整理如表(一)。同时,为了对比的了解这一类「数词+众」的特点,我们也考察古来其它汉籍文献的「数词+众」的用法,整理如表(二)。36
「数词+众」
的用法
格式(结构方式)
所指对象
数目范围
数-众+名
数众(单用)
名+数-众
佛教类
道教类
其它
1-9
10-
110
111
以上
例:十二众僧人



例:小道童十六众



例:「延请多少道众?」「教你师父请十六众罢。」



《金瓶梅词话》
18
2
2
14
7
1
6
14
2
《三遂平妖传》
4
1
0
5
0
0
4
1
0
《警世通言》
2
0
0
2
0
0
2
0
0
《醒世恒言》
0
1
2
2
0
1
3
0
0
《拍案惊奇》
0
0
1
0
1
0
1
0
0
《醒世姻缘》
5
0
1
6
0
0
2
4
0
《儒林外史》
3
0
0
3
0
0
3
0
0
《红楼梦》
4
0
0
3
1
0
0
4
0
总计
36
4
6
35
9
2
21
23
2
比例 %
78.3
8.7
13
76.1
19.6
4.3
45.7
50
4.3
95.7
95.7
表(一) 明清小说中「数词+众」的用法
「数词+众」
的用法
格式(结构方式)
所指对象
数目范围
数-众+名
数-众(单用)
名+数-众
兵寇类
佛道类
其它
一至百
数百千万
例:驱两国百万众之生灵。



例:秦王率十万众,四面俱集。



例: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



《尚书》
《春秋左传》
《国语》
《论语》
《墨子》
《孟子》



《战国策》
0
0
1
1
0
0
0
1
《史记》
0
12
3
15
0
0
0
15
《汉书》
0
21
6
27
0
0
0
27
《三国志》
1
21
2
24
0
0
0
24
《搜神记》



《世说新语》
0
0
1
1
0
0
0
1
《唐宋笔记丛刊》
1
19
3
19
2
2
1
22
《水浒传》37



《三国演义》
0
2
1
3
0
0
0
3
总计
2
75
17
90
2
2
1
93
比例 %
2.1
79.8
18.1
95.7
2.13
2.13
1.1
98.9
4.3
表(二) 其它汉籍文献「数词+众」的用法
比较这些用例,可以清楚看出,明清小说(下称表(一))「数词+众」的用例有几个特点:第一,从格式上看,以「数-众+名」为主,占了近 8 成,「数-众」单用的最少,只有 1 成不到,38这与表(二)的情形恰好相反。第二,从所指对象而言,表(一)的「众」所指几乎都是佛教道教的行者(近9成6),39表(二)的「众」则截然不同,所指几乎都是攻伐征战的军队(兵)或寇贼(近9成6)。40第三,从搭配的数词来看,表(一)的「众」几乎都搭配百以下的小数目(近9成6),表(二)的「众」则恰恰相反,几乎都搭配数百千万的大数目(近9成9)。
从这样明显的对比看,我们推测这两类外貌近似的「数词+众」,应该各有不同的来源,因而各有差异的性质(尽管其功能接近,粗略的说,都可做为指人为主的个体量词)。先说表(二)的「众」。我们知道,量词许多是由名词逐渐发展来的,并且其语法意义就是由原来名词的意义逐渐引申的(例如「条」本义是「小枝」,于是拿来指称细长的东西;「块」本义是「土块」,就用来指称方形而有体积的东西)。41其次,就结构而言,是由 (「数-名」向)「名+数-量」向「数-量+名」逐渐发展的。42表(二)如「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之类的量词「众」,其来源应是意谓「军队」的集体名词「众」。43表中三种结构所占的比例:「数-众」(79.8%) >「名+数-众」(18.1%) >「数-众+名」(2.1%),似乎反应此类量词「众」还处于发展的前阶段,44其中占最大多数的「数-众」结构 (例如:秦王率十万众,四面俱集)还是「数词+名词」用法,这个「众」还不是量词。《战国策》「数词+众」仅一例,45但「数词+之众」则有21例,这些应该就是《史记》以下「数词+众」结构的来源了!(例如〈赵策〉:「夫用百万之众,攻战踰年历岁,未见一城也。今不用兵而得城七十,何故不为?」;同上:「单闻之,帝王之兵,所用者不过三万,而天下服矣。今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之众乃用之,此单之所不服也。」) 既然这一类「众」名词性极为浓重(随之「军队」的含义也就十分浓厚),所以做为量词时,应用的对象就极端限制,而几乎只拿来指称军旅之属。(少数指寇贼流民的,应是由军队扩大的用法,更少的一两例指生灵、丐者的,则是再进一步的扩大应用)。而既然「军队」总是数量庞大,这同时就说明何以它所搭配的数词总是以「数百千万」而计了。
