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法师:一个出家人的随笔日记 晨思呓语
2014/9/4   热度:405
心道法师:一个出家人的随笔日记 晨思呓语 光明与黑暗交替,颓废共希望并存。 每天早斋后,都要扛着扫把走出山门,顺着松林中的青石板路扫过去。路上本就没有几多落叶和尘土,再由于露雾的润湿,轻轻松松几分钟,身后的一条路已是洁净光亮。转过路口,放眼天边,海平面上的团团乌云后,朝阳正努力地展露出它的第一缕光彩。 清晨是这样平静地开始,又悄然无声地结束,但也仅是近半年才开始有的感觉。 参学的途中,我也曾在闹市里的寺庙挂过单,早斋后也曾信步踱出寺门。但那安详和宁静必须借助佛号的力量才能持久,倘若心情一离开万德洪名,奔流的车声就象叠叠的浪涌上岸滩,抬眼之际便将如沙的你淹没。被动中,你的六根门头堆叠起声色光彩,城市与你——两条不同的生命风景线戏剧性地整合到一起,互相对照中,你就会审视并且震憾于心灵上的客观效果。 在喧哗和骚动中,更容易使人体会到城市躁动不安的个性,那些缤纷的霓红和车灯愈让你看清了现代人冷漠的品质与贫乏的内容。至于回头望去,寺院的飞檐头拱在高楼大厦的簇拥下愈显得局促,嘈杂的进香人群中依稀漏出的梵唱钟鼎,更是不露声色地展示了物质文明背后的灵魂空虚…… 早起的印象终究短暂有限,更令人痛心的是阳光下的片断。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和一位道友去参访灵山胜境。我是初访,他是重来。公车轻快地驶出了城区,看着他安然地靠在窗前数着手中的念珠,我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来;经验已使我有了一种固定的认识,佛教寺院一旦被划入风景旅游区,清净庄严的宗教气氛完全被杂乱庸俗的商品交易所污染,透过人潮的拥挤,看见的只是金钱在空气中流动。每每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终点到了,现实与预料相差无几,两旁的铁皮棚子(商店)里竟有堆积如山的“酱排骨”在出售,旁边也横七竖八地堆放着香、纸,挂着观音、释尊的画像。我们低下头,充耳不闻一路声嘶力竭的叫卖声,直接拜向大佛。 参观完大佛基座的佛教博览馆,眉间的阴云顿时一扫而空;乘着电梯升到了大佛的脚下。仰慕之余,不由自主匍匐下去,去感觉那份慈光的呵护。起身时竟吓了一跳,无声无息地,紧随我们还有一位青年巡警。他的眼光流露出太多的戒备和不信任,尽管表情谦恭有礼。 “难道大佛还有人破坏吗?”道友虽然拉了我的手一下,但还是没打断这句问难。 巡警拍了拍大佛的脚背:我的胸口仿佛被一把锤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那上面竟被坚物划上了痕迹。“有些人,总想把名字留在佛脚上,前几天,连抓了几个!”他不屑地丢下这句话,打量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抚摸着大佛巨大的脚趾,仰望着他硕大无朋的身躯,我再一次震动了:大佛的面容依旧那样充满了慈悲和智慧,可是眉宇之间似乎被夕阳抹上了一线悲悯。我在沉默了一个世纪后,再次跪了下去,为了自己,更为那些愚痴造业之人深深地忏悔。 回去的心情是不堪言说的,透过车窗看着大佛渐渐隐没在斜日的辉煌中,天空中只留下一片悲剧的橙色,而那片片云霞如同朵朵挽歌。 盲目的崇拜和功利的狂热,使人迷困于宗教的形式而无法领略佛法的深义。 出家至今,我一直在思索着教团与自己共同的命运:在这信仰危机的时代,佛法的弘传该采取何种方式方能被世人接受和理解,面对东西文明互相碰撞交融的大格局,我们是否选好了自己的立足点。最重要的一点,作为跨世纪的青年僧人,我们究竟能为佛教作些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使得我在学修的间隙总要多几番思考和询问。