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文与中国文学


2014/9/7    热度:194   

变文与中国文学
  秋乐
  一、前言
  印度佛教傳到中国而史籍有明文記載的,以汉永平八年(65)明帝詔書里提到楚王英奉祀佛陀并供养佛徒为最早。和印度佛教相随而来的天文历法、音乐、繪画、音韻、建筑、医方等等,也莫不丰富了中国人民文化的生活。至于譯籍、文物等遺产,更是丰富惊人,早为国际所珍視了。單就汉文学史而論,六朝时代的論辨文和志怪小說;齐梁以来文的駢化和詩的律化,都显然地受着印度的影响。“受佛教影响最深刻的变文”,它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是結成了难解难分的关系。敦煌千佛洞变文的发見,使中国中古时代的社会經济史和人民文学史的研究,增加了一大批新的史料。变文的发現,始于何时?它的来源和实际功用怎样?它的組合方式和主要內容又是怎样?它对于后代中国文学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影响?这篇文章就是想粗略地来討論这些問題。
  二、帝国主义分子盜窃敦煌文物与变文的发現
  一八七九年,帝国主义分子匈牙利地学会会長洛克齐L.de
  Loczy和斯希尼Szecheny借口考察地質到甘肃省敦煌县,看到千佛洞壁画壯丽,認为希世之珍,归欧后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那时交通不便,未曾引起文化販子們的注意。一九○七年五月,英帝国主义分子匈牙利人斯坦因S.AurelStein在西北“游历”,知道敦煌千佛洞一个石室中藏有大批的古代鈔本,于是串通了千佛洞的道士,盜窃了七千卷运到倫敦,納之大英博物院;其中有西藏文典籍部分則由大英印度局保管。不久,这消息被法帝国主义分子伯希和M.Paul
  Pelliot知道了,也偷盜去二千卷,运到巴黎分三处陈列。佛画、佛象陈列于吉麦博物館,繪画、工艺品、版画、繡帛之类陈列于魯渥尔博物院中,書籍則保管于国民图書館中之写本部。“到中国盜宝去”在欧美文化販子中成为风气,而我国腐朽的滿清政府在人民的义憤督促下,將被盜窃賸下的殘余部分运归北京,目前保存在北京图書館的有九千多卷,而流傳私人手中的,也不下一千卷。合計起来,石室藏書总数,大概有兩万多卷。
  这些鈔本,除了十分之九的佛經和少数道教、景教、摩尼教的經典,以及經、史、諸子書籍,各种賬籍之外,也有中国失傳的文学作品,如从珠玉抄中发現刘知几詩几十首,白行簡的发卖禁止之賦也在这里面。長詩有韋庄秦妇吟,歌曲有太子讚、孝子董永、季布歌等,用白話写作的小說則有唐太宗入冥記、搜神記等,这一項珍貴遺产的发現,使我們对古代文化史,特别是宗教史和文学史研究上获得了宝貴的原始資料,而变文的发現則又是文学史上最重要的部分。因为有它,宋代話本文学,諸宮調的来历,明清二代的宝卷、彈詞及鼓詞,才逐漸得到了正确的解答。
  三、变文的来源和当时的需要
  变文的产生并不是偶然的,它有它的来源和适合于它的时代的需要。它的来源主要是佛經,它的需要是傳教。初期的作品,并沒有多大的文学的价值,不过是佛教的宣傳品,不过后来这种体裁在民間逐漸流行,作者逐漸改变其宗教的內容,而易以历史故事、民間故事、英雄故事的敍述,这样就漸变为一种民間通俗文学的新形式了。
  我們知道,东汉以来。翻譯的佛經很多,但在当时文化只是被少数知識分子掌握,同时雕板印刷也还沒有发明的情况下,要使佛教深入民間是不容易做到的。因此,就逐漸产生一种“唱导”的制度。梁釋慧皎高僧傳敍述这种制度由来說:
  “唱导者,盖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也。昔佛法初傳,于时齊集,止宣唱佛名,依文教礼。至中宵疲极,事資启悟,乃别請宿德升座說法,或杂序因緣,或旁引譬喻,其后廬山慧远,道業貞华,风才秀发,每至齊集,輒自升高座,躬为导首,广明三世因果,卻辯一齊大意。后代傳受,遂成永則。”
  又描写它的效果說:
  “談无常則会心形战慄,話地獄則布淚交零,征昔因則如見往業,覈当果則已示来报,談怡乐則情抱暢悅,敍哀戚則洒泣含酸。于是闔众傾,举堂惻愴,五体輸席,碎首陈哀,各各彈指,人人唱佛。”
  从这兩段文,可以看出唱导制度的主要目的是宏揚佛教。因为要引起听众的兴趣,不得不“杂序因緣,旁引譬喻”;因为要加强宗教的气氛,又不得不在无常、地獄、昔因、当果、怡乐、哀戚各方面加以文学上的夸張渲染的手法了。
  这种宣傳方法,到了唐代,更发展为“俗講”。担任这种俗講的和尚,名为“俗講僧”。他們在寺院开講,敍述各种佛教故事,連說帶唱,描,表演,艺术很高,得到各阶层人民的爱好,赵璞因話录和段安节乐府杂談都提到在唐穆宗时代俗講法师文淑的故事,他的号召力能使“听者塡咽寺舍”,他的艺术是“其声宛暢,感动里人”。从俗講史料中,我們可以看到最初的变文,只限于宣傳佛教,到后来史事英雄故事等也都講起来了,于是变文成为一种民間講唱的文艺。但在敦煌文庫未打开以前,俗講文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誰也不知道,敦煌文庫打开后,我們才看見这种講唱的眞面目。这一类的作品,随着在俗講中不同场合的应用而有緣起、講經文、押座文(講經前之催声。此等文学,大約均以数十联韻文構成)等不同的名称,但其中大多数都称为变文。事实上,变文就是俗講之話本。变文,是指刺取佛經中神通变化故事而敷衍成文,以便作通俗宣傅的一种文学上的作品。維摩詰經佛国品第一說:“既見大聖以神变,普覌十方无量土。”凡是用图画显示經中神变之事,称为“变相”,如灵山变、凈土变、降魔变,都是变相。而用文字显示經中神变之事,就称为“变文”。或簡称为“变”。至于非佛教故事,因其体制相同,所以也归諸变文之列。
  四、变文組合的方式和主要內容
  中国文学的体裁是單純的。駢文是駢文,散文是散文。章太炎先生說:
  “駢文散文,各有短長。言宜單者不能使之偶。語合偶者,不能使之單。周礼仪礼,同出周公,而周礼为偶,仪礼則單,盖設官分职,种别类殊,不偶則头緒不清,入門上阶,一人所独,为偶則語必冗繁。又文言春秋,同出孔子,文言为偶,春秋則單。以阴阳刚柔,非偶不行,年經月緯,非單莫屬也。同是一人之作而不同若此,則所謂辞尚体要矣。”
  变文作品,既然是一种講講唱唱文学,因此采取散文駢文和韻文組合起来的文体,使听的人感到兴趣。組合的方式,大致有下列的三种:
  第一、先用散文講述故事,再用韻文將所述故事重复地歌唱一遍。这样重复的做法,是作者使人易于記忆。象維摩詰經变文持世菩薩卷就是这种样式。
  第二、散文只是用作引子,而韻文則用来詳加铺敍。这样散文和韻文兩部分,不但沒有迭床架屋之嫌,而且互相关联,互相帮助,显然是比較合理的方式。象大目乾連冥間救母变文,就是这种样式。
  第三、在敍述和描写的时候,散文和韻文交織使用,形成一种不易分割的混合体。象伍子胥变文,就是这种样式。
  至于句法方面,散文部分,有很拙劣的白話,也有很通俗的駢文;韻文部分大約可分長偈短偈二种。短偈大抵都是七言八句,近于七言律詩。長偈上章,一律七言,或間用三、三、七言的句法,或迭用三、三、七言的句法,特别喜用复句,极反复歌詠之致。至長偈大章句法,或一律七言,或間用三、三、七言的句法,或迭用三、三、七言的句法。不过都是用平韻,沒有复句。这一切,几乎是后来一切講唱文学所采取的共同形式。至于象虞舜至孝变文,通篇用六言敍述,那是一种变体,并不是正常的体制。