另外一类,表(一)「十二众僧人」之类的个体量词「众」,其来源应该就是佛典中通过译经引进的「众」(savgha, parisa, gana; vagga 等)。以下我们从几方面来谈。首先,就语法意义而言,明清小说的此种量词「众」应用指称的对象极有限制,几乎都指佛教道教的行者(近9成6),而尤以佛教僧人最多(超过7成6),在道教早期(东汉中晚期)经典《太平经》(170卷)中并没有拿「众」指称道教修行人的,46反之,佛典中此种用法则极为普遍。如前所说,佛典这个「众」的意思,指的便是各种各样(修行闻法)的「大众、群众、徒众」:剎利众、婆罗门众、居士众、沙门众、梵天众、比丘众、比丘尼众(、僧众、尼众) ......。因此个体量词「众」可能就是从这样的意义(稍加限制,主要指称僧人)而来,由佛教进一步扩大到道教,再扩大指一般人士。(就像前面谈到的,由「僧众」、「尼众」之类的构词,产生「道众」一样) 其次,就结构及词性而言,尽管佛典通过仿译而输入的(表成员数的)「数词+众」结构,其中的「众」并非个体量词,而是集体名词,但是既然这种「数词+众」基本意义表示「成员数目」(个数),并且具有类似汉语「数词+量词」的数量结构的形式,因此便提供了「众」个体化及转化(虚化)成「量词」的可能。47 另一方面,汉语指人的主流个体量词「数词+人」的用法,显然也会影响到「数词+众」的解读,这样可能让「众」逐渐沾染了「人」的意义与用法,我们再回顾前面的例子(例 (21) (11)):
(36) 四众羯磨者,布萨羯磨一切拜人,四人得作,是名四众羯磨。五众羯磨者,受自恣、输那边地受具足、一切尼萨耆,五人得作,是名五众羯磨。十众羯磨者,比丘受具足、比丘尼受具足,十人得作,是名十众羯磨。二十众羯磨者,比丘阿浮呵那、比丘尼阿浮呵那,二十人得作,是名二十众羯磨。 (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T22, no.1425, 422b3~9)
(37) 时,具寿大目连将十七众童子与其出家,并授圆具,以邬波离为首。此十七人若有一人为知事者,彼之十六尽皆相助。 (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毘柰耶》,T23,no.1442,665b29-c3)
此外,再加上汉语从先秦两汉就有个体量词「众」的用法,尽管其应用范围极有限制,并且严格说,用例并不是太多,48但至少表示汉语可以容受这种用法,甚至可能推进这种用法。可能就在汉语这两股势力的助长推进下,便从「数-众」(以及「数-众-名」)的仿译结构(如:四众(羯摩)、五百众、十二众童子)逐渐产生了一类佛教色彩浓厚的个体量词「众」。尤其在佛典的本国撰述中,似乎极喜欢拿「众」做为个体量词:49
(38) 既而学者子来,习禅者三百人,听讲者七百众,常分为九处安居。 (隋,费长房撰,《历代三宝纪》,T49, no. 2034,187b21~22)
(39) 傅云,赵时梁时皆有僧反,况今天下僧尼二十万众,此又不思之言也。 (唐,道宣撰,《广弘明集》,T52, no. 2103,189c23~24)
这表示此类来源于佛典的「众」的个体量词用法,已经在佛教团体中广为应用了。最后须一提的是,从表(一)三种结构所占的比例:「数-众+名」(78.3%) >「名+数-众」(13%) >「数-众」(8.7%)看来,明清小说的个体量词「众」已经达到发展的后面阶段了,50这种演变一方面可能来自汉语「数量结构」演变的总趋向的推进,同时也可能与佛典「数-众+名」(六众苾刍、十二众童子)的仿译格式有关。但有趣的是,另外一类指称军队寇贼的「众」,其三种结构的比例自从由《战国册》到《史记》之间取得跳跃性的进展之后,在《二十五史》中,除了晋及南北朝时代稍有推进之外,51几乎一直维持在《史记》、《汉书》时期的比例,乃至到《明史》与《清史稿》也没有任何发展,这似乎又反应后代史书文献语言有相当的保守性。
四、结语