所以这两三年来,陆续在《甘露》上发表了一些文字,因为尽管所知非常的有限和浅陋,但总希望别人也能一起分享佛法的清凉,也由于看到佛教、出家人被世俗社会误解得很深,几乎成了愚味的代名词,因而力求通过感性的手法,令读者能轻松地走进佛门,理解佛教。对我自身而言,它或许是一段时期的学修总结,或者是一番不寻常的经历,也许是一次知见上的清理,思路的拓展,或许它也只是一段心灵独白。由于年轻的缘故,字里行间或多或少跳动着理想主义的热情。 结果,一位认真的读者辗转拨通了我现在常住寺院的电话,在电话的那一端毫不客气地泼了我一盆冷水:“在中国历史上,佛教占有重要地位,但那毕竟成为过去!当前,世风日下,物欲横流,而你们对社会又做出了多少贡献!?上焉者,独善其身;中焉者,随世浮沉;下焉者,——你比我更清楚!” 电话被猛然切断,“嘟嘟嘟”的忙音就象刚才那一连串的质问一直响在耳边。我稳住自己的情绪,轻轻挂上电话,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汗湿了。 我们究竟对社会作出了多少贡献?这实在是一个可惊的问题。抬头问蓝天,太阳躲到云后,天空里是一片混沌的答案;低头问大海,浑浊的波浪漾起一串串肮脏的泡沫;向那静静的群山呼唤,空谷里竟然没有回音! 在教团内弥漫着末法情绪的今天,我们个人的努力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就象青草已无法在都市连绵,只有那些修剪得整齐划一的盆栽植物才能成为街头的绿色点缀,而那些街心公园已铺上了四季常青的塑料草坪!在经济浪潮淹没一切的时代,佛教在社会中的功能,似乎已弱化为其他领域的花边,出世的风骨与解脱的庄严遥远如神话寓言。 我曾经参加过一次研讨会,主题是为纪念佛教传入中国二千年所作的展望。会上,乐观向上的热情有之,冷静的反省亦不乏其人,当然也少不了严肃的批评。讨论到后来,在炽热的日光灯下,与会者都陷入了难耐的沉默之中。夜幕降临,无数的甲虫飞舞着冲了进来,撞在灯管上,嘲讽的叮铛声此起彼落。 我在疲累中,没打招呼就站起来,径直离开了会场,沿着曲折的青苔小路走向浓重的夏夜。我在彳亍中,感觉到全身被一种黑暗似的悲哀深深地笼罩住了:我们大做文章地展望未来、讨论结果,是否从反面证实了我们的心粗气浮,急功近利?而且,我们已经严重忽视了自身建设的问题:佛教有庞大的慈善机构和雄厚的经济力量,但僧人自身的老有所养,死有所安得不到保障;我们为世界和平、国泰民安发挥着调节作用,但僧团内部却山头林立,意见分歧;当代佛教涌现出相当数量的“系列名僧”:诗僧、画僧、书僧、艺僧,表面上丰富了文化领域,拓展了弘化的广度,但却流失了可贵的人才资源:我们在大谈教育成果时,又自相矛盾地呼唤接班人;我们无视欧美的进步与日本的领先,动辄以佛教大国自居,学术思想领域却少见成果…… 我不能探讨佛教明天的轨迹,但有一点我敢肯定:我们缺乏真正的高僧。而戒法衰微,僧德不彰,道心浅薄则是无法造就高僧的外在环境。这一切,也都是因为佛教徒缺乏那份成功不必在我的奉献投入。当代佛教的“兴盛景象”,建筑在庞大的土木工程上,建筑在名人效应、媒体炒作上,建筑在俗文化的调色板上,建筑在纸醉金迷的五线谱上,表面上是琳琅满目,就象食品店里五光十色的速食面,只有诱人的包装和味精,却没有真正的营养。初尝也许新鲜,两袋过后就无味了。 想着这样沉重的问题,我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才抬起头来。一轮圆月当空面照,万古碧潭上下辉煌,清光普散,豁然开朗。 清凉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洁,今唱清凉歌,心地光明一笑呵。 清凉风,凉风解慢暑气已无踪,今唱清凉歌,热恼消除万物和。 清凉水,清水一渠涤荡诸污秽,今唱清凉歌,身心无垢乐如何。 