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出家见闻录(43)——慈母马凤英


2014/9/4    热度:295   

半路出家见闻录(43)——慈母马凤英

 

  慈母马凤英。

  这个名字小时候在学校填表的时候常用,后来就很少用了,因为成年后一直没有人问我母亲的名字,无数个这样的母亲和她们的名字都会消失在历史当中。

  但在我们的心里却如烙铁一样烙在我们的生命里,无论我们身处何方,位居哪里。

  这么多年,除了极个别的,几乎没有遇到对母亲不好的人。一提起母亲,神情立刻凝重起来。我有一个特别玩世不恭的朋友,他说将来死后和母亲葬在一起;还有一个朋友,母亲病了,有高人告诉他,他吃素,母亲的身体会康复,这个朋友于是发誓终身吃素。并一直到现在。非常了不起。

  前几天,因为写剧本,需要看些素材,在网络上看到一个人写的母亲的生平,看到差点落泪。

  我们这个年代的母亲,多少苦难啊。

  我能记的是最困难的时候,粮食不够吃,母亲让父亲和我们兄弟四个吃饱了,她自己饿着,干活,白天干,夜里还要干,夜里用缝纫机做地质队专用的手套,太饿了,母亲就抽烟,那时候国家供应粮食,还供应一些卷烟,母亲认为抽些卷烟能扛扛饿。

  母亲还到地质队外边割草,打好捆,背下山,然后在清晨卖给路人。

  作为地质队工人家属,母亲和很多地质队的母亲一样,养很多孩子,参加劳动,谋生,以及参加政治生活,晚上开会,背着我,很多地质队家属们聚在一起说很多我听不懂的政治语言,听着听着就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这些是童年时依稀的记忆。

  这些记忆片段里除了在母亲后背上沉睡,就是在听着缝纫机的哒哒声进入梦乡。为了撒娇或者吃点好吃的,我就装病,屡试屡爽,一生病,母亲就会很着急,原谅我所有犯的错,照顾我,想方设法给我找些好吃的。只是装病有副作用,要打针。所以,也不能总装。

  我排行老四,最小,生性淘气,不听话,耍赖,大概五六岁了,还没断奶,整天缠着母亲,快上学了,还是母亲背着我去学校报名,老师一看,拒收了,让第二年再来。

  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她极漂亮,有些灵异。她告诉我说,她嫁给我父亲没几天,就见到家门口有一个女人来了,站在门口,母亲问她是谁,那人也不说话。我爷爷就问母亲,你跟谁说话呢?母亲说,门口站着一个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子,你们难道没看到吗?我爷爷当时就掉泪了。

  我母亲看到的是我父亲刚过世不久的第一个妻子。她好像是难产死的。

  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小小年纪就得了个警告处分。惹得父母为我操心。

  十七岁第一次真正离开家,远行,那是一次很丢人的离家出走的经历,也不知道要找什么,连学都不上了。

  那些年,总想着跑很远,很远,看见铁路就激动。

  二十一岁跑了,又回去,二十四岁终于跑掉了。

  这么多年,让母亲揪了多少心啊。

  少年时,不懂事,闯了很多祸,现在想起来,每一次都让母亲牵挂,操碎了心,以至于母亲现在一听见警车就害怕,他怕那是来抓我的,或者看见别人交头接耳,她就担心,那些人是谋害我的。

  经常,我远在千里之外,哥哥会来电话,说,你自己跟妈说吧,告诉她,你都好,要不她就跟我们没完,跟我们闹。

  于是我就接过电话,跟母亲说,我很好,妈,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一切都好,你以前想象的我被人抓起来,被人谋害,全都是妄想,根本就没这回事。

  母亲就打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母亲的精神状况从中年时就不太好。父亲病危的时候,跟我讲过一些很苦的事情。我没再细追问过那些事情。人生真的是太苦了。

