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诗情,佛理禅机——王维山水诗禅境初探


2014/9/3    热度:466   

山水诗情,佛理禅机——王维山水诗禅境初探
  作者:石彦军
  【内容摘要】 王维因其“清淡悠远、空寂超旷”的山水诗在中国文学史上享有“诗佛”之美誉,其诗“欲吐而不露”的含蓄美以及“空灵明秀”的境界美是他把禅学理念演化为自己诗歌创作的指导思想、把禅人参禅悟道的某些方式引进诗歌创作的结果。王维以禅宗的态度来对待社会人生,用一种恬静的心态,以诗境来表现禅境,从而使其山水诗歌显示出幽然的佛光禅影。本文试就王维禅意生成的因缘、禅与诗的结合、南宗禅的禅学理论对王维山水诗创作的影响等方面作以简要分析。
  【关键词】 王维 山水诗 禅宗 境界
  文学作为对生活的艺术再现,直接或间接地受到社会政治、经济、宗教、伦理、文艺政策、审美趣味等因素的影响。在中国文学史上,唐文学的繁荣,表现在诗、文、小说、词的全面发展上,尤其是诗歌的创作,可以说是一代文学的标志。诗歌是唐文学宝库中的精华,蜚声四海、映照古今,在古典诗词中可谓登峰造极。唐文学的繁荣是各方面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其中佛教对唐文学有着更为直接的影响。《全唐诗》收僧人诗作2783首,反映士人与僧人交往的诗作2273首,二者占了《全唐诗》总数的百分之十三。在佛教影响下的诗歌作品中,以王维为代表的表现禅机禅趣的禅诗,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一、禅意生成的因缘:
  1、时代流风的渐染:
  佛教起源于公元前六世纪至公元前五世纪的古印度。公元前2年(西汉汉哀帝元寿元年),信奉佛教的大月氏派遣使臣伊存到达长安, 当时的博士弟子秦景宪曾跟随伊存学《浮屠经》①,佛教开始传入中原。发源于印度佛教的禅宗,到北魏梁武帝时,由西天二十八祖菩提达摩②传入中国,经过近200多年的发展,至唐代已成为与天台、华严、法相等并行的一大教派,并确立了自己相当成熟的核心思想。王维生活的盛唐时代,由六祖慧能③创立的南宗禅已有了相当的发展,并在安史之乱后开始广泛流行,是印度禅学与中国传统社会思想结合的结果,是儒、道、释三家融合的重大思想成果,是佛教中国化的产物。
  佛教在中国的发展过程,也就是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和宗教相互冲突与融合的过程。中国佛教中的禅宗认为“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因而主张不立文字、不诵经纶、不习禅定、不必遵守教规戒律、无须成年累月苦练修行,只要领会佛经精神、顿悟到万法皆空,即可成佛。这种“不立文字、重于内省”④的宗教体验方式由于简便易行,所以拥有众多的教徒,能为广大中下层人士所接受,同时也拉近了与市井文人之间的距离,为禅宗与文学的结合提供了平台。
  与道教相比,禅宗是比较悲观的,是幻想破灭的产物。包括王维在内的许多知识分子,如裴迪、贾岛、李凝等人,他们我行我素、随欲而安、流觞曲水、吟仰啸歌,或浪形骸于天地间,或传经布道于百姓之中,或寄情于山水,或隐身于民间,他们的人生态度,对屡遭挫折的封建士大夫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启发:与其百般挣屡遭磨难,不如游仙访道聊度人生。
  禅宗在安史之乱后才开始广泛流行,可能与“寒士”阶层(中小地主、庶族地主)的崛起有关。禅宗所代表的思想倾向基本上是一种退缩的倾向:由社会退缩到个人,由政治退缩到审美。禅宗的这种思想倾向比较符合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在现实社会中被排挤、难以自我主宰的感觉,被禅宗吸引的士大夫,无不处在对封建秩序既依附又疏异的矛盾心情当中,因此也极易接受禅宗的这种从不自由中寻求的精神生活方式。
  饱尝仕途坎坷之苦的王维也一样不得不在对现实社会秩序的屈从下来寻求感性生活之愉悦,寻求精神生活的幸福,寻求一个可怜的有限的“自由身”。就人的理性、感性和审美着三方面能力来看,中国封建士大夫在理性上无力也根本无心与封建秩序向抗衡;在感性生活方面,现实所提供的条件只能是禁欲与纵欲的互补。所以,在理性上,王维没有走出这种传统的固有模式,同样也无力也无心与森严、顽固的封建秩序相抗衡,何况禅宗在理性上并不主张反叛,在感性上也并不真正主张放纵,而是主张“静心”、“觉悟”,它所昭示的不触动现存秩序的自由精神,与士大夫尚存的本能的自由要求在某种程度上是合拍的。佛教本质上是一种“逢苦不忧”、“得失随缘”的解脱之道(任继愈《中国哲学史》),即在精神上排除所受苦难、排除患得患失、一切按照佛教教义行动。其价值系统以摆脱一切外界力量对于人的限制为理想目标。