《清凉》的旋律从心底响起,回荡在波心,引发了我对词作者弘一大师的怀念。很多人敬重艺术家李叔同先生,更多的人则是仰慕高僧弘一大师。大师的一生由绚烂至极归于平淡,出家所走的完全是一条艰苦冷僻的弘律持律的道路,同时也是一条颠沛流离的道路——在那战火纷乱的年代,追随他的人也是相当的有限。可是大师“悲欣交集”的感召却影响着近大半个世纪的中国佛教,召唤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僧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可以想象,未来的感化也势必持续如斯。 在捧着厚厚的《弘一大师全集》时,我曾经深深地感动了。大师以他的艰苦行持,唤起了沉寂了近千年的南山律的重兴,虽然历史的原因,使得他的终身奋斗并未能取得辉煌的成果,但今天海内外的律学团体的兴起,亦可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告慰大师的在天之灵了,由于前代的牺牲和努力,为后辈们开凿了不干涸的泉源,方才有波澜壮阔的洪流在千里之外汇入无尽的蔚蓝色…… 面对着明月深潭,我告诉自己:“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而去年禅七的那段经历,使我的这份肯定更为鲜明。 他是我邻单的一位道友,在第三个七起七时就患上了重感冒,但他硬是拼着没有出禅堂的大门,坚持到解七——因为告了生死假,已将生死交于常住,性命托付给了护法龙天。再加上禅七期间一律止语,所以我们几个护七的尽管急在心里,却也有力无处使。尤其是最后两个七,行香时,他总是低着头,每一步都走得轻而缓,仿佛踩在碎玻璃上的感觉,止静后,他坐在禅凳上,形象是瘦小的,不起眼的,脸色却平静如潭,两个多月未剃的头发也密密地拖了下来。 解七后,他连输了五天的液,病床上却依旧盘着腿,安详而沉默。每天也只能就着稀饭咸菜充饥,胃口稍好,才能吃下一小把面条。看着他苍白的面孔和那双幽深的眸子,我深深体会到:很多平凡的僧人不用任何语言就诠释出佛法的伟大来,而这份坚忍与刚强似乎也正是现前大部分青年僧人所缺乏的品质。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才开了口:“不要谈打坐、诵经的感应,修行有没有进步?你只要反省自己的心量跟以前相比是不是容纳得更多?”虽然不是高深的道理,但却掷地有声。 分手之时,他送我一张相片,对我而言,这是一面镜子。 今春的故乡之行,则为我在纷乱的十字路口,指出了一个方向。 我在出家之前,每逢周六就骑车赶到市郊农村的一座破小庙去呆两天,庙里两位出家人,一老一少,我只和小和尚熟络。老和尚年近七十,但腰板还挺直,整天穿着一件旧中褂,种菜、砍柴、做饭……样样活一手揽,香客来了也不打招呼,除了上殿吃饭,几乎不开口。天一黑,就戴上老花镜,在15w的灯泡下诵经,高大的身影侧映在窗户上,剪纸一样的鲜明;伴着唧唧的虫鸣,我在屋檐下徘徊过好多次,想叩开那虚掩的窗,每每在举手之际,竟不自觉地自惭形秽而畏缩了。 出家两年后的初春,我又特地来这一趟,依旧是那样的破旧,只是墙头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缩着,愈显出衰颓的气氛。接待我的是两位居士,老和尚已于年前往生了,留下的只有几件破衣和几本经书,附近的居士凑款处理了他的后事。至于那个小沙弥,失去了约束又耐不住清苦与劳累,早已离开了。寺庙无人住持,几位退休的居士轮流看护打扫,以免佛像蒙尘。 一位居士捧出一个红布包:“老师父一生就留下这么点东西,我们文化浅,学不会,师父你留着作个纪念吧!”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油印的经书,一套《法华经》,一本《金刚经》,还有一部已经残缺的《净土十要》,印刷相当粗劣,纸张已经泛黄,但却平整洁净。