「六群比丘」(数词-群+名词)与「六众苾刍」(数词-众+名词)是来自同一来源的仿译式。「六群比丘」的译式尽管广受译家青睐,普遍存在于各时代、各种类的佛典中,但始终无法成为汉语具能产性的语言成分。究其原因,一则由于这个译式应用范围有限,只拿来指特定的几群人;52再则,更重要的,这种与汉语判然有别的外来语意结构,显然遭遇到来自汉语固有的「数词-群+名词」意义结构的强力抵制,不止如此,汉语「群」的量词用法,背后更有势强力大的整个「数词-集体量词(队、束、捆、堆、组、串等等)+名词」意义结构的支撑。「六群比丘」的译式最后只能成就几个零星的「专有名词」,这样的结果也许并不意外,因为这是给汉语语意结构干扰最小的一种「冷处理」。
经由仿译输入的两类「数-众(集体名词)」结构:表群体数的一类,给汉语带来了一个集体量词「众」(尽管应用不广);表成员数的一类,则给汉语带来一个迥异于汉籍史书文献而具有浓重宗教色彩的「另类」个体量词「众」。汉籍史书文献的集体名词「众」(军队)与佛典输入的集体名词「众」((修行闻法的)群众、大众)尽管各自演变成语法意义(适用指称对象)有别的个体量词「众」,但它们遵循的演变机制是一样的:从「数词(成员数目)+集体名词」 到 「数词(个体数目)+个体量词」,其中汉语表个体数的数量结构(特别是「数词+人」)显然起了重要的推进作用。此外,随着诸如「剎利-众」、「婆罗门-众」之类仿译式的输入,也给汉语带来一批具能产性的「~众」的构词。
虽然本文只观察微不足道的一个仿译式,但它却透露着,仿译现象是一个值得挖掘深究的课题。特别是,可以想见的,佛典中从词汇、词组、到句子各个层面,必定存在着大量的仿译结构,使得佛典的语言呈现一种特殊的,中印(甚至其它中亚语言)合璧交融的现象。因此,无论是要正确的解读佛典,或者是要真正揭开佛典汉语这种特殊语言的神秘面纱,都有赖于相关领域各种语言研究者继续不断的探寻。
【略语表】
A Avguttara-nikaya, ed. R. Morris, E. Hardy, 5 vols., London 1885-1900
(PTS).《增支部》
CDIAL A Comparative Dictionary of the Indo-Aryan Languages, R. L. Turner,
London 1973.
D Dighanikaya, ed. T.W. Rhys Davids, J.E. Carpenter, 3 vols., 1890-1911
(PTS).《长部》
Ja Jataka, together with its Commentary, ed. V. Fausb?ll, 6 vols., London
1877-1896 (PTS).《本生经》
M Majjhimanikaya, ed. Trenckner, R. Chalmers, 3 vols., Landon 1888-1899
(PTS). [vol. 4: Indexes by C. A. F. Rhys Davids, London 1925 (PTS)].
《中部》
MIA Middle Indo-Aryan. 中古印度雅利安语
OIA Old Indo-Aryan. 古代印度雅利安语
S Samyuttanikaya, ed. L. Feer, 5 vols., London 1884-1898 (PTS)《相应部》
Vin Vinayapitaka, ed. H. Oldenberg, 5 vols., London 1879-1883 (PTS).
《律藏》
【主要工具书】
1. T.W. Rhys Davids & William Stede, The Pali Text Society's Pali English
Dictionary, Pali Text Society, 1986。
2. Begun by V. Trenckner, A Critical Pali Dictionary, Copenhagen, 1924-1999.
3. Margaret Cone, A Dictionary of Pali (Part I,a-kh), Oxford, PTS 2001.
4. G. P. Malalasekera, Dictionary of Pali Proper Names, reprinted PTS 1974.
5. M. Monier-Williams, A Sanskrit English Dictionary, Oxford, 1899.
6. Franklin Edgerton, Buddhist Hybrid Sanskrit Grammar and Dictionary,
vol. 2: Dictionary, New Haven 1953.
