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婆薮盘豆法师传》看瑜伽行派三大师唯识著述的流出分期(1)


2014/9/3    热度:310   


  周贵华(中国社科院哲学所东方室)
  摘要
  真谛所译的《婆薮盘豆法师传》记载了瑜伽行派的两位大师无著(asanga)、世亲(vasubandhu)的家世生平以及修学弘化的经历,是一部珍贵的佛教史文献。本文依据《婆薮盘豆法师传》,并结合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等文献,通过分析无著、世亲修学弘化的生涯,说明了瑜伽行派三大师弥勒(maitreya)、无著、世亲唯识著述流出的分期。无著、世亲的唯识著述的流出分期直接从他们自己的活动经历分析得到,而弥勒著述的流出情况则是通过分析无著的修学过程判断的,因为弥勒的著述是唯传授给无著而且唯由无著传出的。文中首先将无著修学弘法生涯分为八个阶段,即初修小乘时期、修小乘空观时期、修大乘空观时期、初传弥勒学说时期、再传弥勒学说时期、修大乘妙定时期、造大乘论时期、暮年弘化时期,然后由修大乘空观时期、初传弥勒学说时期、再传弥勒学说时期确定了弥勒著述的传授与流出次第,再由修大乘空观时期、初传弥勒学说时期、再传弥勒学说时期、造大乘论时期,确定了无著造论及其论著流出情况。在上述分析过程中,文中注意将弥勒、无著相关著述的思想以及无著的思想变化发展情况一并考察。世亲的修学弘化生涯是主要依据其修学经论、释经论、造论的过程而划分的,被略分为六个阶段,即初修小乘时期、著小乘论及弘化时期、修学大乘经论时期、释大乘经时期、释大乘论及著大乘论时期、最后著大乘论时期。后三个阶段,是世亲的论著撰造、流出的时期。
  真谛所译的《婆薮盘豆法师传》是一部珍贵的佛教史文献,记载了瑜伽行派的两位大师无著(asanga)、世亲(vasubandhu)的家世生平以及修学弘化的经历,历来受到教内外的佛教学者的重视。从中,通过细心的解读,可以得到弥勒(maitreya)、无著、世亲三师弟的唯识著述传出的信息。本文在下面就依据《婆薮盘豆法师传》,结合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等,说明瑜伽行派三大师唯识著述流出的分期。按照佛教界的说法,在唯识三大师中,弥勒是天上的十地菩萨,其著述均是由其弟子无著传出而影响人间的(2),这样,作为人间的大乘行者的无著与世亲,是瑜伽行派的实际创宗者。真谛亦这样认为。由此,无著、世亲二者的著述的分期可以直接通过他们自身的活动经历得以区分,弥勒的著述的分期则只有通过分析无著的活动予以间接地说明。
  一、弥勒唯识著述流出分期
  1、无著的修学弘化生涯
  弥勒是世人一般无缘睹面的天菩萨,弥勒学说是单独传给无著的,并由无著弘传开来。要说明弥勒著述的流出分期,必须先理清无著修学弘化的过程。再根据无著在各个阶段向弥勒求法的情况,即可得出弥勒著述流出的大致情况。在汉藏地译传或著有佛教史的古代大师中,真谛、玄奘、布顿、多罗那他等有弥勒向无著讲解大乘经义及传授唯识思想的记载,而且真谛与多罗那他还有无著整个弘化生涯的简述(3)。其中,真谛的《婆薮盘豆师传》所叙述的无著思想的发展过程及传承弥勒著述的过程,阶段特别清晰,是确定无著修学弘化生平的主要参考资料。该传云:
  婆薮盘豆是菩萨根性人,亦于萨婆多部出家。后修定得离欲,思惟空义不能得入,欲自杀身。宾头罗阿罗汉,在东毗提诃观见此事,从彼方来,为说小乘空观。如教观之即便得入。虽得小乘空观意犹未安,谓理不应止尔。因此,乘神通往兜率多天谘问弥勒菩萨。弥勒菩萨为说大乘空观。还阎浮提如说思惟,即便得悟。于思惟时地六种动。既得大乘空观,因此为名,名阿僧伽,阿僧伽译为无著。尔后数上兜率多天谘问弥勒大乘经义。弥勒广为解说,随有所得,还阎浮提,以己所闻为余人说,闻者多不生信。无著法师即自发愿,我今欲令众生信解大乘,唯愿大师下阎浮提解说大乘,令诸众生皆得信解。弥勒即如其愿于夜时下阎浮提,放大光明,广集有缘众,于说法堂诵出十七地经,随所诵出随解其义,经四月夜解十七地经方竟。虽同于一堂听法,唯无著法师得近弥勒菩萨,余人但得遥闻,夜共听弥勒说法,昼时无著法师更为余人解释弥勒所说。因此众人闻信大乘弥勒菩萨教。无著法师修日光三摩提,如说修学,即得此定。从得此定后,昔所未解悉能通达,有所见闻永忆不忘。佛昔所说华严等诸大乘经悉解义,弥勒于兜率多天悉为无著法师解说诸大乘经义,法师并悉通达皆能忆持。后于阎浮提造大乘经优波提舍,解释佛所说一切大教。(《婆薮盘豆师传》,大正藏五十册)
  此中,简明扼要地叙述了无著从有部出家、回小向大、最后弘传大乘学说的整个生平。吕澂根据上述引文,曾将无著的弘化活动分为四阶段,即初入大乘空观时期、传述弥勒学说时期、解释大乘经时期、暮年行化时期(4)。他主要针对无著的大乘活动时期,仅对入大乘后的阶段作了划分,没有涉及小乘阶段。虽然无著对佛教产生影响的是其大乘学说,但考虑到无著在小乘阶段的学习与修行对其思想影响很大,因此,必须将其大小乘修学弘化阶段一并括入。而且,吕澂划分阶段的出发点是为了说明《大乘庄严经论颂》的流出阶段,没有将弥勒、无著的其他唯识著述与此分期联系起来,因此,阶段划分较为粗略。本文为了确定弥勒、无著主要唯识著述与无著活动分期的关系,将无著的大乘活动时期予以了细分,这样,可将无著的大小乘修学弘化生涯分为八个阶段:小乘初修时期、修小乘空观时期、修大乘空观时期、初传弥勒学说时期、再传弥勒学说时期、修大乘妙定时期、造大乘论时期、暮年弘化时期。根据上述八个分期就可分析弥勒、无著二大师的唯识著述问世的情况。
  需要指出,在西藏文献中,对无著的大乘活动时期的记载与汉地所传有所不同。在这些记载中,有汉传没有提到的一些重要资料。比如,详细地谈到了无著上兜率的缘起。无著在鸡足山的洞中专修弥勒法,但十二年无成。后因对一狗生起大慈悲心,而感弥勒现身。由此因缘,随弥勒上兜率天内院听弥勒讲法。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及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皆说无著在兜率天上约住人间年二十五年,弥勒为他讲解了《般若经》等许多大乘经典,并诵出了《弥勒五论(颂)》。下兜率天后,无著开始弘传弥勒之学,并造《瑜伽师地论》、《摄大乘论》、《大乘阿毗达磨集论》、《解深密经释(论)》等唯识学经典。在藏地的记载中,没有汉地所说的反复上兜率天咨问弥勒的过程(5)。本文认为汉传反映的无著的修学、弘法的整个过程,以及其学说发展的过程,较为合理,不采藏地传说的这方面内容。
  2、弥勒唯识著述的流出
  在上述八个时期中,直接跟弥勒的著述流出相关的有三个时期,即修大乘空观时期、初传弥勒学说时期、再传弥勒学说时期。在修大乘空观时期,无著得到了弥勒的大乘空观的教授。可以认为,此阶段无著修学的弥勒著述是《辨中边论颂》、《辨法法性论颂》、《分别瑜伽论颂》。在弥勒的著述中,《辨中边论颂》、《辨法法性论颂》直接是诠释瑜伽行派的法与法性(空性)观的。《辨中边论颂》的名“辨中边”的含义,就是为了恰如其分地确定有、无的正量,防止堕入增益、损减的边隅。该论的开始就有两颂界定有、无,并确立有无无二之中道。以二取无诠空,以二取无性(二取无之性)诠实有,以虚妄分别(错乱之心识)诠前二者所依的依他起性幻有。《辨法法性论颂》起首就将一切区分为法与法性,通过虚妄分别与了别的显现诠法,以能取所取、能诠所诠的能所无差别性诠真如(空性)。而《分别瑜伽论颂》如其名,应与修大乘止观有关,论中有两颂直接给出了以唯识观悟入空性真如的次第,在唯识学典籍中被广泛引述。这三部论著主要涉及空观,性质较为单一,应该属于“修大乘空观”时期。在此期间无著通过此三颂的修学,证得了唯识空观。
