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法师:一个出家人的随笔日记 迷路的云


2014/9/4    热度:389   

心道法师:一个出家人的随笔日记 迷路的云

  一、坐看云起

  我的性格,说得好听一点,是勇于突破,不安于现状,客观地批评,就是妄想太多,狂心不息。短短的两年学习生活中,我不时向往着山外的世界,其实学院也多次组织我们远足,参访祖师道场,只是总觉得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参学。我甚至偶尔也起过闭关、阅藏之类的妄想,但随之自我否定了,因为自知仍处在佛法文盲的层次上,学识、德行和阅历都微薄得可怜。尽管如此,很不客气地说,就这仅有的一点世智辩聪的累积,也在无形中滋长了我相当的慢心和傲气——固然,生活中的我一起都显得谦恭有礼,但那只是表象而已,甚至因这点谦虚而自我膨胀呢!

  曾听人批评说,学习教理的歧途大多是所学与所行往往不能得心应手。因为学习理论并不能真正了解世事艰难而做到通情达理,因为很多道理是要透过生活历炼才能深切体会的。毕业前夕,我认识到自己有这种倾向,同时,我是一个自觉性很差的人,在饭食无心,事事称意的环境中,就会懒散成性,可能还会自寻烦恼,所以,我就打算毕业后换换环境,给自己单调的生命添几笔彩色。

  当我将自己的打算向师父汇报后,师父点头说:“读了两年书,也可以出去见识见识了,要把自己放在各种环境中磨炼,才能看出你的道心和学习效果。讲修行的道场要参学,香火经忏去看看也未尝不可,听惯了恭维话,偶尔挨一两句骂,也许会觉得很稀奇的……”

  师父早已猜透了我的心事,师父的通情达理也是我未曾料到的:“在外面一旦安定下来,就和我打个招呼,有困难不要瞒着,如果没地方去,就回来,不要忘记出家人的身份……”

  由于我的心能安,也由于师父的理解,就有了一连串的故事发生。只是回忆起来,都象半年多前那个阴雨的下午,即将离开九华山的我坐在车窗前所看见的山凹浮起的一团团暗灰的云……

  二、梦已遥远

  大自然在夏天里是一叠色彩鲜明的画片,随手抽出一张景观立刻改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之间就云昏地暗,暴雨倾盆,一个幻出幻入,海上又浮起了一道梦幻般隐约的彩虹……

  来到海边的清净小庙,我们是被当作上宾的,每人—个房间都配有一台小电扇,这在城市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食锄饮井的乡间兰若,可是奢侈的享受了。老师父也答应尽快给我们订做书架——我们都带了许多的书。这样的招待,令大家有点受宠若惊。

  由于水土不服,初来的几个星期我一直硬朗不起来,早殿上不了,早饭也不过堂,为此,信众师总要拿一些桂圆和着西洋参炖汤,做好了才来敲我的门。不久,我的身体就好转了。

  我们一共五位同学,每天都有自己的功课:拜经、诵经、打坐……我主要是听录音带和看书,大家相安无事。因为这里实在清静,初一十五香客都零星可数,平常只有松鼠进庙作客,而我们之间也很少交谈,一度天下太平。

  我的心情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静如池水,除了上殿、过堂,口都难得开一次,也不觉得空虚,情绪想提都提不起来。十几天后,忽然象礼花上天,原来不见的喜怒哀乐莫名其妙地发了起来,微细的风吹草动就激起了心海的波澜。我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清净境界中的必然现象,就咬咬牙挺,只是如搬石压草般无济于事,情绪一度低沉,如巨石堵住心口。接下来的日子,无明之火光大,无中生有地对别人生起烦恼,对外境厌恶,甚至对自己也时常无事生非。每次想冲过去,烦恼的潮水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无情地掀翻,打回到颠倒的岸边,我想借打坐诵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和情绪,结果是水涨船高,一切如故……