7. Chizen Akanuma (赤沼智善), A Dictionary Of Buddhist Proper Names (《印度
佛教固有名词辞典》), Sri Satguru Publications, Delhi 1994.
8. 水野弘元着《パ─リ语辞典》,春秋社,1997,二订版。
9. 云井昭善着《パ─リ语佛教辞典》,山喜房佛书林,1997。
1 参见朱庆之《佛典与中古汉语词汇研究》,文津出版社,1992年,页15。
2 关于仿译这种借词现象的讨论,参看王力《汉语史稿》(中华书局,1980年),下册,页526以下(calque王氏译作「摹借」);另参马西尼着,黄河清译《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年,上海),页154以下。
3 此处及下文所附的「源头语」一律以巴利语为代表,这完全是考虑作者本身语料取用的方便性,并不意味巴利语是「最早」的佛典用语,也不表示该词语或语句的确是从巴利语翻译过来,而只是说,该译词译语的源头语至少与所附的巴利语是同一来源语的某种变体,例如「爱」在古代及中古印度雅利安语(Old Indo-Aryan, OIA; Middle Indo-Aryan, MIA)中即有多种变体:梵语trsna,巴利语tanha,俗语tinha或tanha,佛教梵语tasina,犍陀罗语tavsa或tasina等等。(参CDIAL, p.339a, no.5941)
4 现代汉语中也有大量的仿译词,例如「铁-道/铁-路」(rail-way,rail-road)、「机关-枪/机-枪」(machine-gun)、「马-力」(horse-power)、「足-球」(foot-ball)、「篮-球」(basket-ball)等。
5 关于佛典仿译词的探讨可参看朱庆之〈佛经翻译中的仿译及其对汉语词汇的影响〉,刊在《中古汉语研究》,第一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页247-62。
6 本文所引佛典语料,均采自《CBETA电子佛典系列》,中华电子佛典协会,2002年版。所附出处如 "T23,no.1435,114a27~b1"表示:《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3册,经号1435,页114,上栏第27行~中栏第1行;年代与译者则根据吕澄《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齐鲁书局,1980年。另,本文所引汉籍文献语料,除非另有说明,均采自中央研究院「汉籍电子文献」数据库,不另注各书相关出版事项(参该数据库之「数据库书目」)。
7 出处 "Vin.IV.114:9-10" 表示引自 Vinaya pitaka (巴利律藏),第四册,114页,9-10行。巴利佛典的缩略语及出版事项参文末「略语表」。
8 一般而言,「仿译」指的是语法结构的仿制,至于构词成分则采意译。照这个意思,则「六-群-比丘」似乎不是严格意义的仿译式,因为「比丘」是个音译词。但若就整个「译式」着眼,则这种「数词+群+名词」的语法及语意结构,便是道地仿自印度雅利安语(OIA, MIA)的仿译结构了。
9 「群」的量词用法:(1) 中土文献中,中古即有,[名词+(数词+群)]的,例如《搜神记》卷十二:「忽有大黄犬六七群,出吠岑。」;[(数词+群)+名词] 的,例如《世说新语?轻诋》:「见一群白颈鸟,但闻唤哑声。」(2) 译经中的例子,如《佛本行集经》:「尔时,世尊......见有一群五百头鴈,从彼恒河南岸飞空而来向北。」 (隋,阇那崛多译,T3, no.190,808c23~24)。
10 偶有省去 bhikkhu 时则添上 ayya,作 ayya chabbaggiya「六群大德」,此种情况不能算是chabbaggiya (由形容词)转作名词而单独使用。
11 说「几乎」是因为偶而也可见到不固定的变形,如:「十七群童子」也作「十七群年少富贵家子」;「六群比丘」也作「六群之比丘」、「六群弊恶比丘」。