  这种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只有通过在艺术创造与审美的虚境中来弥补,而对于受禅宗思想感染下的文人士大夫来说,隐逸成为了他们艺术实践的最佳途径。逸本来就是从隐逸风尚中超拔出来的,它超然、悠然、隐遁、空灵的旨趣,最自然不过地表现了隐逸人格中的另一种气度。隐逸文化与禅宗的结合,使王维的诗由城市的喧嚣走向山野的宁静与孤寂,更注重将自然美、人的美和精神美提升到人格精神的层面。王维的禅意世界,从形式上来看:是以禅理化儒道的心灵本体;从本质上来看:则是外禅内儒,以儒为体、庄禅为用。王维佛理诗歌、山水诗歌所体现出的禅意世界,反映了王维的禅宗思想和自然主义的倾向,但从王维的一生经历和思想深处来看,这种禅宗意趣和自然主义倾向,更是其心灵煎熬的产物。诗人以禅宗的教义和思维为武器,打通了出世与入世、理想与现实、忏悔与解脱、责任与超然,甚至痛苦与欢乐之间的矛盾性,在终极关怀和社会关怀、宗教意趣和审美意趣的转换之中,显现了独特的人格和风范。
  2、家庭环境的熏染:
  王维(701年---761年),字摩诘,蒲州(今山西永济县)人,九岁就负有才名,二十一岁成进士,曾一度奉使出塞,此外大部分时间在朝廷任职。安史之乱被执,拘禁于菩提寺中,伪装疾病。安史乱平,以谄贼官论罪。晚年得宋之问辋川别墅,于山水绝胜处弹琴赋诗,以老终年,著有《王右丞集》二十八卷。
  王维一家都是佛教信仰者。其母崔氏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带发修行,并因其同乡的关系,师事一代名僧北宗首领神秀的弟子大照普寂禅师⑤三十余年,一生“褐衣疏食、持戒安禅、乐往山林、志求寂静”,这对事母至孝的王维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其弟王缙,《新唐书》记载:“素奉佛,不茹荤食肉,晚节尤谨”,甚至劝说代宗皇帝李豫信佛。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王维自己也是常年食素,到了晚年就更加严格,《旧唐书》说他:“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王维一家能与这位“严重少言,来者难见其和悦之声”(《旧唐书.普寂传》)的高僧保持如此密切的关系,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这固然与他的社会地位有关,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他家对佛教信仰之虔诚。另外他还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中年丧妻后终身未娶,《旧唐书.王维传》称他“三十年孤居一室,摒绝尘累”。孤寂的独身生活也使他的意志多少消沉了一些,唯有到林泉中寻找精神寄托。再者,王维的名字本身就深含禅机:他名维,字摩诘,连读恰为“维摩诘”,这正好于一部佛经《维摩诘所说》⑦中的一位得道的释尊称许的神通广大的大居士维摩诘长者同名。王维既以维摩诘为自己的名和字,可见他对其人的仰慕之情,又可透露出他与佛教、尤其是与禅宗深厚的缘分。每当退朝之后,他净室焚香、默坐独处、冥想诵经、别无念念。母亲死后遂上表在其居处独建一寺院,名“清源寺”,专为其母祈祷冥福。王维接触佛教应该算是比较早的,但真正接受佛教思想,则大约始于开元十五年左右,时年27岁。他在《偶然作六首》其三中有“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忽乎吾将行,宁俟岁云暮”两句,表明了自己对佛教信仰已日益牢固,而对世俗的贪欲、爱欲已日益淡薄。我们再来看他19岁时所作的《桃源行》,在这首诗中,王维超越了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着意塑造了一个“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的境界,这已经是一种文人雅士对于内心禅意境界的向往,有着精巧典雅的格调,也有着悠深高远的文化气息了。
  从以上材料可以看出,家庭的宗教氛围对王维一生的佛缘和对禅宗的向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也为其禅诗的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素材。