  有一夜,凉如水,我在梦中惊醒,怅然若失,不知身在何处,原来是微风将夜来香的芬芳送了进来。我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出家至今,此心一直无所安,各种努力都如春蚕吐丝作茧自缚,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在现实面前彻底显出了自己的无能,也清楚地照见了我的业障和无明之深重。本已打算在这个清静的环境中用功三五年(老师父已答应节衣缩食为大家购一部大藏经),但面对风雨阴晴不定的情绪,所学的一点都派不上用场;烦恼就层出不穷,如同俄罗斯方块,转眼之间就堆积如山,又立刻倾覆下来,如排山倒海…这绝不是我夸大其辞,同学们虽然都和我保持距离,但透过他们的眼神我也大致可以想见自己的形象了。(事后他们说当时的我易破、易燃、易爆、易跳、易飞,完全象一个氢气球)这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呢?

  借着夜的沉寂,我开始检讨自己。

  其实很简单,一个出家人,因果的报应在他身上往往表现得异常地明显,无论善恶,感应都来得特别快。

  两年多来,我一直都带着强烈的功利观念在学习,为了做“老修行”、“三好学僧”而用功,潜意识里还有着祖师情结,个人英雄主义的推动,以贪染心求无为法,只能是南辕北辙。

  两年多来,我总想一鞠而就,却忽略了日常生活的心性调练,无可置疑是沙上建塔,徒劳心力。

  两年多来,我口口声声都说在放下,却又一直苟且,境界的考验彻底撕毁了我道貌岸然的伪装。

  两年多来,我并没有建立多少修道良知,不能做到随时反省,静坐常思人过,闲谈专饰己非。

  两年多来,我在佛学院的大众勤修中时常放逸懈怠,此时一离群,自是野猴归山,狂性尽现。

  两年多来,我无论在教理和修行上都还是个盲人,却妄想勇猛精进,简直是作春秋大梦。

  更可怕的是两年多来,我把自己抬得很高,看别人很小,今天才发现自己在别人眼里同样是微不足道而且已达“直到天门最高处,不能容物只容身”的处境。

  因为,两年多来,我在质上没有变化,在量的提升上也是微乎其微,虽然生活方式改变了,但意识形态仍是凡夫俗子的那一套。所学的一切都成了生死无明之本。

  因为,我已轮回惯了,习性就是向外攀缘,身处污浊的漩涡不仅不自知,反而为乐,倘若真正停下来,澄清一阵子,就因为惯性而不习惯不乐意,甚至不敢站住脚步,睁开眼睛审视自己。

  因为,面对自我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需要的是相当的勇气和智慧,要能以孤寂为乐。

  因为,出家修行是清静寂灭之道,不同于世俗的声色之途,但要走好这条路的确太难,首要条件就是法能入心。

  可是我耐不住寂寞,因为我不能安住于佛法之上,我还是一个“光头俗汉”。

  怎么办,如果再苟且延残喘下去,我势必会萎缩在冬季。

  那么,现实一点,赶到禅堂去,借大众薰修的刺激,在大冶洪炉中炼十个七下来,或许多少能熔去我的一些烦恼,使我从云雾中看清自己的立足点吧!

  我背着简单的行李下了山,两位同学默默地送在后面,一切言语都成了多余。

  因为梦已遥远。

  三、晓星渐沉

  住佛学院两年,吃穿用住都由常住包办,钻在青灯黄卷中很少下山,与现代化城市几乎隔绝了。这一阵子,东奔西跑,繁华的大都市,局促的小镇,新兴的开发城市,古朴的历史名城……虽然都是匆匆而过,却在模糊的印象中筛选出它们共同的图腾——巨幅的现代广告,它们用鲜明的色彩刺激着人们的视觉和占有欲,而且都有一顶辉煌的王冠:外国引进,无论是衣食住行的物质消费,还是