  但无著没有马上弘传弥勒的上述三论颂,欲进一步请问弥勒关于大乘的甚深广大的经义,故反复上兜率天咨问弥勒。这即是初传弥勒学说时期。在此期间,弥勒为他广说经义,他听受后开始在人间弘传。这时,弥勒传授的应该是《大乘庄严经论颂》、《究竟一乘宝性论颂》,此二皆是组织大乘经义的论著。前者以种种大乘义理来阐扬大乘经的奥义,如同以种种花饰庄严身体。如真谛所译《摄大乘论释》说:
  经义深隐难解,如实显了经中正义,故名庄严论。论解此经,故得庄严名。(《摄大乘论释》卷八,大正藏三十一册)
  在该论颂中,以空性真如、法性心、佛性、如来藏合一为基础,阐发了唯显现的唯心(识)思想,将唯心(识)与如来藏思想结合在一起。《大乘庄严经论颂》的品目与《瑜伽师地论》的《菩萨地》中的品目完全相合,研究者皆认为是前者借用后者的纲目而旧瓶装新酒。比如,吕澂将《大乘庄严经论颂》归为无著所作(6),而且是在《瑜伽师地论》传出后的第三阶段才撰作的,自然是前者承袭了后者的纲目。但本文认为恰恰相反。《大乘庄严经论颂》在“初传弥勒学说时期”传出,应是先有《大乘庄严经论颂》,然后才有《瑜伽师地论》的《菩萨地》。需要指出一点,《大乘庄严经论颂》是无著编纂而成的,他依据弥勒所传再编入了部分自己所作之颂(7)。《究竟一乘宝性论颂》总结了《胜蔓经》、《如来藏经》等大乘经的如来藏思想,如同《大乘庄严经论颂》,将真如解释为自性清净心、如来藏,但没有与唯识思想结合起来。在此时期,可能也传出了在上一时期已听受修习了的《辨中边论颂》、《辨法法性论颂》、《分别瑜伽论颂》。在此二阶段弥勒诵出的诸颂,皆是与以真如为根本所依的无为依唯识学相关的经典(8),相当于弥勒学的第一分。但对此阶段所传的无为依唯识学经典听闻者多不信受。原因大致有二:第一,是理论自身的缺陷,即仅从本体论与识境论角度谈无为依唯识思想,还没有括入缘起论,故相对于以缘起论为核心的佛教思想来说,体系还不完整,不易获得佛教界的认同;无为依唯识学在《楞伽经》、《密严经》中才趋成熟,但在汉地被称为如来藏学;第二,无著此期间所在的阿踰陀地区,靠近西北印度,是有部、经部流行的区域,对含有“心性本净”思想的无为依唯识学是比较排斥的。因此,无著发心请弥勒下到人间来解决问题。
  这样即到了“再传弥勒学说时期”。弥勒受请下到阿踰陀,对无著诵出《十七地经》即《本地分》,并作解释。无著依此解释编著《摄抉择分》等,并由此集成《瑜伽师地论》。在《本地分》中,弥勒主要从本体论与缘起论的角度建立了有为依唯识学,即以阿赖耶识为一切法之根本依,并以阿赖耶识为种子作为缘起诸法的亲因(9)。《摄抉择分》则论证了阿赖耶识作为诸法根本的地位,并进一步说明通过闻思修阿赖耶识获得转依,而安立染净缘起。《瑜伽师地论》作为有为依唯识学的核心经典之一,是弥勒学的第二分。由此两分,构成了弥勒学的基本结构。从此二分结构而言,无著学与世亲学皆是对弥勒学的继承与发展。
  在此三阶段所传弥勒唯识著述可小结如下:
  修大乘空观时期:无著修习《辨中边论颂》、《辨法法性论颂》、《分别瑜伽论颂》;
  初传弥勒学说时期:无著修习并传出《大乘庄严经论颂》、《究竟一乘宝性论颂》;还可能传出《辨中边论颂》、《辨法法性论颂》、《分别瑜伽论颂》;