  我还记得母亲中年时和父亲吵架,然后自杀,我就抱着她的腿。不让她死。她用剪子剪自己的手指头,摸电门。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用选择死亡,但我猜想,那是极度的痛苦中才会做如此的选择。

  离开家乡,我曾经想,一定要让母亲过上我所见过的最好的生活方式,后来,我真的做到了,我开车带母亲出去吃饭,买了房子,把最大最好的那间留给母亲。每天给母亲买牛奶。

  母亲晕车,一坐车就吐,而且是一坐小车就晕,越高级越晕,而且她也不愿意跟我出去吃饭。她说费钱,有一次,硬拉着去了,她回来就跟大家发火。大房子好像母亲也不是很当回事,她在窗户下种了一些丝瓜,都让物业给拔了,买的牛奶她也不喝,幸亏不喝,要是坚持喝几年,老人家估计现在就没了。

  我的母亲啊。

  我不知道如何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母亲识字很少,小时候会给我讲一些简单的故事,会用很高很高的音调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她不知道我在外边干什么,也没有读过我写的书,眼花缭乱的电视剧里,她绝不会去找找,哪个是她的儿子写的。更不可能跑去电影院,看看自己儿子写的电影。这篇文章,我想她也不可能读到。即便读到了,这里面百分之九十的字,她老人家都不认识。

  我经营最困难的时候,母亲把父亲去世给她留下的养老钱给了我应急,常常打电话告诉我,那个钱不用再给她,因为父亲的单位又给了抚恤金。

  母亲的晚年思维很混乱,听不得任何一个亲人不好的消息,听了就着急,就要发脾气。为这个,哥哥不得以把她的电话给断掉。

  家常事,我们看来小,但在母亲看来,就是她的全部,兄弟姐妹之间难免会有矛盾,母亲就落下很多埋怨。有的至今未解。

  在天津,母亲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后因家庭琐事回安徽,走的时候就是一头银发,那个普普通通的矮小的银发老太太啊。谁能想到,她老人家小的时候竟然和我姥爷一起抗日。曾经是一个抗日小战士,为这个国家、民族乃至历史直接贡献过力量。

  她和大人们一起埋地雷,挖地雷,放哨,做军鞋,给八路军战士挑水送吃的,为了担心有人在食物和水里下毒,第一口水和食物都是由我母亲来吃。

  姥爷为了抗日,整个人都豁出去了,几乎把家里人都饿死。没有大的危险的行动就带着我母亲。

  有一次日军进家,几个日本病闯进来,企图强奸我姥姥,被我母亲一极其凄厉的尖叫吓住了。

  我一直不理解什么样的尖叫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吓住疯狂的军人。但确实,那一次,日本军人停止了对我姥姥的侵害。

  那一次,家里的黄狗被日本人的狼狗活活咬死。母亲没受伤,姥姥受了伤,也受了惊吓,大概没多久就去世了。

  日军投降后,母亲和忠心耿耿的姥爷被别的武装力量围困在家里,姥爷手上有枪,但没开枪。母亲问为什么。姥爷说,枪里只有几颗子弹,但外边有很多人。

  后来,外边的人也担心姥爷手里的枪而不敢攻击。

  姥爷在四九年之后因为私藏了他心爱的枪支被开除党籍,后郁郁而亡。他好像留下过勋章,勋章好像被我的哥哥小时候换糖吃了。

  前几年,我陆续问过母亲那些年的往事,全都记录在一个叫《盲流记事》的文集中。

  父亲去世前的几年里,母亲目睹了一些学佛而发生的唯物者难以解释的奇迹,但母亲也不是真的就认真学佛了,当个爱好的,偶尔也一笔一划地抄抄经。

  也念佛。但不认真。

  她似乎没有能力去思维生死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她很害怕火葬,仅此而已。也爱听经,在天津时,我常念经给她听,她就安静地听,有时候会抱怨,经是好,就是太长,你能不能念短一点的经,不然你会累的。

  我说,不累。念经很舒服。

  记忆中,母亲杀过很多生,为了我们兄弟几个能长大,要养鸡鸭,还有养过鹅、羊、兔子,大多数最后都被杀了。

  因为无知,家里有蚂蚁了,就用开水一窝浇死。

  每次打电话,我都会问母亲,念佛了吗?