  琴棋书画的精神享受。

  就拿吃来说吧!“肯德基”、“麦当劳”已昂首挺胸地矗立在各大城市,标榜着美国的饮食文化,多少人趋之若鹜!其实,近一二十年来,美国本土已有相当数量的素食主义者,这与宗教无关,他们纯粹是为了健康——一位美国人以翔实的资料和有力的数据,客观地证明了曾被认为最营养的肉蛋奶就是人类健康的大敌!糖尿病、高血压、心肌梗塞、胃溃疡……这些困扰着现代医学的顽症,无一不是人们食用这些垃圾食品的恶果(《新世纪饮食》)。由此可知,他们本土的市场就有了相当程度的萎缩,这些大公司的老板们可不是白吃素的,他们早就瞅准了有十几亿人口潜力的中国市场,于是乎,被他们称为“垃圾”的食品,长驱直入地处理到了中国人的胃中,所谓的健康问题就转嫁到中国人的身上,而丰厚的外汇却进了美国佬的腰包。而在某些中国人眼里,他们还是给予自己莫大恩惠的投资

  者呢!

  有几个月的时间,《学习的革命》这本书风光持续,很多中小学教师都奉为圭皋,甚至规定学生人手一册。其实所谓“热门”完全是“进口”的身份炒作出来的效应,客观效果是让人沉迷于学习方法的练习而忽略了学习的目的。至于“儿童不宜”之类的进口暴力色情电影宣传画,更是充斥在街头的霓虹灯下……

  红尘中固然是如此的“迎头赶上”,佛教似乎也没有例外。传统的汉地佛法被讥为眼不上时代,有人提倡向日本或台湾看齐;又有人要将佛学研究的方法更新:“要之,七千卷大藏,非大加,番整理,不能发其明,而整理之功,非用近科学方法不可”——梁启超于一个世纪前发起的疑古风气,至今已成潮流。

  其实,所谓的“佛学中国化”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隋唐时期,随着天台、华严、三论、唯识、净土、密、律、各宗的建立,通路自不同的分科判教而得以完成。与各自的理论相对应,各宗都有各自的观行方法;天台的一心三观,华严的法界观,三论的正道中观,唯识的五重唯识观,净土的观想,持名……真正做到了解行相应,无有偏颇。至于最具有中国特色的禅宗,则是将精深幽微的佛法与中国传统儒家的“天下为公”的思想,道家的“超世清净”的主张相结合,从而创立了十方丛林,使得佛教真正成为中国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佛法与现实人生真正打成了一片……

  因为,佛教不是哲学的思辩,是需要而且也必定能通过修行实践去印证义理,近代圆瑛法师研究《楞严经》:精心研究,竟长达十载,于经中疑义,深奥难解之处,遂一书条,贴于壁上,逐一条静坐参究,既明白一条,即扯条,如是八年之久,一房疑义,扯尽无余(《首楞严经讲义》自序)。隋天台山智者大师诵《法华经》至《药王品》:“是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如来。”于是悟法华三昧,获旋陀罗尼,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

  当然,摒弃一切外缘,穷毕生精力来作信解行证的实践,对于急功近利的现代人来说实在太为艰苦。因此,一些所谓的专家避重就轻,对佛陀的圣言量不作如理思维和信受奉行,往往随着自己的分别邪执来多闻熏习,比较会通,结果籍聪明利根,逞一己之私见而随口评论,于平等法中妄起分别,根本上就违背了佛法的修学原则。

  更为可笑的是一些所谓的“天师”、“学者”,汲汲于考证训诂,从思想史、社会学、历史学等角度出发,将佛法完全思想学术化,否定了佛法超时空的神圣性。有人通过考证,认定“楞严”、“起信”、“圆觉”诸经论为中国人所伪造;把阿弥陀佛说成是印度太阳神崇拜的转化;认《坛经》、《永嘉证道歌》为神会所撰;而日本的某位学人禅似乎成了禅宗的“唯一真传”……