我沉默地摇了摇头,老人家仅有的一点遗物,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而且,即便我接受了,将来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诵读和学习呢! 是夜,我在老和尚的房中打坐,伴着老人家的骨灰坛和那盏孤灯。据说,他是坐着去的,只是骨灰里没捡到舍利子。我想,这并不能证实什么。因为此番的感受已经冷寂地告诉了我:即便是一座破庙,如果是有修行的人在其中安住,那么寺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都因而生辉,倘若没有修道人的住持,则无论修建得如何美伦美奂的寺庙,充其量不过是一堆木土组合而已。 就象晴光皎洁的月亮是秋夜的主角一样,真正修道人是佛教的灵魂。他们也许是丛林大寥里一个不起眼的火头,或许是那三步一拜朝礼四大名山的年轻僧人,或许他是山间茅蓬里木食涧饮的禅者……,就象这位相识却从未交谈过的老和尚,我至今也不知他的上下如何称呼,但谁能说他们不是中国佛教的脊梁? 大半年的漂泊,最终告诉了我:清净僧团的草原是我不可或离的依止,因为我只是一株卑微的小草,离开僧团的监护,注定是要焦枯而死。这种认识,驱使我几经颠波,披星戴月地来到了这座隐居深山、却海外闻名的丛林。 没有高大富丽的殿堂,洁净中透露出几分淳朴。虽然与风景区毗邻,但由于没修好路,节假日也都冷清。这里的生活条件较之山外的寺庙,可说是有点寒酸,咸菜天天有,饭里常常掺地瓜,由于持金钱戒,不少人连每月的几十元单金都不领。至于学习环境,小小的两个房间被辟为教室,二十多个青年比丘作为两个班,上午,一个班听《行事钞》录音带,一个班讨论《羯磨疏》,下午各自在寮房复习,没有寒暑假,也没有星期天。说到藏经楼,其实是一间二十余平方的图书室而已。 没来多久,这里就举行首次南山律规范传戒。从起初的白二羯磨结界,每天晚上给新戒们上的戒学课程,问遮难,受前开导,以致于最终的白四羯磨纳法成体,我都作为一个旁观者巨细无漏地参加了下来。由于是初次,时间略显仓促,有些关节工作也没能组合严密,但戒场内外,无论三师七证,还是引礼和新戒,也都一丝不苟地力求完美。象比丘戒第一坛,就因为羯磨阿阇黎漏念羯磨文而被尊证指出,硬是重做了两遍。一个多小时后,才告结束。 戒期结束,新戒和我们一起结夏安居,每天的固定课程之外,早上增了诵经,晚上则集体念佛一支香。有一阵子,山下的变压器被雷击中,停电一个多星期,但一切功课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晚上念佛时,佛号顺着几只蜡烛的牵引,从净业堂缓缓地绵延到放生池前的广场上。 由于队伍很长,围绕着广场中的两个花坛走成了曲尺形,在队伍的推移中,有光的交摄,影的交叠,还有佛号的交融。烛光在微风中抖动,又弥漫扩大,相互汇合同时又毫不相碍,因为不够明亮,照过的桂树,凤仙花,流动的人影也都缥缈而神秘;甚至四周流动的空气也因而感动,捎来了几缕夜来香的芬芳。而这一切,都是由于这句万德洪名“阿弥陀佛”的融摄,真正是法音宣流,香光庄严的景象——滚滚红尘入清流。 是的,面对十丈红尘的现代社会,我们没有必要同时也还没有能力去投入,但我们都能在纷扰中努力保持一份清净的力量。因缘和合时,涓涓细流自然汇成澎湃江河。这不是某一个出家人力所能及的,但我们每个出家人都能为此而努力。每每这样想过,晚上在大殿叩完钟,礼拜回向时,心中除了感恩亦多了份期待,似乎释尊的脸庞洋溢着欣悦的光芒。 九十天的结夏安居如行云流水般地过去了。不知不觉中,每天早斋后扛着竹扫把时的心情竟和在大雄宝殿里诵经时已没有两样,晴天固然如此,阴雨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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