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三、短期出家(四)克木山寨


2014/9/3    热度:153   

  

      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三、短期出家(四)克木山寨

  南传佛教的教言简单直接,简单到你根本没什么意见可提。想要内心有所触动,碰到短期出家这样的机遇也不算太难,可如果想用修行来证实,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就不那么简单了。虽然因为苦而能审视自己和他人的执着,渐渐认同这二者的因果关系,但是似乎缺少一种力量让我能从这里透脱出来。

  我的禅修进展不大,虽然环境的改变让我可以暂时远离一些粗重的烦恼,但是却始终不能达到内在的宁静。和念头大战了三百回合,真是奇怪,越怕妄念来,反倒和妄念越缠越紧,别人都去休息了,整个竹佛殿只有我还坐在那里和自己较劲。

  不知什么时候善觉师坐在我的旁边,尽管我也见过他打坐,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禅修方法。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善觉师站起身走开了。

  从短期出家开始到现在,我很奇怪善觉师一直不像是个维持秩序的人,恰恰相反,他有时故意嘲笑某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有时又逗弄某个特别严肃的人,有时在大家快形成某种模式的时候又会打破它。对于这些本来有劲没处使的年轻弟子们来说,经常几乎崩盘,但是他总有办法让人回到轨道上来。

  对于我,似乎他仍在观察。

  “海尘,今天我要去克木人的山寨,你跟我去吧,我需要一个侍者。”短期出家日程过了一半,一天早上,善觉师对我说。

  “可我不知道怎么当侍者。”我老实告诉他。

  “我要去闭七天关,侍者不用做什么,我想让你看看克木人的寨子。”

  “哦,好的”我更加糊涂了,不过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在后来在我人类学论文调研时,我才了解到克木人的一些基本资料。在国内,有些本来应该是一个少数民族,但是因为人数太少或者其他原因而没有列为少数民族的,就叫做某某人。东南亚克木人最多的国家是老挝,国内的克木人总共只有两千多人,都在版纳,为了方便起见,他们被划到了布朗族,尽管除了住的地方近之外,他们和布朗族毫无共同之处。我们去的是离景洪大约一个多小时车程的一个山区寨子,这是源于寨子里佛寺的主持都比完的邀请。

  和大多数傣族村寨的佛寺主持一样,都比完也是刚受了比丘戒没多久,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皮肤黝黑,说起话来慢吞吞的,面相里透着一股憨厚的喜庆。他在版纳的总佛寺偶然见到了善觉师,不知怎么觉得投缘,多次邀请这位汉地“祜巴”到他们寨子里去,善觉师这次去也是满了他的愿望。我们坐上都比完在景洪租的小面包车,一路颠簸去他的寨子。

  柏油路过后是土路,在几个山包上七拐八拐之后,都比完的寨子才显露在面前。克木人的村舍建筑外观上和傣族没多少差别,都是黑瓦坡顶的木楼,几十户人家高高低低的散布在一片山坡上。有趣的是,寨子的周围稀稀拉拉插了一些竹竿,上面用白色的绳子连接,把寨子完整的包围起来。

  “他们的村界”善觉师指给我看。

  “是啊,真奇怪,这样的界能拦住什么呢?”我嘟囔着。

  “能区分‘内’和‘外’啊。”善觉师看了看我说,“有点像人的心里,被界围起来,区分了内外,外面的东西就进不来,里面的被封闭保护,打不开。”

  内心被如此清晰的呈现令我颇有震撼,我才明白在曼斤的竹佛殿,他坐在我旁边是在干吗。

  “我太紧了是吗?”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克木乡亲的欢迎队伍已经出现在车边。男女老少都有,有撒花瓣的,有放鞭炮的,有唱起来的,有喊着一些听不懂的口号的,还有不知所措的。欢迎的仪式过于即兴而随意,说不清楚每个行为被赋予的意义,参与者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索性大家就停下仪式一起笑起来。当我们被克木老乡簇拥着走进村寨的时候,气氛真是棒极了。

  从寨子往山上大概走了几百米,到了克木人为善觉师搭的关房——仍旧是一座竹楼,只不过比我们住的古迪大一些,大家坐了下来,我才慢慢了解到善觉师来此的真正目的。

  善觉师让都比完把村上的乡亲都召集到关房前,他开始对大家讲话,由都比完翻译成克木话。一番问候寒暄之后,善觉师对老乡们郑重的说。

  “为了种橡胶,寨子周围这几座山的林子都烧掉了,只剩下这么一片林子了,不能再烧了。每座山都有山神在,要是烧了林子,让山神没有地方住,山神就会发怒,就会给大家带来灾难。这最后一片林子是寨子里的水源,可不能再动了,一定要保护住,如果最后一片林子也烧了,整个寨子就非常危险了。种橡胶的农药瓶子不能到处乱扔……”