  客观地批评,日本的佛教早已变质——家庭寺院,神道教思想的影响……。而表面兴奋的台湾佛教,内在却相当贫乏:拜金主义、商业化、子孙丛林、男女共住、山头主义、媒体炒作、白话佛经泛滥……伴随着高速经济发展而急速膨胀的台湾佛教有畸形发展之嫌。但不少大陆佛教人士准备抛弃维系已久的清规戒律和丛林规约,唯恐不步别人的后尘,以至寺院日益趋向世俗化、商业化……

  “外国引进”、“迎头赶上”,并不是不可以,但我们必须要有理性的鉴别,而不能盲目地丧失民族自尊与民族自信:“无详不是宝,有外方称尊”,如果引进的是别人的糟粕,赶上的是人家唾弃之途,那就不仅可笑,而是可悲了。至于欧美和日本的某些学者的著作,充分反映了他们畏惧“黄涡”,仇视中国传统文化的变态心理,象享廷顿。我们如果不加警觉,一味地区人云亦云,以致放弃了佛教的内核,实在是自毁法门。

  夜风吹进船舱,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放下笔,轻轻来到甲板上。在黝黑的江面上,星星点点地闪亮着红玉般的微光,那是航标灯……

  四、风筝

  那是久雨后的一个晴天,也是禅七后的第一个晴天,来到了无锡的我,午后散步在梅园里。

  “香雪海”已经流向尾声,初春的阳光透过梅树稀疏的枝条,勾画出崎岖参差的曲线,美得有点凄凉和伤感。我也在反思这七十天精进禅七的收效,基本上每天都是在“坐驰”中度过,时而妄想如雨衣后春笋,节节拔高;时而昏沉如春潮奔流势不可挡。仅有一两支香偶尔清静片刻,但在清静中又立刻膨胀起许多度生弘法的狂念,一发不可收拾,等到开静,已如南柯一梦。紧接着又自责,掉悔……

  一路颠倒。

  眼前一亮,那是什么?

  一只色彩鲜艳的风筝静静地躺在坪上,是谁放断了线落下的。

  一连串的念头奔涌出来,在外跑了大半年,说得好听一点叫参学,简直就是流浪,收获甚微,心却更“抓狂”了,真象断了线的风筝,在飘飘摇摇中,不情愿而又无可奈何地坠落云头,瞎碰乱撞地奔波,似乎摆脱了束缚,到头来却象风筝一样,虽然升上了天空,可是总被业力的风和线牵引着,做不得自己的主;清明又在眼前,身为比丘的我,于法上获益太少,怎对得起久逝的亲人;也许,这是在提醒我,又该整装待发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小树林传了过来,三步两步之间,一张久违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园正!”没等我的话音落地,他已直着嗓子喊了起来:“我打电话到浙江信众说你打七我到西园见到法奘智泽说你在无锡我找了你好半天午饭还没吃……”当下的场面正应了风云际会这句成语。

  没等我再次开口,“我给你问了很多你的病可以治我外婆家门口就有一个,这两个月来我到处找你,你神出鬼没好难找啊……”看着满头满脸的汗,我说:“先休息休息。”“不,明天就走。”

  随后的三天,就象南归的燕子一样飘了过去,顶着凌晨的星光,我们来到了南昌,他把我安置在佑民寺,自己又赶着去找医生了。

  园正和我是几乎同时到佛学院求学的,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后来因为肠胃病的缘故,他红着眼睛退了学。和他相处,听不到高深的道理也没有太多的礼节,一者他不会,二者他也学不来,他质朴得象山涧里的卵石,没有一丝雕琢的痕迹。面对他,有时我会骄慢,更多的却是自惭形秽……

  细心的读者也许要问,你究意有什么病?这完全是业,小时候的我,曾在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自行车撞得飞了起来,头部重重落地,没有流血,也没有受伤的痕迹,那个青年将我送回家并向我父母致歉后就告辞了(现在看来,他已是品德优良)。几个月后,我就出现了癫痫的症状。那次重击后的余波,而且一直拖延到现在,虽然很少发作,但却总象一副无形的枷锁,每每在我劳累过度之余显示出它若有若无的作用,完全是绵里藏针的感觉。我也因此而不时地情绪低沉——它象一根线,柔柔地系住了我的身心,尽管有一定的自由度,但从根本上说仍是一只道道地地的风筝,不由自主。我知道这是宿业招感,应甘心承受,但偶尔还是因此而脚步沉重……