  3、社会现实的刺激与个人思想的蜕变:
  王维的思想,以40岁左右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开元二十三年春夏间,诗人受到丞相张九龄的汲引,出为右拾遗,此时,他热切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罢相,随后又被贬为荆州长使。从此,李林甫上台、接着杨国忠专权,朝政腐败与社会黑暗日重,他在40岁以后就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觉得仕途生活“既寡遂性欢,恐遭负时累”、“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最初隐居终南山,后来在蓝田辋川得到宋之问的别墅,弹琴赋诗,吃斋念佛,对佛教的信仰日益发展,抱着“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的心情,在山水田园诗中就不自觉地渗入了禅的意味。王维的一生曾经求官、得官、辞官、复官、任伪官、再复官、半官亦半隐,但他居庙堂之上仍具林泉之趣味、身处江湖之远仍怀廊庙之经纶。纵观王维一生,很难用“出世”或“入世”、“仕进”与“隐居”以及“儒释道”对他的思想进行阶段性的划分。
  所以,王维经常用他的禅意诗,表达了“入世中的出世”,又表达了“出世中的入世”,这种能入能出,能出能入,出入由心,出入自如,来去有影复无。山水诗中更多的是轻微淡远之音,如他在《酬张少府》中说“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识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登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诗人无心于世事而归隐山林,与山月松风为伴,月下弹琴。在友人仕途坎坷而求法于诗人时,诗人却未作正面回答,而是以赞赏“松风吹解带,山月登弹琴”的隐逸情趣,来暗示回归本性、精神解脱的人生理想。王维的后半生一直处在“身心相离”而“理事”不能俱如的矛盾之中。
  二、禅学理念在诗歌创作中的运用:
  1、禅与诗结合的条件:
  中国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在《朱光潜美学论文集.诗论》中为诗下的定义是:“诗是人生世相的返照”,又说:“诗必有所本,本于自然;亦必有所创,创为艺术”,“必有作者性格和情趣的侵润渗透”。这些话表明了诗的艺术创作活动过程,即是诗人因客观事物而引起的感情活动;读者在阅读欣赏时,通过想像或联想,以致身临其境地受到感染,得到艺术享受的极大满足。禅与诗的关系应该是双向的,不过禅对诗的影响较大,而诗对禅的影响较为微弱。虽然诗与禅是两种不同的意识形态:诗属文学,禅属宗教;禅与诗是异途:禅是直觉的,诗是思悟的;禅是出世的,诗是在世的;禅是不立文字的,诗是不离文字的,然而事实恰恰是殊途同归,禅与诗在中国诗歌史上有着不解之缘。诗的作用在于帮助人认识世界和人生,而禅的作用在于引导人们否认客观世界的真实性、泯灭人生的意义,它们的归趣显然是不同的。然而,诗和禅都需要敏锐的内心体验,都重启示和象喻,都追求言外之意,这又使它们有了相互沟通的可能。于是,诗和禅就可能产生联系,而这种联系必然会反映到理论上来,从而就形成了一种淡远空灵,禅机悟境的诗风。
  2、以禅入诗的途径:
  王维在创作中不仅把宗教观念与感情化为诗的语言来表现,而且借鉴了禅宗的认识方法来丰富诗的表现手法,从而在诗歌艺术上开创了一个新局面。禅宗影响王维的山水诗歌创作艺术,可分为三种类型:以禅语入诗、以禅趣入诗、以禅法入诗。
  1〉以禅语入诗:
  “以禅语入诗”是指用佛禅术语入诗。这部分诗多是理性的说教,王维写过许多有关佛禅教义与僧侣隐士的诗文,如他的《赞佛文》、《谒璇上人》、《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等等。在《山中寄诸弟妹》中,王维自述:“山中多法侣,禅诵自为群,城郭遥相望,惟应见白云”;《续高僧传》中也记载道:“松生石上,水流松下,王公焚香静室,与崇相遇神交”。
  2〉以禅趣入诗:
  “以禅趣入诗”是王维山水诗的一种重要形式。所谓“禅趣”指进入禅定时的轻灵愉悦、宁淡自然的意趣。禅宗是避世主义的哲学,它将人世的各种悲欢离合、七情六欲引向空无的永恒,化为心灵深处对物欲情感的淡泊。王维以清净澹泊的生活为精神解脱的途径,所以他的山水诗常充满禅意的“平淡”,大体表现为这么几个方面:①色彩的淡雅:王维的山水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颜色词是“白”、“青”色。青、白色能给人的心理带来平和、安静的感受,有利于表达宁静、淡泊、飘逸的风格;反之,浓艳绚丽的色彩给人的心理上造成的是热烈、躁动、富有激情的感受。最妙的是,王维善于营构云雾水气等色彩淡雅、意境悠远的背景画面,如“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鹂”。②以禅入诗要求谴词造句,如风吹水,如月印潭,不露人工雕凿之迹。如《山居秋暝》,这首诗随意挥洒,语出自然。③感情的恬淡:也就是对一切境遇不生忧喜悲欢之情,不尘不染,心念不起。王维以禅宗的态度对待社会人生,使自己拥有恬静的心境,进而把这种心境融入自己的诗中。因而他的诗多是任花开花落、风起风落,一切没有目的,没有挂碍。
  3〉以禅法助诗:
  “以禅法助诗”是说在诗的创作过程中借鉴禅的运思方法。王维参禅有得,把禅宗理念引入其诗歌创作,演化为一些具体的艺术表现手法。①意象和情感的交融:在他入禅的诗中,他不是从创作者的视角观察世界,也不是因物化而设想物的视点,而是以一种更超越的方式审视自然。如《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我们无法想象王维究竟选择什么视角,我们只能站在自己所选择的新的视角去从新领略。②建构简约的艺术风格:王维晚期诗歌创作受禅宗提倡简约的影响,普遍写的简洁凝练。首先,在体裁上不用古体,而用绝句或律诗,避免长篇的铺叙;其次,在选择意象时有所讲究,把最能表情达意的一瞬摄入诗中构成高度凝聚的意象,如“跳波自相溅,白鹭复惊下”;再次,以简约的语言留下意义的空白,扩大诗境的想象空间。③动静互衬的表现手法:以动写静的手法,在王维的诗中随处可见,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而对于运动的山水景物,王维则用“静止的方式”凝固它。如“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又如“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清”。
  以禅趣入诗,在内容上往往是消极的,却有助于突出自然界清幽、静谧、肃穆的诗情,有助于形成他的诗高简闲淡、凝神静虑的境界;以禅法助诗,大大丰富了诗歌的构思方法和表现方法,使他的诗歌在意境创造上不重迹象重传神,主客观浑融一体;在意蕴的表现上,言有尽而意无穷,语短情浓,更值得重视。
  三、禅宗修习方式对王维山水诗创作的影响:
  1〉“顿悟”产生的“清淡悠远”的诗风:
  王维所生活的时代,正是禅宗由五祖过渡到六祖的时期,也是禅宗南、北分宗的时期,王维分别受到南、北两宗的影响,其思想不只具有北宗渐修的修持,同时也表现了南宗顿悟的本领。
  禅是“静虑”,佛教称安静地沉思为禅定。简而言之,不诉诸理智的思索、不诉诸盲目的信仰、不去雄辩地论证色空有无、不去精细地讲求分析认识、不强调枯坐冥思、不宣扬长修苦练,而就在与生活本身保持直接联系的当下即得、四处皆有的现实境遇中“悟道”成佛。禅宗的理论中心是佛性说,禅宗认为,佛性就是人的本心,如《坛经》所云:“一切万法,尽在自心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真如”是佛教所幻想的最高和永恒的精神实体,即是不能用语言文字来表达,不能用理性思维、逻辑思维来表达,只能用比喻隐语来使人参悟。“真如缘起”思想主张“真如”是万有的本体、本原,世界上的一切都由它派生。这就是说,我心即佛,真如就在自心,因此,对万物的认识也完全取决于我心,禅宗六祖,即南宗领袖慧能“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坛经》惠昕本)的著名断语,清楚地显露了这一认识特征。禅者在言谈行为之中随时流露出崇尚自然天成的意趣。他们认为:在饥来吃饭困来眠的顺应天性的行为中就有至深的大道理存在。佛教顿悟理论强调的是一种直觉观照、直觉体验与真实感情,它认为学佛之人对佛理的领悟是一种刹那间的整体把握,其间是没有阶段与层次之分的。一旦找到“顿门”,学人就进入自由状态,获得解脱。