  古老的山神信仰,现代文明的冲击,迫切的环保问题,这实在是个人类学的经典案例,后来我的人类学研究差点就从这里开始。

  如果你认为善觉师在利用山神信仰来传播环保理念,那你错了;因为山神和环保在护佑大家福祉上本来就是一回事,只要当一种解释展开,就会形成相关的事件。而且,不容忽视的是,村子里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伤亡案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知是否理解了善觉师的意思,听完了开示,老乡们三三两两的散去了。时间还早,善觉师坐在关房前的晾台上,和我说会儿话。话题开始自然围绕着版纳这些年自然环境和气候的变化,和这世界的很多地方一样,这里几年间发生了过去几千年未有的改变,为了发展经济,成片的热带森林被砍伐和烧荒,大片的橡胶林取而代之,湿润宜人的气候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了。我是第一次来版纳,对所说的这些印象并不深刻,当几年后我再次回到版纳,我才知道,连那年的版纳也一去不复返了。

  山边的最后一朵红云隐没在夜色里,善觉师进入关房开始了为期七天的闭关。目的就是要转化这个寨子的违缘。我也想帮点什么,但除了善觉师刚刚教我的蒙山施食和巴利文的祝福,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作为一位护关的侍者,我住在离关房大约五十米的一处竹楼里,虽然村里通了电,但是并没有接到关房这边来。走上竹楼,滋啦一声,都比完点亮了一盏烧煤油的马灯,屋里透出温暖的光亮。

  “这两年寨子里开始有蚊子了,你要不要坐在蚊帐里?”都比完问我。

  这里比民族园里蚊子少多了,半天也没遇到一两只。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我同他摆了摆手。

  “以前这里没有蚊子?”我觉得在西双版纳这种地方,有点奇怪。

  “嗯,没有蚊子,没有苍蝇。都是这一两年才有的。”都比完也坐了下来。他和那些傣族的出家人有点不一样,纯朴而少顾虑,后来我渐渐明白这多半是山里人和坝子上人的区别。

  我们聊起了寨子的过去和现在,听他讲过去的克木寨子像是听童话,好久没有人跟我讲过童话了。

  “什么?老虎睡在你家的猪圈里?”我怀疑是不是他的汉语表达有问题。

  “是的”,他很肯定的回答。

  “它没有吃猪?”

  “没有,它太累了,就睡在我家的猪圈里,第二天早上我们才发现的。”

  “然后呢?”

  “然后它就走了。”

  故事的结束更加不可思议,猪也没惊叫,虎也没吃猪,人也没打虎。一说到有意思的地方,或者可能我不太好理解的地方,都比完就会挠挠脑袋,说一句“哎呀”,和平时听到的快速感叹不同,缓缓的哎呀是跨越理解鸿沟的一座木桥。

  “哎呀,这怎么说呢。”都比完又挠着脑袋搜索合适的表达方式。

  我脑中不断浮现出大蛇、老虎、野猪、大鱼的形象,但他们既不是野生动物、也不是恐怖的象征,他们神秘、自尊而充满诗意。我开始相信人和人对世界的看法差异可以这么大。

  都比完和我聊到很晚,走到下面的佛寺睡觉去了。寥廓夜空,寂静的山林,熄灭了马灯我还真有点怕,不过想想都比完给我讲的故事,好像除了人类,这世界也没什么可怕的,为山神祝福之后,我就慢慢的睡熟了。

  太阳从山谷的东边升起来了,虽然阳光还没有照进来,但关房周围已经泛起柔和的光泽。我走下竹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山林里的清晨真舒服啊。昨天并没有仔细看,关房的位置在两山之间的山谷中,离山顶并不太远,一股清泉从山上淌下来,村人将竹子从中间劈开做成竹水管,再用竹子做成架子支起来,经关房前面流下,饮水洗漱都很方便。我顺着清泉的方向溯源,不多久就到了山顶,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层层的丘陵绵延到远方,好像没有尽头,远近不同的山林在清晨的雾气中变幻着蓝绿不同的颜色。我们所在的山谷,一侧是大片为种橡胶而烧焦的坡地,裸露的红褐色泥土上到处是残留的黑炭,上面还盖着一层露水;另一侧是新栽的橡胶树苗,只有手腕粗细。我不由得想,等它们长大了,这里又会是什么景象呢?