  就跟蜡烛的灯花掉落下来,希望在一亮之后又紧接着随暗下来。三天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递给我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纸上的字纷纷跳了出来,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头绪,似乎是祝由科那一套,而且要杀生、破荤……

  “我不该不问清楚,就把你大老远地拖来,我晓得你不会答应的,对不起……”

  “不要紧啦!”我赶紧接过话来,“你辛苦这么多天,不管能不能,我都要感谢你。再则我也顺路回一趟故乡,怎么是白跑呢?”

  熙熙攘攘的南昌站,他帮我背着行李来到侯车厅。

  “多保重。到了哪里就和我联系。”看着他那圆圆的眼睛,我用力地点头。

  列车在铁轨上奔驰,透过厚厚的窗玻璃,我看见淡灰的天空中,那轮不耀眼的朝阳正在努力升起,几只风筝在下面轻轻地飘荡,飘荡……

  五、把根留住

  我冒着细雨,披着暮色,回到别了两年的故乡。

  记得十多年前的我,离开古朴的安庆,去上海度暑假,从黄浦江上遥望,惊讶得有点麻木了。而今天,山居惯了的我,乍然置身水晶宫般的现代化都市的故乡,又一次完全迷失了方向。

  浓重的夜色中,彩灯的闪烁冷漠而单调,歇斯底里的打击乐流露出城市浮躁的情绪,流动的光柱六神无主地扫射着人影绰绰的街道,唏哩哗啦的麻将声从两旁的高楼中此起彼伏地传了出来……

  故乡敦厚的民风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奢华靡烂和挥霍。

  故乡,全无早春的朝气,只有冬末的颓废。

  故乡在表面的富丽繁荣下,掩藏着贫血的伦理道德。

  如果是初出家,我会大发感慨,袖手旁观地抒发一套悲天悯人的高论,然后无可奈何地离开。但是几年佛法的熏习,使我认识到佛教与世俗社会绝非截然对立,出家的修学也决不会完全割离现实人生而进行。因为这世上的任何一种宗教学说,如不能真正做到“利用于民”,即便其教义如何高深,也不为历史所接受。

  站在佛法的角度,可以将当前物质主义、享乐主义、消极主义等思潮的泛滥认作是共业所感,众生常在梦夜中,纵有暮鼓晨钟,也是无奈之何!但是深切反省,至真至善至美的佛教如果弘传有力,民风不会如此沉沦。

  在原始佛教时期,三衣一钵是比丘们仅有的财产,而且饮食也只被作为维持生命,医治饿病的药物,至多早上、中午二食;在住的方面,更是随遇而安,树下、旷野、坟间,随处都可落足,在弘化时,则赤脚走天涯。比丘们尽量放弃物欲之累,专心求道。很多弟子都是言下证悟。

  当前的佛教,庙越盖越大,越盖越豪华,寺院拥有了彩电、空调、冰箱、电脑、高级轿车……物质享受相当丰足,在弘法上开光、水陆、讲经……动辄吸引数万计的人潮,经济收入也是相当的可观。可是,僧人的道念却少见坚者,寺院里缺乏庄严严肃穆的气氛,居士们大呼小叫如人菜场,素质令人堪忧。

  寺院,也称为道场,那是因为有道,出家人主持法会,那是因为有法。如果无道可修,无法可弘,那就和剧场里的闹剧没有两样了。如果寺院所作的仅仅是让广大信众来拜拜,参加一场热闹法会,然后就吃一顿素餐,这和拜关帝、拜土地有什么质的区别?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这只是说明佛法以人文的本位为出发点,但是决不是以人为结束,它应具有超越人文位的不共世间的解脱法。大乘菩萨的示现虽然不限于出家相,而且“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但那是般若空性证得后的随缘度生,岂同于凡夫俗子以杂染心为本的汲汲营求。