  再传弥勒学说时期:无著修习《本地分》,编著《摄抉择分》等,集成并传出《瑜伽师地论》。
  二、无著唯识著述的流出
  在汉藏所传文献中,多数与真谛一致,认为无著于萨婆多部(说一切有部)出家,而玄奘的《大唐西域记》第五卷却说无著出家于弥沙塞部(化地部)。二人都是权威性的唯识学翻译大师,其所传皆是直接来自印度,所说皆应该有据。无著的思想受过有部、经部的影响是明显的,而从弥勒对无著所传的著述看,无著受过化地部的影响也是可能的。结合真谛与玄奘的说法,可以认为无著受过此三部的影响。
  在前面归纳的无著从出家到圆寂的八阶段中,前二为小乘初修时期、修小乘空观时期,是无著回小向大前依小乘佛教修学的时期。综合无著著述的内容,及真谛等的记载,可知无著是于有部出家的。相应于“小乘初修时期”,在学习有部的教典时,无著亦钻研了经部及化地部的学说。经部的“所缘非实”,以及种子与熏习的思想对他的影响尤其大。但他不满足于教理的学习,对禅观非常重视。从有部到经部,虽然实体主义的倾向较浓,但都强调禅观,有专门的瑜伽师的传承。而且,经部作为有部异师譬喻师的后继者,认为所认识的境的构成极微是实在的,极微和合之境作为认识的直接对象,却是相对性的,虚妄的。这样,凡夫对境的认识就有颠倒的性质。此种观点加上化地部对清净有为法的强调及“心性本净”的思想,构成了无著在小乘修学阶段的唯心倾向的主要特征,也是他此时禅观的内容。对化地部思想的修学,亦是玄奘误传无著于化地部出家的原因。无著思维小乘空义而不得入,估计是跟他接触多派观点但不能融会贯通有关。得由宾头罗尊者的开示,无著解决了这个问题,最终证得小乘空观。此即“修小乘空观时期”。
  但有部系的这三部有部、经部、化地部的思想不能让无著安心,觉得所证亦不究竟。但他此时还没有接触大乘思想,思想矛盾找不到出路。所以,他欲咨问娑婆世界的下一任佛弥勒,以寻求究竟的真理,并获取圆满的空观。于是,弥勒为其诵出《辨中边论颂》等诸颂。此诸颂随顺无著的所学,以无境唯识显现的思想与“心性本净”思想相结合,阐发了大乘无为依唯识学思想。通过思维修习弥勒诸颂的思想,无著最终证得了大乘空观,即入菩萨初地。在此阶段,无著还学习了早期大乘般若系经典以及中观派大师龙树的论著,写过《顺中论》等随顺中观派空见的著述。但就其自心所安,还是弥勒的唯识空见,并依唯识观悟入空性。这是“修大乘空观时期”。
  虽然无著学习过化地部的“心性本净”思想,并且弥勒亦随顺其学在弥勒诸颂中予以结合、阐发,但是,在进一步抉择中,无著放弃了“心性本净”的思想。他在依弥勒的意趣所编著的《摄抉择分》中曾提及“心性本净”即烦恼与心性不相应的思想,但只是为了答疑而已,并没有依之立说。值得注意的是,他从来没有为弥勒的无为依唯识学经典作过注释,但对弥勒的有为依唯识学经典《本地分》不仅糅编了《摄抉择分》等,而且还造《显扬圣教论》来摄释《瑜伽师地论》的大乘义理。弥勒的无为依唯识学经典皆是世亲注释的,在此方面,可说世亲是弥勒的“嫡系”传人。这使世亲成为了如来藏学的祖师之一。无著放弃了化地部的“心性本净”思想及弥勒的以无为法真如为依的无为依唯识思想,表明他不赞成以无为法真如为中心建立思想体系。但他仍接受了化地部对清净有为法的重视,在《摄抉择分》及《摄大乘论》中明确地将清净有为法摄入圆成实性,并且在《摄大乘论》阐释的有为依唯识学中全面吸收了弥勒诸颂提出的虚妄分别所摄的唯心(识)、唯了别思想。