  从現存的变文材料来看,內容可分为佛教故事和非佛教的史事与民間故事兩大类。在講唱佛教故事的变文中,以“雄摩詰經变文”的結構为最宏偉。維摩詰所說經它本身就是一部富有文学意味的經典。三国时卽由吳支謙譯出,后来鳩摩罗什又重新翻譯,文字极优美,罗什的門弟子卽为这部經作注疏。这部經主要內容,近人欧阳竟无先生曾作扼要的介紹:
  “其事則文殊問疾,維摩显通,須弥得座演不思議法門,香国得食作无文字佛事。大士聞尽无尽法以去,維摩取妙喜世界以来。自始至終无非現通,是故維摩詰經又名不可思議解脫法門經也。”
  維摩詰經变文的作者,把握住了这部不朽的經典而作为他自己創作的依据,逞其才华,逞其想象力的馳騁,也便成就了一部不朽的創作。可惜殘缺不全,我們无由窺其全豹。根据目前已經知道的:被藏在巴黎国家图書館的第二十卷,才敍到釋迦叫持世菩薩去問病。敦煌零拾所載的持世菩薩問疾第二卷,才敍到魔王波旬欲以美女破坏持世的道行。北京图書館所藏的文殊問疾第一卷才敍到文殊去問病的事。侭管这样,但从局部推測全体,仍然可以認識到它是一篇壯丽的史詩,現在試举持世菩薩中的一段为例,看看变文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經〕云:时魔波旬从万二千天女,狀帝釋鼓乐弦歌,来詣我所。
  这是原經文的一段,以下就是演为变文:
  是时也,波旬設計,多排婇女嬪妃,欲惱聖人。盛裝奢华,艳質希奇,魔女一万二千,最異珍珠千般結果,出尘井(菩薩二字簡写),不易惱他,持世上人如何得退。莫不盛裝美貌,无非多着嬋娟。若見时姣巧出言詞,稅調者必生退敗。其魔女者,一个个如花菡,一人人似玉无殊。身柔軟兮新下巫山,貌娉婷兮才离仙洞。尽帶桃花之臉,皆分柳叶之眉。徐行时若风颯芙蓉,緩步处似水搖蓮亞。朱唇旎旖,能赤能紅;雪齿齐平,能白能凈。輕罗拭体,吐異种之馨香;薄掛身,曳殊常之翠彩。排于坐右,立在宮中。青天之五色云舒,碧沼之千般花发。罕有罕有,奇哉奇哉。空將魔女嬈他,亦恐不能惊动。更請分为数队,各逞逶迤。擎鮮花者慇懃献上,焚異香者备切虔心,合玉指而礼拜重重,出巧語而詐言切切。或擎乐器,或卽吟哦,或施窈窕,或卽唱歌。休夸越女,莫說曹娥。任伊持世坚心,見了也須退敗。大好大好,希哉希哉。如此丽質嬋娟,爭不妄生动念。自家見了,尚自魂迷;他人覩之,定当乱意。任伊修行紧切,稅調着必見回头;任伊鉄作心肝,見了也須粉碎。……
  以下是魔王化作帝釋共魔女們鼓乐艳歌从天上下来到持世菩薩之室,极尽文字上夸張之手法。接着是轉入七言詩偈,叫做“吟”,又加上間以三七言,叫做韻。
  〔吟〕魔王队仗离天宮,欲惱聖人来下界;广設香花中供养。更將音乐及弦歌。清冷空界韻嘈嘈,影乱云中声响亮。胡乱莫能相比并,龟茲不易对量他。遙遙乐引出魔宮,隐隐排于霄汉內。香烟飞和瑞气,花擎撩乱动祥云。琵琶弦上弄春鶯,簫笛管中鳴錦鳳。揚鼓杖头敲碎玉,秦箏絲上落珠珍各裝美貌逞逶迤,尽出玉顏夸艳态。个个尽如花乱发,人人皆似月娥飞。从天降下閉乾坤,出彼宮中遮宇宙。乍見人人魂胆碎,初覌个个尽心惊。
  〔韻〕波旬是日出天来,乐乱請霄碧落排。玉女貌如花艳圻,仙娥体是月空开。夭挑强逞魔菩薩,美質徒夸惱聖怀。鼓乐弦歌千万队,相随捧拥竟徘徊。夸艳質,逞身才,窈窕如花向日开。十指纖纖如削玉,双眉隐隐似刀裁。擎乐器,又吹,宛轉云头漸下来。……
  經中原文仅有二十一个字,可是当时俗講僧將它扩充成一千多字的变文成为这样佛魔斗爭有声有色富丽生动的創作,其想象力与創造力是惊人的,这正是受佛典翻譯文学影响的結果。我們知道:印度古代学者是极善于靜坐冥想,产生另一种神秘天地,所以佛教文学的作品,也最富于想象力。他們的腦海不知道有多少世界,有多少有情,动不动就是“徧法界、虛空界、众生界”。他們富于冥想,表現在創作力上,一写就是几十卷几万字的長詩,这一种文学的輸入,对于一向偏重于現实世界覌的中国作家来說,在扩大思想領域方面的启发作用是相当大的。