  其实,就是为了督促一下她老人家念佛。

  她总是回答,念了,念了。

  我问,念了多少?

  她就找词敷衍我一下。

  我说,我可是念的很多。

  她就很担心,抱怨,你怎么可以念这么多,不要搞的这么深,信信可以。不能来真的啊。

  我问她,那真的是什么呀?

  她也说不上来。

  她说不过我,就不跟我说,说急了就发火。

  我就每次都磨她,磨她没办法,只好念。

  不管多少吧,总是念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总比有一天死亡来了束手无策的要好。她老人家不在身边,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的两个哥哥和嫂子在照顾她,大哥大嫂也念佛。二哥二嫂不是很信,但也算是上了路。不想没感觉,想想真是可怕的要命,从小到大哥哥和我做了多少杀生的恶事啊。一一受报,实在是无法想像。

  而我自己更是杀盗YIN妄更是没有少干。惟有靠修行来解脱了,自己要是不得解脱的话,如何救度和帮助母亲及身边的亲人。

  哥哥嫂子都知道我一直信佛。所以也跟着信。但出家的事情还没有跟哥哥嫂子们讲,更没跟母亲讲。讲了她得叹息几天。

  不过,她肯定知道我是对的。

  大嫂让她一起去当地得寺院做功课,做些功德,她去的也少,总说没空。一个老太太,不用工作,不用干什么,偏偏说自己很忙。真是没办法。

  不过,没关系,我出家了,哥哥嫂子们肯定会带她老人家来看我,那时候我就一定要找办法在道场里跟她掰开揉碎地跟她讲通这事。

  “盂兰盆节”,是讲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去恶道救母亲未遂,后来得到佛陀的指点的事情,世间就有了救拔母亲于水火之中的方法。

  否则,众生多苦啊。没有出头之日。

  如此多的母亲在灾难中,做儿女的如何能忍心。

  世界上大多数母亲都不会在乎儿女的物质,会给予儿女最无私的爱,而儿女们回报的往往都只是物质。

  物质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在轮回中,从生死苦难中解脱出来,是最究竟的,否则真的是辜负了母亲对子女的无私真爱。

  二十四岁时,从老家出来,想的是追求事业,追求事业直接的表现是赚钱,赚钱让母亲过好的生活,好的生活无非是吃喝住行,但也是一种快乐,那时候,甚至想过,母亲既然快乐,要是有机会把天下的母亲都孝顺一遍就好了。

  都快乐,岂不是好啊。

  可是,还有死亡啊。瞬间的快乐结束后,会是怎样的可怕和恐惧啊,包括业障深重的自己。

  惟有老实修学,有了功夫,去救拔母亲们。

  不枉今生为人,为人子。

  我看过一个近代的公案,一个僧侣得知母亲亡故,不知道母亲去向哪里,就在地藏菩萨前长磕不起,发愿,如果不确切知道母亲往生善趣,就不起。

  后来,真的看到母亲在莲花上,得以超拔,水泥的屋顶上竟然留下母亲和莲花经过的印记。

  除了母亲,还有众多亲人,都造下了难以计数的恶业。

  我确信,唯有学佛,学出功夫来,有了真的觉悟,才能救拔自己,帮助他人。

  做世间人时,是她老人家的儿子,出家后,就是众生的儿子了。母亲虽然看不到这篇写给她老人家的文章,但依她的心地,慢慢肯定就能懂得儿子的心。

  此文,于盂兰盆节时祈愿母亲马凤英身体健康,念佛精进,祈愿天下的母亲都能身体健康,闻佛法,也策励自己,出家后,精进努力,道心不退,做个合格的好僧侣,做天下母亲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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