12 「众」,会意字,从目及三人(三代表众多),表示众人站立。其甲骨文字形象许多人在烈日下劳动。本义:众人、大家。《国语?周语》:人三为众。「群」,会意字,从羊君声,原指羊相聚而成的集体,引申指其它动物聚成之群,或人群、物群。《国语?周语》:兽三为群。本义:羊群,兽群,人群。参看《金山词霸2000》(电子词典),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汉语大词典》,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0年。
13 其次是上文提到的 vagga。但巴利语中,vagga词义与savgha, parisa, gana三者稍有不同,主要是「群体、群集」之意(经典的一品也叫vagga),比较没有大众、徒众之意。其它还有kaya, puga, khandha等等也常翻成「众」。
14 巴利语「数词+集体名词」的二种用法,以parisa为例,"A parisa":(1) 若parisa (集体名词)用复数,则表示「A个或A种大众(群众)」;(2) 若parisa (集体名词)用单数,则表示「A个成员的大众(徒众)」。另参第一节例(3)以下对巴利语"vagga"用法的相关说明。
15 「二部僧」参《十诵律》(T23, no.1435, 345c13~14);「二部众」参《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毘奈耶》(T23, no.1443,1009a25~29);「两部众」参《中阿含经》(T1, no. 26,606a13~16)。
16 这类「数词+众」的用法,对汉语而言,并不是全然新鲜的,在古代汉语中也有类似用法的例子,如《礼记?曲礼》:「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典司五众。」《礼记注疏》:「众谓群臣也。」但汉语中类似的用例似乎极少,这种用法在汉语史上似未得到发展。
17 三众指式叉摩尼、沙弥、及沙弥尼。四众是比丘众、比丘尼众、优婆塞众、优婆夷众,此外还有其它不同的四众。五众是三众及比丘众、比丘尼众。七众是五众及优婆塞众、优婆夷众。
18 以下有的词虽出现在译经,但因尚未找出格式严格对应的源头语,暂且归于「仿制」──即与仿译同一格式,但或者不是来自仿译,或者还不确定为仿译者。
19 「比丘尼-众」之省称,《尼羯磨》:「三说此,比丘尼礼僧足已,还至本寺鸣椎,集比丘尼众,不来者嘱授,告尼众云:......」(唐,怀素集,T40, no. 1810, 546a2)
20 「僧-众」有广狭二义,广义指「僧伽、僧团」,此时「僧」与「众」为音、义并举的合璧词;狭义指「比丘-僧团」,与「尼-众」对称,为「比丘-僧-众」之省称。《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二者,比丘尼众安居时,要当依比丘僧众。」(刘宋,佛陀什共竺道生等译,T22, no. 1421, 45c28~29)
21 《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下引诫道俗文,初诫俗众,若下诫道众。」(宋,元照撰,T40, no. 1805,300a11~12)」;同书:「言道众者总收出家五位。」(T40, no. 1805, 350a4)
22 《瑜伽师地论》:「由众差别故,成二种:一者在家众,二者出家众。」 (唐,玄奘译,T30, no. 1579, 750c26~27)
23 《大智度论》:「如难陀YIN欲习故,虽得阿罗汉道,于男女大众中坐,眼先视女众而与言语说法。」(姚秦,鸠摩罗什译,T25, no. 1509, 260c10~12)
24 「听众」(会中听经闻法的大众)一词可能早在后汉译经就有,《大方便佛报恩经》:「时诸释女闻是语已,心大欢喜,得法眼净,诸会听众各发所愿,欢喜而去。」(失译,附后汉录,T3, no. 156,153b21~22);另,北魏菩提流支译,《大宝积经论》:「云何覆藏?说其听者及呵听众,亦说彼法:『汝等无智,此法甚深不能通达知故。』已说听众故,覆藏正法。」(T26, no.1523, 206b17~19);但,西晋竺法护译《佛说离垢施女经》中的「听众」应是「圣众」的抄误:「吾以昼夜见佛正觉,欲听闻法,奉敬圣众而无厌极。时,离垢施嗟叹于佛、听众之德,......」 (T12, no.338,91a27~29)。这个词很早就得到了应用,例如,梁《高僧传?释僧佑》「齐竟陵文宣王每请讲律,听众常七八百人。」 (慧皎撰,T50, no. 2059,402c12~13);《梁书?本纪?武帝下》:「听览余闲,即于重云殿及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人。」