  如前所述,在“初传弥勒学说时期”,无著编纂了《大乘庄严经论颂》,即在弥勒所传的基础上编入了一些自己所造之颂。在此阶段,无著还传出了弥勒诸颂,但闻者不解不信。这当然有前面所提的两个原因,但或许更根本的原因是无著本人没有极力阐扬。由于无著的思想受过有部与经部很大的影响,此时他希望用大乘思想扬弃有部与经部的思想内容,建立系统的大乘理论。当时,小乘部派攻击大乘非佛说,大乘的理论家们感到了建立系统大乘学说的紧迫性,只有这样,才能与有部、经部的思想体系抗衡,摄受更多的信众。再加上大乘中观学派没有体系性的建构,而且此时影响式微,末流多堕于顽空之见。所以建立既体现大乘的殊胜性又能广泛吸收小乘佛法优点的大乘体系成为当务之急。按照佛教的传统,无著此时虽能造论,但作为弟子,首先得请师傅来处理问题。在无著的祈请下,弥勒随即降临阿逾跎国,诵出《十七地经》即《本地分》。在师傅的开许下,无著依据弥勒的解释,编著了《摄抉择分》等共五十卷。并将前《本地分》、后《摄抉择分》各五十卷的两部分合编为《瑜伽师地论》,此举既标志着有为依唯识学的诞生,亦标志着大乘理论的系统性构造的出现。这是一个庞然巨制,足以与有部、经部的毗婆沙论相颉颃,奠定了大乘昂扬发展的基础。在此时期,无著亦撰造了摄释《瑜伽师地论》的大乘义理的《显扬圣教论》,使《瑜伽师地论》的深广义理容易为修学者受持。此即“再传弥勒学说时期”。
  无著在弥勒第一次传授三颂后,即修大乘禅观,证得了大乘空观。在“再传弥勒学说时期”获弥勒传授《本地分》的有为依唯识思想后,又进行了新一阶段的止观修学即“修大乘妙定时期”的禅修,获得了日光三摩地。从《瑜伽师地论》的名就可知,弥勒学的核心是要达到相应(瑜伽,即yoga),即以智慧与真实相应冥契,换言之,即泯灭能所而证入无分别境界(离言真如)。修行者就称瑜伽行者,或瑜伽师。因此,重智、重理的弥勒学,反映在修行方面,就是特重禅定(止观)。因为慧与理的相契相合,必在相应的定中,才能实现。由定、慧,可证得相应的道地。这样就构成了弥勒有为依唯识学的核心《本地分》的十七地的安立。无著秉承师意,在实修方面,特重定学,曾作《六门教授习定论颂》。汉、藏的资料记载,他通过修定获得殊胜的神通,能至兜率天弥勒内院问法。据《印度佛教史》,无著九十多岁时,仍跟年轻时的容颜一样。无著在获得大乘空观后,进一步修习止观,并在此阶段获得日光三摩地。由此三摩地,智慧更加明达,忆持力不可思议,往昔未解的经、论奥义全部通达,并永记不忘。由此日光三摩地,即证得菩萨十地的第三地,即发光地。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亦说他证得三地(10)。
  此时,作为三地菩萨的无著,一切经义悉皆通达,思想完全成熟,进入了独立造论的时期,即“造大乘论时期”。此即《婆薮盘豆师传》所说的“后于阎浮提造大乘经优波提舍,解释佛所说一切大教”的阶段。无著利用阿毗达磨即对法的形式,建造了大乘第一部、也是唯一的一部标准阿毗达磨论即《大乘阿毗达磨集论》(简称《集论》)七卷。此论在明确阿赖耶识为诸法之根本依的前提下,将大乘经藏的法相集释其中。安慧糅释《集论》的《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卷十六最后在释“集”的三义时说:
  遍所集者,谓遍摄一切大乘阿毗达磨经中诸思择处故。(《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卷十六,大正藏三十一册)