 

  回到关房的时候,都比完已经站在那里了。法师在这次闭关的时候只吃一点水果,都比完邀请我下去和他一起托钵。

  估计这又是都比完因为我们而特意安排的,因为在版纳,这么小寨子里的佛寺通常不怎么托钵的。克木老乡早早的跪在寺院门口,我们依次接受他们的供养,有米饭,棕叶包的粑粑、还有棕叶包的烤肉和鸡蛋,还有一些我说不上来名字的蔬菜。我们为他们祝福之后,回到寺院里用餐。

  我把饭和菜都混在一起,吃了几口,忽然觉得嘴里有个东西不对劲,吐出来一看,不知道谁家的小孩把自己玩的玻璃球供养到我的钵里,我没仔细看,差点吃下去。难为这孩子了,不过下次一定得看仔细,我暗自告诫自己。

  我问都比完这些菜是什么,他说这是某种花,那是某种叶,一时我也搞不清楚。不过听了半天我弄明白了一点,这里的人从来不种菜,他们吃的都是周围树上和林子里的东西,需要做饭的时候,自己随手摘点就行了。

  “现在有些东西已经不好找了。”都比完停下来笑嘻嘻的咂咂嘴,好像在回忆某种特别美味的东西。

  这些植物的味道果然同种的菜不一样,我后悔没有早点认识都比完,尝尝那些“已经不好找”的东西。

  法师闭关很少从关房出来,白天我和都比完轮流护关,其实也不需要我们照顾什么,更多的是防止有人打扰罢了。都比完告知本寨子的人不要私自到关房这里来,大家都很听话。不过有的时候,另外一个克木寨子赶来的人会从山顶走下来,这就没办法阻拦了。

  两位身材瘦削的老奶奶从山顶快步走了下来,说话的声音好像带着扩音器,震得山谷嗡嗡响。我想提醒她们小点声,可是她们听不懂汉话。两个人来到关房下面,一边用飞机起降般的声音聊着天,一边不紧不慢的拿出供养品。法师被轰鸣声引出了关房,两位老人家很高兴,向法师举起供养品,笑得非常灿烂。她们的脸看起来并非布满皱纹,但却有着恍若隔世的苍老,这样的笑容绽放在这样的面容上,又把我带入某个童话的幻境之中。我为他们念完祝福,都比完走了上来。我问他,“两位老人家有七八十岁了吧?”

  “都九十多了,可能快一百岁了吧。新寨那边的老人家”都比完笑了笑。

  我吃了一惊,走了十几里山路还这么轻松。

  “我说汉话她们听不懂,你能让她们小点声吗?”

  “你会克木话,她们也听不见,只有她们两个互相说话才能听见。”都比完回答我。

  每天都有让我感到新奇的事情发生,克木山寨的生活开始让我着迷,我不护关的时候,就跑到下面寨子的佛寺里。佛寺里面一共有六个出家人,都比完、都比完的弟弟都比角,还有四个小沙弥。早上念完早课,都比完在上面值班护关,都比角跨上借来的摩托车兜风去了,四个沙弥无所事事,坐在佛寺前的台阶上晒着太阳。一只好像涂了油彩的四脚蛇大摇大摆的从他们身后经过。

  四个沙弥年纪差不多,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我问他们没有读书吗,我知道版纳很多小和尚平时都要去学校里上课。他们对我说不上学了。

  “上到几年级?”

  “该上五年级了,我们不上学有一年了。”一个小沙弥对我说。

  “为什么不上呢?”

  “家里说不要上了。”另一个小沙弥用树枝吊着一只白色的大蜘蛛回答我。

  那个时候,我对版纳小和尚的教育问题并没有太多了解,只是直觉上觉得应该让他们上学,何况我当时本来就是做贫困助学的。何不让我的贫困助学之旅从这里开始?我心里一动。

  我找来了他们的家长,问他们不让孩子上学是因为什么?如果家里困难我可以通过基金会帮助他们解决孩子的学费。他们听了之后认真商量了半天,讨论的结果是:我可以捐钱帮助他们维修佛寺。

  沟通如此困难,我决定直接去孩子们的学校看看情况。我以出家人的身份,荣幸的坐在一辆货车的副驾驶座位上,车后面满满一车都是寨子里进城赶集的村民,大家兴冲冲的向景洪进发了。

