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宫体诗
2014/9/7   热度:450
佛教与宫体诗
士人的心态影响着文学创作的方向,而佛、释、道三教合流的趋势在六朝曾深深地影响着士人的思想乃至行为,尤其是佛教西来对于文化的影响更是如此。
佛教出于印度,东汉初传入中国,至南朝尤昌,统治者出于治乱的需要,对之多有倚仗,如梁武帝曾做《净业赋》以佛教的观点猛烈批判、否定现实享受,其中指出人们以眼、耳、鼻、舌、身、意“六识”追逐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为非,并把它们上升到“殃国祸家”的高度来加以否定,另外如《广弘明集》所载简文帝《六根仟文》、沈约《仟悔文》及梁君臣同作之《八关斋夜赋四城门更作四首》,就集中体现了他们以佛教的观点对现实的声色生活作出的反省与思考[26]。足可见其立身之道的严谨,但却提出“文章须放荡”的观点,其实与士大夫的生活方式受佛教的影响有关。
如《维摩诘经》写到维摩诘是居住在闹市里的信奉佛教的居士,他出入酒馆妓院,博弈戏乐,结交权势,积累财富,修梵行而仍有妻子。[27]虽然其世俗生活是无所不为,但由于他精通佛理,“善权方便”而能“立其志”“正其意”,并有高度的智能辩才,因此,他的精神世界仍然很高超,仍能于佛国得道。这种“无缚无解,无乐无不乐”的人生境界在当时颇受士大夫的推崇,于是,齐梁时就有了立身之道与文章分离的说法。同时,这种文章须放荡的说法也是萧纲等人受佛教佛性说影响对性情的追求,也正是魏晋“越名教而任自然”思想与佛教结合的一种表现,这种性情并不是真正的感情,而只是一种独立的文学意识是摆政教的一种突破,也容易导致文学的过于技巧化,宫体诗正是如此,重视对女性外在的描写多于重视女性本身,这也与士人深受佛教“性空”观念的影响有关。
佛教主张“缘起、性空”,主张由“色”入“空”。教人看透世间万象,才能放下一切,立地成佛,于是佛经中多有对世间百态的描绘,对女子色欲的描绘也是其中之一,更有故事说,佛化为妇人,传供人YIN欲,后又变为骷髅或一团血囊,以教人看破红尘,投入空门,这些描写与印度的文学传统有关,加以翻译的进步,许多文字极为轻艳,如《方大庄严经》卷第九《降魔品》叙述波旬魔女以YIN欲迷惑佛陀,共写其三十二种“绮言妖姿”,或“涂香芬烈”,或“媚眼斜乜”,或“露髀膝”,或“现胸臆”,“递相拈掐”,一“恩爱戏笑,眠寝之事,而示欲相”,宫体诗对这种文字多有模拟,如描写女子欲态:
“留宾惜残弄,负态动余娇。”[28]
“逐节工新舞,娇态似凌虚。”[29]
“珠帘向幕下,娇姿不可迫。”[30]
“夜夜言娇尽,日日态还新。”[31]
以及邓铿《奉和夜听妓声》:
“烛华似明月,鬓影胜飞娇。妓儿齐郑舞,争妍学楚腰。新歌自作曲,旧瑟不须调。众中皆不笑,座上莫相撩。”
写女子之妒态如:
“先将动旧情,恐君疑妾妒。”[32]
“美人多怨态,亦复惨长眉。”[33]
“只言争分理,非妒舞腰轻。”[34]
佛经不过借这些描绘来劝化世人,不要为美色所惑,而宫体诗人精通佛理,仿佛经而写色与情,其实是其面对女色不动情的修养,是对声色犬马的世俗生活的一种超越。只有如此,才能达到定慧修行的真正境界,又如《佛行所瓒·离俗品第四》,写众采女对太子的色诱:
“太子在园林,围绕亦如是。或为整衣服,或为洗手足;或以香涂身,或以华严饰;或为贯缨珞,或为安枕席;或倾身密语,或世俗调戏;或说众欲事,或作诸俗形,规以动真心。菩萨心语静,坚固难可转,闻诸采女说,不忧亦不喜,信声厌思惟,叹此为奇怪,始知诸女人,欲心盛如是,不知少壮色,俄顷老坏死。哀哉此大感,愚痴覆其心。尝思老病死,尽夜动勖励,锋刀临其颈,何如犹嬉笑?见他老病死,不知自观察,是则泥本人。”
以此为源,《玉台新咏》中有汤僧济《咏藻井得金钩》诗云:
“昔日倡家女,摘花露井边,摘花还自插,照井还有怜。窥窥终不罢,笑笑自成妍。宝钩于此落,从来不忆年。翠羽先泥去,金色尚如先,此人今不在,此物今空传。”
此番人去物空留的感叹,正是对“不知少壮色,俄顷老坏死” 的阐释,也正是佛家教人脱离爱欲的初衷,梁武帝有《欢闻歌》一:
“艳艳金楼女,心如玉池莲。持底极郎思,俱期游梵天。”
佛意更浓,梵天之中,“男娶女嫁,身行阴阳,一同人间。”正是其意欲脱离欲界苦海,以玉池莲心而入清净梵界的心声写照。故我们可知,宫体诗中多仿佛经而写男女之情欲,写女子作态,正是为了展示其为世间诸恶之根源而教人们看破欲色之美,以劝化世人。正如徐陵《谏仁山深法师罢道书》云:
“仰度仁者,心居魔境,为魔所迷,意附邪途,受邪易性假使眉如细柳,何足关怀;颊似红桃,讵能长久?同衾分枕,尤有长信之悲;坐卧忘时,不免秋胡之怨。洛川神女,尚复不惑东阿,世上班姬,何关君事?夫心者面焉,若论缱绻,则共气共心,一遇缠绵,则连宵厌起。
法师未通返照,安悟卖花?未得他心,哪知彼意?呜呼!桂树遂为豆火所焚可惜明珠来受淤泥埋没。”
可知,深受佛教影响的士人已看透红颜一瞬的道理,对声色犬马的追逐不过如前人寄情山水玄理一般,仅是一种精神寄托罢了,而对于佛教的领悟,或者才是真正的依归。这也正是他们的诗如咏物言理却冰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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