  印顺法师据此认为《集论》如同《摄大乘论》,依《阿毗达磨大乘经》而作,是错误的。藏译本《杂集论》说遍摄“对法诸经(chos mngon pa’i mdo rnams)”,汉译本实指同义。即《集论》是对有对法意味的大乘经的法相的摄释。无著在此阶段的另一部论《摄大乘论》,则是以有为依唯识思想统摄佛教的境行果的纲要性著作。此是一部综合性理论杰作,依据《阿毗达磨大乘经》的十相“殊胜殊胜语”为纲,吸收了《瑜伽师地论》的阿赖耶识为诸法根本依的思想,及弥勒三颂的虚妄分别所摄的、显现为相的唯了别思想,从本体论、缘起论(包括染、净缘起)、识境论方面完整地形成了有为依唯识学的一个体系。该论对弥勒的思想有很大发展,即以唯识思想贯穿佛教的境行果,而且以界为染净法的根本所依,即有染的阿赖耶识与净的非阿赖耶识和合俱转,以此为根本(所)依,成立染净缘起理论,并完善了有为依唯识学的转依理论。另外,在藏译中,还有无著释《解深密经》的《解深密经论》。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及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也认为无著的著述时期在弥勒传法之后,只不过,弥勒所传之法是弥勒五颂,不包括《瑜伽师地论》。
  综上,无著唯识著述流出的次第可小结于下:
  修大乘空观时期:造随顺中观行派空见的《顺中论》等;
  初传弥勒学说时期:编纂《大乘庄严经论颂》,于其中编入部分自己所作之颂;
  再传弥勒学说时期:编著《摄抉择分》等五十卷,集成《瑜伽师地论》;造摄释《瑜伽师地论》大乘义理的《显扬圣教论》;
  造大乘论时期:造《大乘阿毗达磨集论》、《摄大乘论》、《解深密经论》。
  三、世亲唯识著述的流出
  据《婆薮盘豆师传》及《大唐西域記》等记载,世亲是于有部出家的。但他早年所学受经部的影响更大,曾朋经部对有部之学进行了抉择、批评,写出了晚期小乘法相的代表著作《俱舍论》。依西藏传说,《俱舍论》是世亲入大乘后在晚年所作,而且为回避有部的众贤论师对此论的驳难而到尼泊尔,并在那里圆寂(11)。《俱舍论》为入大乘后之作的说法是不合理的。世亲皈依大乘后,虽然在论著中有时由随转理门有随顺小乘教理之处,但当时大小乘势不两立,不可能再回到部派佛教的立场造小乘论。西藏的说法可以这样解释:《俱舍论》在印度佛教的后期还很受重视,有多家注释,中观派甚至将它采为其法相学的根本著作,以与瑜伽行派对抗,故将其说成世亲晚年之作,意在掩饰其小乘法相著述的性质,抬高它的地位。近世的研究者为迎合西藏的记载,甚至不惜将著《俱舍论》的世亲与回小向大的世亲区分开来,成新、古世亲之说。显然,真谛的记载更具合理性,毕竟他所处的时代离无著世亲的时代较近。
  对小乘时期的世亲,《婆薮盘豆师传》说到:
  法师既遍通十八部义,妙解小乘,执小乘为是,不信大乘,谓摩诃衍非佛所说。((《婆薮盘豆师传》,大正藏五十册)
  此中说世亲从小乘整体的教理出发,否认大乘为佛说,对大乘予以抨击。当时,大乘没有独立的僧团组织与授戒制度,大乘信徒仍需在部派佛教僧团受戒,或者出家。但在教义上,大乘与部派佛教是针锋相对的。大乘斥部派佛教为“小乘”,部派佛教则否认大乘经典为佛说。自从龙树揭橥大乘的旗帜以来,大乘就在不断通过显示自身教理的殊胜方面来获得生存与发展。《大乘庄严经论颂》及《显扬圣教论颂》还在为大乘是佛说的观点进行辩护,说明当时部派佛教占有优势,否定大乘的论争很激烈。世亲作为小乘有部系的新起的代表人物,自然参与了对大乘的攻击。由于世亲识见超卓,辩才无敌,对大乘势力威胁极大。所以,《婆薮盘豆师传》云:
  阿僧伽法师既见此弟聪明过人,识解深广,该通内外,恐其造论破坏大乘,……。(同上)