  学校位于去景洪的半路上,校长开始没搞清楚我这个和尚是干什么的,当知道我是国外基金会的监察员,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在了解了学校在纳版河分校有很多少数民族贫困学生之后,我当即决定短期出家之后去考察一番。

  回到寨子之后我还考察了其他几家有失学孩子的家庭,一一作了家访和登记,准备回去想办法解决。尽管后来的事情证明我对家长们的价值观缺乏了解,对版纳小和尚教育问题的复杂背景也认识肤浅。不过在那个时候,能在法师闭关的最后两天办成这样一件事,我感到很满意。

  七天闭关结束,法师出关了。法师先带着我们去查看了一处过去阿罗汉修行的圣地,是一块很大的石头,离寨子不太远。寨子里的人说,因为过去不重视这个圣迹,妇女随便在上面洗衣服,石头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老百姓才开始害怕了。本来法师拿了一些钱,嘱咐都比完把石头涂上金粉,这样可以鼓励寨子里的人在这里礼拜,这也是版纳的一种传统做法。尽管经费绰绰有余,可是我们到的时候,石头仅仅用石灰涂成了白色。这倒不是有谁贪污了这笔钱,后来我和少数民族打交道多了渐渐了解,很多人完全没有财务观念,稀里糊涂的就把钱花光了。法师也只是摇摇头,拿他们没有办法。为了庆祝,寨子里的人兴奋的弄了好多“高升”——一种火药制成的绑在竹竿上的小火箭,过节时放着助兴的东西。不说别的,光是这些庆祝用品也要一笔开销。

  除了都比完的寨子,另外两个克木寨子派出的代表也到了,在“高升”尖锐的哨音中,大家簇拥着法师走进寨子里的佛寺。法师和大家一起念诵巴利文的礼赞三宝:

  “那吗咪布汤 固那萨嘎兰当 依滴比索 帕嘎哇 阿拉航 三吗三布陀 威匝匝拉那 叁班诺 苏嘎多 落嘎威度 阿努达洛 布哩萨达吗萨拉提 萨他嘚哇 玛努萨囊 布陀 帕嘎哇 滴……”

  (我礼敬功德如大海之佛陀,如此彼世尊是:阿罗汉、正等正觉者、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陀、世尊……)

  善觉师再次为大家开示。同样是讲环境保护的问题,但是不像原来那么苦口婆心。简单的说了几句半开玩笑的话,每个人都放松下来,他真诚的注视着每一个人,开始教大家念六字大明咒,若要化解种种的怨气和违缘,慈悲是最好的良药。

  克木老乡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因慈悲而具大威力的咒语,有的人很认真的重复,有的人在一旁傻笑,我时不时纠正不同方向传出来的错误发音,用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总算是大家都大体会念了,法师就带着大家用四声的调子一起唱。慢慢的所有的人都加入进来了:

  “嗡嘛呢呗美吽,嗡嘛呢呗美吽,嗡嘛呢呗美吽,嗡嘛呢呗美吽

  ……”

  这如莲花绽放的真言,从这热带山乡的佛寺播散开来,一如从青山深处的某座禅寺中传出来,从雪域高原的某处经堂飘出来,就在这一刻,和声在这天地间,慈心无隔,悲心无界。

  中午供斋之后,新寨的前任老村长波涛约(页注)来到法师面前。他大概60岁左右年纪,穿着土黄色的中山装,面相方正疏朗,郑重地礼拜法师后,把手里的草籽念珠供养给法师。一粒一粒的米白色的草籽,不假修饰,平淡质朴,让人很欢喜,法师很高兴的为他回向祝福。

  供养之后,波涛约跪坐在我们旁边。

  “我前几年去过峨眉山”波涛约说。

  在很少有人出版纳的克木山寨来说,实属稀罕。

  “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和尚,我供养他一百块钱。”波涛约说。

  “他对我说,‘阿弥陀佛’”波涛约模仿那位和尚的语气,双手合十。

  在我脑子里,一个得到意外之喜的假和尚的形象浮现出来。

  “你一定是遇到普贤菩萨了。”善觉师告诉他,目光充满慈爱。

  波涛约不是很懂,但还是点点头。我问他对寨子这几年的变化怎么看,生活是更好了,还是不如以前舒服?

  “停不下”波涛约说。

  “通了电,就买电视,买录像。要出去,就买摩托。没钱买,就烧了林子种橡胶。种了橡胶换了钱,钱多了,再买别的。原来我们不知道买这些,大家也那么过,现在我们知道了,林子也快烧没了,我们停不下。”

  “停不下”,这超越善恶好坏的精准评价让我一时无语,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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