  王维是深得禅宗真意的,它说“碍固为主,去空宁舍宾”(《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谦示学二人二首》其一),所以他十分重视观空悟有、双遮双照,所以才能“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摘露葵”(《积雨辋川庄作》),“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终南业别>>),这就是他借对大自然物象的关照才得到的进行宗教修习的一种体验,在他的不少山水诗中,也常常通过对自然景物的关照,表现出深邃精致的“色空如一”的思想。如《北坨》中的“北坨湖北水,杂树映朱栏。迤俪南川水,明灭青林端”,他的另一首小诗《书事》:“阴晴阁小雨,深院昼庸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片刻间的审美体验,却那么地精致深邃,这就是刹那间永恒的超凡意境。“万古长空,一朝风月⑧”,禅既在刹那,又在永恒,变幻无常、生生不息,虚空中有妙有,妙有即是虚空,空寂中见流动,流动中见空寂。
  我们知道,禅悟这种中国特有的宗教体验方式,目的就是为了明心见性,而中国文人徜徉于大自然中优游山水之审美体验也往往是为了得到一种“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天道》)的“天人合一”的至高和洽之境界。
  由于追求“湛然常寂”的境界,王维在诗中一再宣称“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饭覆釜山僧》),在孤独与寂寞中,他宁心静性地观照物象,了知诸法的般若真相,走进自己最热爱的大自然的山山水水,获得与天地、宇宙最亲密和谐的接触。王维的“以寂为乐”,“知悟胜事”是与禅观修习联系在一起的。“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白发终年难变,黄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惟有学无生” (《秋夜独坐》)。“暮持筇竹杖,相待虎溪头。催客闻山响,归房逐水流。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过感化寺》)。从上述诗中我们可以看出,王维的闲居独坐一般带有禅定禅观的目的,但在静坐之时,又并非枯寂息念,而是耳而有所闻、眼有所观、心有所感、思有所悟的。当然 在更多的时候,王维的禅观修习并非采取静坐的方式,而是采取一种“山林优游禅”的修习方式,就在这种“境静林间独自游”的生活中,诗人获得了无人干扰、心清境静的静美享受。一首首意境优美、含蕴深邃的山水诗也就随之诞生了。
  2〉“色空”观念统摄下的意象创造:
  如前所述,禅宗的终极关怀是明心见性、彻见心性的本原,禅宗讲体的自性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籍具体的物象来表现难以言传的禅机⑨。王维的山水诗的确是“处心积虑”地借助于艺术形象来喻托唯心主义的哲学思辨,在描绘自然美的生动画面中包含着禅理的意蕴。
  在王维的诗中,经常可以看到“空山”这个意象,形成了以“空”为中心,再向上下左右四方伸延的多层次的立体空间结构,而不是单向演进的结构,因而王维的山水诗有一种“空朦旷寂”而又“灵动之至”的美学效果。“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居秋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鸟鸣涧》),“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积雨山林烟火迟,蒸藜炊黍响东淄”(《积雨辋川庄作》)。
  佛教强调因色悟空、因空观色。他们认为,观万物为空并不难,而应从空入假,即观真如本体虽空,但却依诸因缘而生起万法,故万象森罗,宛然是有,然此有并非真有,而是一种“无常”、“无我”的幻有,而幻有虽不可执虚为实,但修行人必须通过对“幻有”、“假有”的观照,才能体悟万象“无常”、“无我”,这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禅意。
  作为一个诗人,久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而厌倦不堪的王维,徜徉于青山秀水的尘外世界中,暂将肺腑之中的营营世念澡雪干净,而以禅者的目光观览自然万物,用静定从容的心情体味生命,然后以文字作线条、用情怀为色彩,把大自然中一刹那的斑斓物象摄入他的诗歌世界中去,把禅的体验糅合进雅致的诗句中,因而他的山水诗中往往包含清净、静谧、深远的禅意,在诗中最爱用“静”、“澹”、“远”、“闲”、“清”、“淡”、“孤”、“深”一类的字样,还有“禅”、“空”、“虚”、“无”、“无生”等字眼。