  可叹的是,偏向传统,老实修行的往往被讥为“小乘”、“自了汉”而无处容身,只得稳遁山林,而口头禅、皮相佛、侃教理、论止观则成了流行的潮流。弘法利生,应是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龙天推出,由于加进了急功近利的荷尔蒙,很快就长得又胖又大,只为投信众所好,主事者就做了顺手人情,充斥在佛教界的就是这些高效速成、华而不实的变味佛法。

  最令人痛心的是菩萨道的涵义被非菩萨的人恶用,开方便成随便——香烟、啤酒、流行歌曲、畅销书、电视片都被加上“佛教”的标签而纷纷“开发”出来,佛教也借着这些商品起到了所谓的“弘法”目的:只要你敢买,我什么不敢卖。由于表面的繁荣和膨胀,使得主事人睥睨一切。

  其实,真正的佛法庄严有四种:持戒庄严、学法庄严、修法庄严、实证庄严。而且是“不患人不知己,患不自知也”,绝非商品化的促销。

  在这注重形式,甚至庞大的形式压跨了内容的时代,佛教似乎走向人间,其实却在远离,教理对现实人生影响微弱。

  在这忽视内容的时代,佛教表面上与社会脱离,其实却暗通声气,因为华美的包装,掩饰了产品的缺陷,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炉。

  我们都知道,过份注重外表就会失去内在,相反也正是内存的匮乏,我们才会不厌其烦地装点门面,出家人忙建庙,忙法会,忙应付信众……种种的营作,都有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弘法利生。忙着去证果悟道的却少有听闻。

  而几年前,台湾的“观音菩萨修行法门”传承者清海,美国的“莲生活佛”卢胜彦,以及国内“转**”的**,曾经身价万倍,大发横财,而他们所标榜的就是“即刻开悟”、“当下成佛”等幌子,由此附法外道的横行无忌,也可想见正统佛教弘传的深度和广度该是如何的有限了。

  可以估计,如果佛教界仅仅注目于边缘化、商业化的工作,一昧地迎合世间价值取向而抛弃其核心任务——戒定慧三学的增上,势必会由随俗而媚俗以至于流俗;如果对社会民风的转移不能起领导作用,最终将沦为“行到水穷处”的结局……如果不痛念生死,所标榜的菩提心一定是杂染的,是自我陶醉、自我膨胀,以至于自我毁灭……

  呆立在街头,似乎只是打了一个妄想,却感觉到两腿已发酸,背着包袱,七弯八拐,十几分钟,拥挤的高楼群中显得有点局促的振风塔的身影在眼前站了出来……

  六、品味情怀

  出家至今,不同的生活经历,自然有不同的心情,就象所选择的饮料,多变又有迹可证。

  出家之前,完全是一个饥渴难耐而又身无分文的人。眼里的佛教就象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式饮料,垂手而得,而又垂不下手,由于生活形式的截然不同,对佛法的体会只能凭着花花绿绿的包装去揣测内中饮品的滋味,徘徊了很久,偷偷地咽下口水,以缓解可望不可得的煎熬。

  出家后不久就来到了心中最神圣的殿堂——佛学院。这里的生活,平静得象一瓶未启封的汽水,由于二氧化碳的压力——上殿、过堂、出坡、学习、拜山、诵经……使得它内在的味道最丰富多变,而且还是以甜为主——初出红尘的意气风发,使得大部分小沙弥都“少年不识愁滋味”,因而指点宇宙,慷慨激昂。但是妄想和烦恼也会成片地出现,有时甚至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他还不会善调身心,对往事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展望,使他的情绪时起时落,就象揭开汽水瓶盖,气泡就会沸腾般地涌现,只是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毕竟,很多从未听闻的佛法一旦灌输进炎夏般躁动的身心,清凉的感觉就会生起,也象汽水一样,一下子喝得太多了,难免有点胃口不适。