25 「尼-众」、「僧-众」、「出家-众」、「在家-众」、「女-众」、「男-众」等词在现代口语中(佛教团体)还是很活跃的语词。「听-众」则更是深入汉语,成为广大群众的日常用语(词义扩大了,泛指演讲、音乐、或广播等的听者);现代汉语的「观-众」也可能是由「听-众」通过模拟而产生的语词。
26 指道士的「道众」在唐宋文及明清小说都有许多用例,如,杜光庭〈皇帝为太子生日设斋表〉:「于北帝院差选道众二十一人,于七月八日开置黄箓道场七昼夜。」(《全唐文》卷929);《水浒传》第一回:「太尉说道:『...... 尽是你这道众戏弄下官!』真人覆道:『贫道等怎敢轻慢大臣!』」
27 笔者检索中央研究院「汉籍电子文献」道教经典《太平经合校》,只见「道人」、「道士」之称,并不见「道众」一词。(此经共一百七十卷,约成于东汉中晚期)
28 例如《水浒传》第六十回:「看时,是一个古寺。晁盖下马入到寺内,没见僧众。问那两个和尚道:『怎地这个大寺院,没一个僧众?』」;《祖堂集》卷第十九〈俱胝和尚〉:「师因住庵时,有尼众名实际,戴笠子执锡,绕师三匝,卓锡前立,问师曰:『和尚若答,某甲则下笠子。』师无对,其尼便发去。师云:『日势已晚,且止一宿。』尼云:『若答得便宿;若答不得,则进前行。』师叹曰:『我是沙门,被尼众所笑。滥处丈夫之形,而无丈夫之用。』」显然「僧众」、「尼众」已不指「比丘僧团」、「比丘尼僧团」而径指「比丘」、「比丘尼」了!
29 此段经文巴利本作:Bhutapubbam samano Gotamo anekasataya parisaya dhammam desesi. Tatr' abbataro samanassa Gotamassa savako ukkasi. (M.II.4:33-35) 可译作:从前沙门瞿昙曾对数百人的(一群)会众说法,其中有一位弟子咳嗽出声。
30 羯磨(kamma)是佛教僧人对于受戒、忏悔、结界等有关戒律的行事所施行的作业仪式。
31 王力将量词称做「单位词」(《汉语史稿》中册,页234)或「单位名词」(《中国语法理论》,蓝灯文化,1987年,下册,页116),归于名词的一种。但相对而言,名词比量词「实」,而量词比名词「虚」。
32 「众会」参例(27);「会众」如《过去现在因果经》:「国中人民及余四方诸来会众,有八万人,亦得无着法忍。」(刘宋,求那跋陀罗译,T3, no. 189, 621b18~19);「大众会」如《杂阿含经》:「诸年少婆罗门众,前后导从,持金斗伞盖,至王舍城,诣诸处处大众会中。」(同上,T2, no. 99, 334a15~17);「大会众」如《普曜经》:「菩萨适坐,告诸天人及大会众:诸贤者等!......」 (西晋,竺法护译,T3, no. 186, 486c29~487a1)。
33 前面例(20)「可四众作羯磨」仿译式的译者鸠摩罗什有类似此处(例(23-3))「众」用法的译例:「于此众中,所作未办者,见佛灭度当有悲感。」(《佛垂般涅盘略说教诫经》, T12, no.389, 1112a29~b1);例(21)「四众羯磨」仿译式的译者法显也有类似译例:「尔时众中有未得道比丘人天,既见如来已般涅盘,心生懊恼,宛转于地。」(《大般涅盘经》, T1, no. 7,205c2~3);例(22)「无量百千众」仿译式与此处例(23-1,2,3)同出一经。可见这些仿译式译者笔下,「众」的名词用法很清楚。
34 但这并不是说译经中「数词+众」的用法都是仿译的,事实上译经中同样有许多「众」做个体量词的用法,例如《增壹阿含经》:「灯光佛乃出现于世,治在钵头摩大国,与大比丘众十六万八千众俱。」(符秦,昙摩难提译,T2, no. 125, 758a7~9);《般泥洹经》:「于是王与国中男女大小十四万众,以人定时,出诣双树。」(唐,地婆诃罗译,T1, no. 6,187a14~15)
35 《三遂平妖传》,此处采明?冯梦龙所增补的四十回本。其中第三十回有一例在元?罗贯中着二十回本的第十二回已经出现:「敝寺有百十众僧,都是有度牒的。」(张荣起整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页89)