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么一个有着明月、青松、清泉、修竹、莲花、浣女的悠闲去处、一个王孙也可留居的高雅所在,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象成一个光秃秃的穷山,那么这个“空”就似乎应该理解成“茂盛”、“清空”、“空灵”、“寂静”了。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人是清闲的、心是静穆的,唯有心的澄静,才能真切感受到落花的倏尔飘逝和春山之夜的幽静清空;而山鸟的惊鸣,似乎搅扰了春山之梦,可转念一想,王维确是用以静写动的手法,从另一个角度表现了环境的清幽。这座“空山”,有桂花随风飘零、有山鸟翩飞鸣叫、有清泉潺潺流淌。在《竹里馆》中,王维就换了一种说法:“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样,“深林”、“幽篁”等就成了“空山”的代名词。
  古人为诗,贵在言外之意。王维的山水诗,往往是以最经济的语言来勾勒自然风景和物象,并将参禅妙悟之所得溶入其中,使人读之如万水回野、千峰合抱、风日无边、应接不暇。如《终南业别》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寥寥十字,天然便是一幅山水画。行至水穷,若已到尽头,而又看云起,见妙境之无穷,可悟处事变之无穷,求学之义理亦无穷。
  这种化实景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的艺术境界是一个境界层次的创构,是以宇宙人生的具体为物件,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藉以窥见自我心灵深处的反映。王维在描绘山水风景的过程中,时常把自身进行的理念思维和审美体验结合在一起,在自然美的艺术形象中寄托着唯心主义的哲学思辨,塑造那种虚空不实和变幻无常的境界,从而把禅理有机地“组合”到“诗情画意”中去。诗人特别喜爱刻画清寂空灵的山林,表现光影明灭的薄暮,这些从他的诗中反映出来的特有现象,都是同他力图在作品形象中表现禅宗色空思想分不开的。
  总之,王维的山水诗,渗透了许多禅宗的影响。无论是从他诗歌的意象上,诗歌中抒情主人公的形象、行动上,还是从诗句字里行间传达出的那份情感上,都能让读者即便是在时光早已穿越千载来到这个时候,也能深深地体悟出一些别样的感动。其实这些莫可名状的感动,早已不能准确地说那究竟是禅还是诗了,那是禅意的诗、是诗中的禅,二者妙合无缝,便造就出了另一派山水风物的性情。
  【注释】:
  ① 现在可以考知的第一部汉译佛经。张骞西行之后,随着中原与西域交通的发展,佛
  教开始由西域道传入内地,其中于史有徵的最早传教活动,即汉哀帝元寿元年的伊存授经。佛经亦同时传入内地,即伊存所授之《浮屠经》。这部《浮屠经》当时被笔录下来,并在其后的流传过程中出现一些互有歧文的抄本。
  ②《禅宗?历史与文化》载:“在灵山会上,世尊拈花,摩诃迦叶微笑,授受“正法
  眼藏”。“教外别传”的禅宗,据说在佛教的家乡——古印度,辗转相传了二十八代,这就是禅宗史上著名的“西天二十八祖”之说。
  ③ 慧能,亦作惠能(638--713),俗姓卢,《坛经.自序品》说:“严父本贯范阳,左降
  于岭南,做新州百姓”,据此可知,慧能出生于没落的官僚家庭,出生于广东。按照禅宗的说法,慧能是中国禅宗的第六代祖师。达摩第一祖,慧可第二祖,僧璨第三祖,道信第四祖,弘忍第五祖。(《禅宗?历史与文化》张文达、张莉编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P3页)
  ④禅宗不立文字,并不等于不用文字。在自悟方面,强调藉教悟宗;在悟他方面,离不开经典。(《禅宗?历史与文化》张文达、张莉编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P109页)
  ⑤宋代禅宗将修行分为三个境界。三个境界中都有“空”字,三个境界就是对“空”的三种不同的理解。第一境界中的“寻”,表明人向上天追问自身起源,追问所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三个千古难题;第二境界中的“无”,表明人已经从自然中剥离出来,与外在的“水流花开”自成一独立世界;而第三境界中的“万古”与“一朝”的融合同一,则说明人对有限时空的超越,经过否定之否定之后达到天人合一之境。
  ⑥这位大照禅师就是神秀的嫡传高足弟子,北宗禅七祖普寂。开元十七年,未满三十的
  诗人正式拜在道光禅师门下。(《中国禅学思想史纲》洪修平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6版 p133页)
  ⑦维摩,是人名,梵名 Vimalakirti,音译毗摩罗诘利帝,又作毗摩罗诘、维摩诘、无垢