  关于佛教故事的变文,除上述最宏大的“維摩詰經变文”以外,还有“阿弥陀經变文”、“妙法蓮华經变文”、“父母恩重經变文”、“譬喻經变文”、“八相成道变文”、“大目乾連冥間救母变文”、“降魔变文”諸种,这里就不再举例了。大概这些演述佛教故事的变文,在民間普遍流行,于是有人依其組合方式,易以非佛教的史事与民間故事的变文。甚至把当时的民族英雄張义潮(刘复拟名为西征記,見敦煌綴瑣)、張維深的事績也編成变文来講唱,这自然是适应羣众的要求。人民在当时,一面虽然有宗教信仰,但另一方面也有文艺的爱好,并且希望在俗講中能听到他們所喜爱的东西。这就是說,俗講最初虽然是佛教的宣傳方法方式,但它形成一种俗講文艺之后,就不能随羣众的爱好为轉移,在內容方面是多样化,在描摹表演方面,更是通俗化了。如伍子胥的壯烈,王昭君的哀怨故事,都是最受当时羣众欢迎的,也尽入于俗講僧的变文中去了。这里必須指出:俗講文学体裁确立之后,民間自由运用,內容不断扩充,为当时人民所喜爱,因而描摹表演的机会就非常地多了,所以后来的变文,不仅由男子講唱,也由女子講唱了。全唐詩中吉师老有看蜀轉昭君变一詩:
  妖姬未著石榴裙,自道家連錦水濆。擅口解知千載事,清詞堪嘆九秋文。翠眉顰处楚边月,画卷开时塞外云。說尽綺罗当日恨,昭君傳意向文君。
  “清詞堪嘆九秋文”,可見講唱者持有話本;“画卷开时塞外云”,可見講唱的时候又有图画作輔助品。巴黎藏伯字四五二号为“降魔变文”。述舍利弗征服六师外道故事中的“劳度叉斗圣”一段。卷子背面有图画而每段图画都和变文相应;这不但可以給吉师老詩作注脚,同时也証明講唱之时展开图画作輔助是眞实的情况了。
  五、变文对于后代中国文学的影响
  变文在中国文学史上起了很大的影响。这是郑振鐸先生早在“中国俗文学史”中肯定过的。他說:“在变文沒有发現以前,我們簡直不知道‘平話’怎么会突然在宋代产生出来?‘諸宮調’的来历是怎样的?盛行于明清二代的宝卷彈詩及鼓詞,到底是近代的产物呢?还是‘古已有之’的?許多文学史上的重要問題,都成为疑案而难于有确定的回答。……发現了变文的一种文体之后,一切的疑問,我們才漸漸的可以得到解决了。我們才在古代文学与近代文学之間得到了一个連鎖。”从这些話,变文如何影响于后代中国文学已不难想見了,实际,从宋人話本、鼓子詞、諸宮調、宝卷、彈詞、戏曲、小說各方面,我們都可以看到变文在中国文学史上所发生的深厚的影响。总之,变文是近几十年才发現的重要文献,有了它,在中国和西域中古史的研究增加了可貴的史料;有了它,在古代文学与近代文学之間得到了一个連鎖;有了它,在祖国文学的园地中提供了一个可以使用較長的篇幅来容納丰富的想象力和創作力的可能性。变文初期的作品是为佛教服务的。但当它在民間普遍流行,作家們就依其样式,采取一些能够体現人民的思想感情的題材来从事創作,于是写历史故事的变文,写民間故事的变文,写当时的英雄故事的变文,就应运而生,并影响到宋人話本直至戏曲、小說各方面;也正因为这样,才成为中国文学史不可分割的部分。这就是說:变文产生于佛教的宣傳,但終于摆脫了佛教故事的范圍而扩充非佛教故事范圍,发展成为后来講唱文学的样式。从佛教的角度来看:佛教故事的变文是变文的正宗,但从文学的角度看,非佛教故事的变文倒是主要的。里面有繼承的东西,也有发展新生的东西,我們正需要用辯証方法从普遍联系来理解它,从变化发展来理解它了。
  本文参考資料:
  章太炎:文学略說
  欧阳竟无:藏要二輯敍——維摩詰所說經
  周一良等編:敦煌变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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