36 我们主要以考察「众」的个体量词用法为目标,因此表(一)、表(二)的例子已排除其它不相关的「数词+众」的用例,例如「一众」:《拍案惊奇》卷二十八:「一众人去埋伏在一个林子内。」(犹言大伙儿,所有的人);还有凝固成词的「万众」以及佛教专有名相诸如「二众」、「四众」、「五众」、「七众」等也都排除在外。
37《水浒传》中虽有许多讲僧人、和尚的用例,但并没有用量词「众」,而几乎都直接用「数词+名词」,或者用量词「个」,例如:「寺里有五七百僧人。」(第四回);「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第四回);「第四日,忽有两个和尚,直到晁盖寨里来投拜。」(第六十回)
38 在《西游记》则「数-众」单用的较多,例如:「四众急急回山,无好步,忙忙又转上雷音。」(九十八回)这是因为该书以唐僧师徒四人为主轴人物,因此「四众」在此书的大脉络中所指明确,单独使用不致引起误会。
39 佛教类的有:僧、僧人、上僧、上堂僧、禅僧、尼僧、女僧、真僧、高僧、和尚、长老、喇嘛、徒弟、师徒、小徒、顽徒、行者等等。道教类的有:道众、道士、道童、小道童、高道、师徒等等。两例其它类的是:《金瓶梅》:「五间大殿塑龙王一十二尊,两下长廊刻水族百千万众。」;《醒世恒言》第十七卷:「张孝基 ...... 一行四众,循着大路而来。」一指水中的众生,一指佛道之外的人士。
40 表(二) 4例非兵寇类的,其中两例是佛教类:一为高僧之徒(四百众),一为僧(千众);二例其它类的是:生灵(百万众)、丐者(数十百众)。
41 参王力《汉语史稿》(中华书局1980年),中册,第三十三节「单位词的发展」(页240)。
42 参王力,同上书,页240以下。黄盛璋〈两汉时代的量词〉,《中国语文》,1961年8月。刘世儒,《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中华书局1965年),页44以下。「数-量」词组与中心名词结合情形的演变为:先秦时一般为「名+数-量」,汉代「数-量」渐往前移,但未有一定规格,南北朝时基本以「数-量+名」为原则。
43 这种意指「军队」的「众」,例如《左传?昭公元年》:「既聘,将以众逆,子产患之。」杜预注:「以兵入逆妇。」;《管子?轻重乙》:「谁能陷陈破众者赐之百金。」;《晋书?刘聪载记》:「愿大王以重众守此,染(赵染)请轻骑袭之。」转引自《汉语大词典》册八,页1350,左栏。
44 史书文献,从《三国志》以下,我们检查了《晋书》及南北朝诸史书,《旧唐书》、宋元明清诸史,发觉「数-众」(数-名)单用的保守性极强,并没有进一步向「名+数-众」乃至「数-众+名」演变的迹象。(晋及南北朝稍有推进,三种格式的比例约:75,25,0;此后「数-众」单用的比例又高了起来)
45 《战国策?燕策》:「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指参与战事的军士百姓)
46 如前所说,道教修行人「道众」一称,应是受到佛典影响才产生的。并且笔者检索中央研究院「汉籍电子文献」《太平经合校》,并未见到「数词+众」的结构,反之,佛教从最早期(东汉)的译经开始便有这种用法,例如后汉?安玄、严佛调共译《法镜经》:「彼时若干百众围累侧塞,众佑而为说经。」(T12, no. 322, 15b8~9) 可见「众」的量词用法不可能来自道教。
47 译经引进的另外一类表达「群体数目」的「数词+众」结构就没有这种条件,如例(22)「八众」:八种群众、八种大众,这个意义结构下的「众」没有成为个体量词的可能。(但可能演变成集体量词,参前文例(17))
48 我们检索中央研究院「汉籍电子文献」,《史记》「数词+众」有12段,但「数词+人」则有490段;《汉书》中,二者分别为30段及1102段。由此大抵可见,「众」的量词用法相较于「人」是势力微薄的。
49 但几乎都是「名+数-众」格式,还少见「数-众+名」的。
50 4个「数-众」单用的用例,都是名词承上省略。
51 参看注44的说明。
52 即六群比丘、六群比丘尼、十七群比丘、十七群童子(即十七群比丘出家前之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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