  称、净名、灭垢鸣,是佛陀的在家弟子,中印度毗耶离城的长者,虽在俗尘,然精通大乘佛教教义。其修为高远,虽出家弟子,犹有不能及者,是本经的中心人物,故称《维摩经》。又本经旨在阐说维摩诘所证不可思议解脱法门,故又称《不可思议解脱经》。(《中国佛教史》任继俞主编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版 p109页)
  ⑧见《美学与艺术理论》(玛克斯.德索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7版 P99页)
  ⑨见《禅宗诗歌境界》 (吴言生著 中华书局 2001版 P4页)
  【参考文献】:
  《中国文学史》 袁行霈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9版
  《中国古代史》 雷依群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9版
  《中国佛教史》 任继俞主编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版
  《美学与艺术理论》 玛克斯.德索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7版
  《禅宗?历史与文化》 张文达、张莉编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1988版
  《中国禅学思想史纲》 洪修平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6版
  《禅宗诗歌境界》 吴言生著 中华书局 2001版
  《禅宗哲学象征》 吴言生著 中华书局 2001版
  《全唐诗》 第四册 中华书局
  《旧唐书》 中华书局
  The Feelings of scenery poem The Buddhist and Zen Jimmy Fun
  ------ The Wang Wei scenery poem at the beginning of zen boundary Research
  Author: Shi Yanjun
  Instructs the teacher: Wang Jianjiang Discipline: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ontent abstrac t:As we know, Wang wei was good at scenery poem which is famous for its light and spcious feeling ,so he was named as “Buddha of poem”in the Chinese history of literature.Wang wei got its guiding ideology of poetry oreation from deep meditation ,and also brought some ways of studing essence of Buddhist rules into his own poem.With the effort, his poem was finally combine with the beauty of containing and thought .Wang wei treated his own life with the manner of Zen which is peace. He always presented the opinion of Zen by poem ,so there was lonesome reflection of Buddhish.
  This paper tried to do some brief analysis on combination of Zen and poem ,the influence of Zong shan on the creation of Wangwei, poem ,and esthetical characteristic of his scenery poem.
  Key words: Wang Wei Scenery poem Zen Bound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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