  生熟互转的几个月后,活泼如皮球的沙弥开始沉静下来,体会到出家生活与自己以往的想象有着相当的出入;教理的薰习,让他认识到世间的苦、空、无常、无我,也教他反省到自己的不净与卑劣,他感到莫名的惶恐,有时会心生退畏,随之又庆幸自己能够出家。这样的心情,时而悲哀、时而欢喜、时而执着、时而畅快,浑浊如一杯浓浓的咖啡,这是不同于以往口味的一种饲料,他不辨滋味地咽了下去,在浓重的苦涩后,发现还留有一丁点甜味的喉根,他开始好乐佛法,但又因五蕴的炽盛而心情沉重——咖啡的提神作用,使得他兴奋地战胜了睡魔,也使得他在兴奋之后颓丧。佛法逐渐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他却不能适应自己的改变。

  一个月的戒期就象一杯黄连汁,这是一段质的提升的过程,同时也是一味清火的良药,只是份量够重——拜愿、忏悔、排班、学习威仪、背诵羯磨文……要将一个沙弥完全调熟成为七众之首的比丘、火烧菩萨头,一切的辛劳,合理的考验,不合理的是磨炼。他身心憔悴,虚火上扬,孟子的话使得他自觉地把这碗苦汁饮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苦涩的清凉消除了他很多热恼的狂妄,爱作梦的他在醒醐灌顶后醒了过来。作为人天师范,其标准是严格的,责任和义务亦是异常的艰辛……

  对佛法的学习,他更加勤奋了。他的心情不再起起落落,他埋头于线装书堆中,常常忘记了时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他感受了佛法的伟大,同时反观到自身的贫乏,他在追求中学到些许的法喜,法喜又令他一如既往地向前。那样的心情,就象品味工夫茶,紫砂小壶容纳了整个乾坤,一个下午就在杯盏的起落中流走。工夫茶大多是“铁观音”,不苦不甜,微涩而且特别耐泡,十几泡下来,茶水的色味还不变。这不是解渴的豪饮,完全是精神上的品味,一分一秒地把人带进了超然的情境,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佛法的甘露,点点滴滴融入了他的生命……

  淡淡的喜悦与淡淡的哀愁交织在一起——毕业前夕,他的心情又在悄悄迁移,故土情思,凡夫难免。虽然知道出家人要淡泊名利和情爱,但两年多的生活,一砂一石都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决定了他未来的方向。他不时为自己的改变而欣喜,却又偶尔为即将的离别而惆怅,那情形就象一杯碧绿透明的“九华毛峰”,苦涩和甘甜都是若隐若现,往事如汽雾不经意从杯中浮起,他细细地轻啜,每一滴都是意味深长,平淡中浓缩了多少的酸甜苦辣,只是回忆起来,都如雨过晴空……杯已空,却仍在手,沉重得无法放下……

  在外参学大半年,为了方便和节约,都是喝白开水解渴,上海的污浊,苏州的恬淡,无锡的甘甜,温州的油腻,云居山的洁净……就象各地不同的风貌。一方水土一方人,刚开始口味的确不适应呢——因为喝惯了九华山那清凉的山泉,他偶尔还在犯一犯水土不服的毛病;他通常都能被人尊重,也有人向他请教,但误会、嘲笑、讥讽、挑逗甚至侮辱也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生,社会不能充分理解他:他也不能完全接受外面的世界:物欲横流、人情淡漠……他认识到自己以往是住在象牙塔里,理想和现实有着巨大的落差,他愈发的老实谨慎,不再壮怀激烈,所以很多次的身心疲乏,也都承受过来了,而且每一次新的体验,就更看到佛法之广大,人生之渺小,熙熙攘攘的红尘骚动,在他眼里已平淡如水,清澈如水……

  品尝时的心情较之所品尝的饮料的口味,也许会更重要。人生是否也可以这样?他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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