  无著即称病招世亲前来,欲设法令世亲舍小乘转入大乘。无著作为世亲的兄长,按人之常情,肯定早就希望将世亲度入大乘,但一直到世亲撰造《俱舍论》后才付诸行动。其中原因恐怕是,对于世亲这样通达内、外明的聪明博洽者,无著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当他传出《瑜伽师地论》后,修日光三摩地证得三地,于大乘经论奥义悉皆通达,此时才有可能调服世亲。特别是当他写完象《摄大乘论》、《集论》这样广摄大乘思想的著述后就更有把握了。《佛教史大宝藏论》记载世亲听说无著造了很多论后,心生反感,作偈讽刺,应正是此时(12)。无著认为调服世亲的机缘成熟,遂设方便化度世亲。在《婆薮盘豆师传》未说明无著设何方便,但据玄奘、布顿、多罗那他记载,无著令人以《十地经》等化度世亲(13)。无著的选择是深思熟虑的,《十地经》明大乘菩萨道地次第,以及诸地菩萨的境界,表现出大乘的特色,令其折服而舍小归大。无著的选择还表明其成竹在胸,自信于广大甚深的经义已彻底悟入,能够融释世亲的问难。世亲皈依大乘,使大乘佛教少了一个劲敌,多了一个杰出的大师。他与无著成为弘扬大乘唯识学思想的伟大导师,共同缔造了大乘佛教的鼎盛时期。
  对世亲转入大乘后的活动,《婆薮盘豆师传》说:
  ……于是就兄遍学大乘义后,如兄所解悉得通达,解意即明,思惟前后悉与理相应,无有乖背。始验小乘为失,大乘为得,若无大乘则无三乘道果。(同上)
  此中意为,在回小向大后,世亲即从无著听闻一切大乘经教法。无著在世时,世亲一直潜心学习、诵忆与修持大乘佛法,没有参与弘法。世亲在无著的指导下,获得了弥勒与无著两位大师的传承,并遍学大小乘经典,成为佛教史上知识最渊博的班智达。这些传说在汉藏是一致的。《印度佛教史》说:“(世亲)从兄长听受一切大乘经,才一遍就深入内心,……因忆持当时存在于人世的一切佛语,所以传称佛涅槃以后,绝对没有象世亲阿阇梨这样多闻的。”(14)
  在无著圆寂后,世亲遵师命开始弘法,主要是造大乘论著。《婆薮盘豆师传》云:
  阿僧伽法师殂殁后,天亲方造大乘论,解释诸大乘经,华严、涅槃、法华、般若、维摩、胜鬘等诸大乘经论,悉是法师所造;又造唯识论,释摄大乘、三宝性、甘露门等诸大乘论。文义精妙,有见闻者靡不信求,故天竺及余边土学大小乘人,悉以法师所造为学本,异部及外道论师闻法师名莫不畏伏。(同上)
  此中说明世亲的弘法活动以造论为主,先是释大乘经,后释大乘论,并造大乘论。对世亲一生的著述,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说:
  ……他根据初转法轮,以智理的利剑作解剖分析,而作出《对法藏根本释》等;他对于中转法轮的教义,于开示唯识教义中,著有《品类解说八论》。此外,对于《十地经》、《无尽意所说经》、《伽耶山经》、《六门陀罗尼》、《四法经》等,都著有许多注释。还著有《辨法法性论(颂)释》等许多论释。(15)
  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亦有说明:
  (世亲)又为《二万五千般若》、《无尽慧所说经》、《十地经》、《随念三宝经》、《五手印经》、《缘起经》,《经庄严经(颂)》、《二辩》(辩中边论颂与辩法法性论颂)等大小乘的大小经、释经论等造作注释约五十种,自造颂《钵剌迦罗》八部。(16)
  上述表明,世亲皈依大乘后,首先是师从无著研学大乘的一切经论,然后在无著灭后,才造经论的注释,及独立的论著。学习的次序是大乘经,接着是论。由此可推知,应先造《十地经》等经释,次造《辨法法性论(颂)释》等论释,最后著《唯识二十论》等论著。玄奘系传说《唯识三十颂》是世亲晚年之作,未及作释就圆寂了。此即说明世亲一直到去世,仍有著述,其晚年所作是一生修学的趣归与结晶。
  根据汉藏的记载,可以将世亲修学弘化的过程进行一简单的分期:初修小乘时期、著小乘论及弘化时期、修学大乘经论时期、释大乘经时期、释大乘论及造大乘论时期、最后造大乘论时期。相应后面三阶段,世亲所造唯识论著情况可示意如下:
  释大乘经时期:著《十地经论》等;
  释大乘论及著大乘论时期:造弥勒诸颂之释,如《辨中边论》等;造世亲论之释,如《摄大乘论释》等;造独立论著,如《大乘成业论》、《三自性论颂》等;
  最后造大乘论时期:造一生修学的趣归与结晶的《唯识三十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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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可参考本人的博士论文《根本唯识思想研究》第三章。
  (2)佛教界认为弥勒是居兜率内院的十地菩萨,世人一般是无缘睹其面的。但学术界一般否定其天菩萨的传说,倾向于认为弥勒是隐居修行的一个大乘瑜加行者,甚至认为是无著的伪托,等。无著作为署名弥勒的唯识著述的传出者,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这些著述的编纂,但不能说完全是其所作,作者一定另有其人。因此,本文暂随顺佛教界的说法,许署名弥勒的唯识学著述的作者即是弥勒菩萨。
  (3)见《婆薮盘豆师传》,大正藏五十册;《大唐西域记》卷五,大正藏五十一册;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59-60,中国佛教协会印。
  (4)见吕澂《吕澂佛学论著选集》卷一p68-69,齐鲁书社91年版。
  (5)见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p135-137,民族出版社86年版;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59-60,中国佛教协会印。
  (6)见吕澂《吕澂佛学论著选集》卷一p63-65,齐鲁书社91年版。
  (7) 见本人的博士论文《根本唯识思想研究》第四章。
  (8)见本人的博士论文《根本唯识思想研究》第四章与第六章。
  (9) 见本人的博士论文《根本唯识思想研究》第四章与第七章。
  (10)见《印度佛教史》p60,中国佛教协会印。
  (11)见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p138-139,民族出版社86年版。
  (12)见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p138,民族出版社86年版;见《印度佛教史》p63,中国佛教协会印。
  (13)见《大唐西域记》卷五,大正藏五十一册;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p138,民族出版社86年版;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63-64,中国佛教协会印。
  (14)见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64,中国佛教协会印。
  (15)布顿的《佛教史大宝藏论》p139,民族出版社86年版。
  (16)见多罗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65,中国佛教协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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