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马赖底:禅僧的生涯(三)


2014/9/3    热度:2794   

  后来又参了诸方。季谭移锡五山这首径山晋山住持时,绝海应请出任首座。季谭请来华不久的日本留学僧越格担任首座,表明了他对这位优秀青年的巨大期待。
  实际了就是这时,季谭送给了他“绝海”这一法号,此前他的法名是要关中津,以后就一直以绝海为法号了。入明以前,绝海一首诗也没留下,在季谭处则频频吟诗作赋,逐渐成为诗人绝海。
  在季谭门下参禅问学九年。洪武九年和法友汝霖良佐一起应建都法大意,一一奏对,满足圣意,皇帝大喜。熊野古祠现在和歌山县新宫市,是徐福的墓祠。徐福曾奉秦始皇之命,率童男童女各三千名乘船求取长生不老的仙药,一去未归,传说历尽艰辛到达日本的熊野之地,葬身异国他乡。
  估计明太祖请绝海看的地图是一种类似风景的东西,其中有徐福的墓祠。太祖以此古祠为题求诗,绝海作了如下一首诗:
  熊野峰前徐福祠,
  满山药草雨余肥。
  只今海上波涛稳,
  万里好风须早归。
  诗的大意是“徐福墓所在的熊野雨水很多,满山药草枝繁叶茂,恰好现在海上波浪平静,我多么想乘万里东风赶快归去呀”。
  洪武帝以同韵和了一首七绝:
  熊野风高血食祠,
  松根琥珀也应肥。
  当年徐福求仙药,
  直到只今更不归。
  洪武帝得以和绝海吟诗,更加欢喜,赏赐了僧伽梨(袈裟)、钵多罗(钵盂)、茶褐裰(黑茶色的僧衣)、楖栗(杖)、宝钞(金钱)等物。同时洪武帝颁诏准许绝海和汝霖二人,回归日本。
  除了皇帝的赐物,绝海还带回了大量的美术品。其中有一幅“鸣鹤图双幅”|(现为重要文物)是文正所绘名作。这是后来绝海三住相国寺时带来的,传承至今。这条双幅,后来义教将军去相国寺出游时,因方丈曾请之鉴赏而闻名,至今被奉为传世名作。我想这大概是绝海入明时,提高了对绘画的修养,培养了卓越的眼力,所以能把这条双幅带了回来。
  绝海归国时,师父梦窗的墓铭还是没有铭文的白塔,翰林学士承旨宋濂应绝海之请,为了撰写了塔铭。
  绝海归国后,康历元年(1397 )经师兄春屋妙葩举荐,入其师梦窗所创云居庵,随后应天龙寺性海灵见之招,出任天龙寺首座。
  康历二年,赤松义则招请他住持法云寺,被辞谢,而转赴甲斐的慧林寺。法云寺由赤松圆心建成于播州,由雪村友梅开山。他把十刹名山让给法友汝霖,自己选择了位于十刹名山之下的慧林寺。绝海的非凡品格,令人缅怀不已。
  当时将军义满师事绝海,大加礼遇。至德元年,因某事直言触怒了将军义满,另外绝海自己人也可能略有所图,辞去住持,退隐摄津的钱原。
  翌年十月,义满后悔前非,通过师兄义堂招请绝海回京,但绝海以病为由固辞。而义满则亲笔写信催请绝海返洛,绝海无奈只得返回京都。为此,将军对绝海的情结越发深厚。后来绝海在将军营建的、四季百花盛于的花之御所室町私邸开讲《楞严经》,佛日常光国师空谷明应等众多禅门尊宿列席恭听。
  绝海辞去管领川赖之在四国阿波创建的宝冠寺住持之位,回到京都后,接续师兄义堂之后,住持等持寺,和义满的关系更加融洽亲密,义满甚至索取了绝海日常穿着的法衣。
  当年冬天,藩臣谋友,义满举兵破敌,大获全胜。于是朝野上下,乃至佛门至友齐庆太平。义满身着绝海的法衣对众人说:“此次破敌靠的就是这件法衣的灵验。”对绝海的影仰尊祟之意和破敌大胜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明德三年(1392)绝海五十七岁时,移锡义满前年创建落成的万年山相国寺晋山住持,此后三度出任相国寺住持。
  应永二年,义满依照当时参禅问道的入门书“十牛图”,向绝海求教禅法大意。对此,绝海答道:“十牛图的对象为初学浅参者,故生禅机,做无用之功。借他人之力是达不到大悟彻悟的,要靠自己领悟。十牛图等不过是块敲门砖。”启发义满理解禅法之要——实参实究。义满闻之首肯,把绝海书写的十牛图颂挂在自己的禅室里,坐禅修行不懈。
  现在相国寺藏有绝海亲笔书写的十牛颂十幅,虽然很难证实是否为当时应度满之请所作之物,但自古就是传世杰作。这些用四周镶有从中国进口的铜绿色飞龙宝珠花纹镶边的名贵纸张书写的字幅,大概符合应当世将军之请所作这一历史背景吧。
  此外,还有绝海题赞的山水画传世。绝海所著诗文集《蕉坚藁》中收入了该题赞——“题伏见亲王画轴”。伏见亲王是光明天皇的皇子,即后来成为伏见宫家之祖的荣仁新王,与梦窗派交往密切。从绝海曾为亲王所藏中国山水画题赞一事,可知梦窗派与北朝方面的至深交往。
  应永十二年四月五日,绝海三住相国寺之后,辞世示寂。遗偈曰:
  虚空落地,
  火星乱飞,
  倒打筋斗,
  抹过铁围。
  大意是:“太空堕于大地,纵然炎花四溅,也要抖擞精神,翻转身体,穿越铁壁铜墙。”诗僧绝海留下了名副其实的杰出的遗偈。
  绝海一生留下七言律诗六十七首,七言绝句五十二首,五言律诗二十六首,五言绝句十五首,四言诗句五首,计一百六十五首。实际上所作的诗更多,流传下来的大概知道都是经过作者自己筛选的得意之作吧。这本诗文集叫做《蕉坚藁》。
  所谓蕉坚就是指叶子中间中没有坚硬苡梗的那种芭蕉叶,借喻虽然自身的肉体好象芭蕉叶一般脆弱薄寿,但要立志坚固道心,修行精进不止。绝海曾自号“蕉坚道人”,绝海寂后,法嗣鄂隐慧岁在编辑该诗集取名时,借用了“蕉坚”二字。
  绝海的渡明参禅求法,意义深远重大。
  由镰仓时代至町初期传承于世的禅文学有三个流派,一是一山一宁所传,由雪村友梅、虎关师炼等继承的传统的宋朝流派;二是古林清茂法系下的竺仙仟所传一派,由龙山德见、石室善玖、中岩圆月等传承;第三派是大慧宗杲的法嗣笑隐大欣(号“蒲室”)和其弟子季谭宗泐(号“全室”)所传一派,这一派称为蒲室派。传承这一流派的是绝海中津和中岩圆月。中岩随茂古林参习,尽得其法,而后师事季谭。
  绝海入明前曾在建仁寺随龙山、石室等修得第二流派。入明后,师事季谭宗泐,习得大慧门流的笑隐大欣所传新派归国。
  绝海最擅长的是律诗和四六骈文,造诣颇高,名闻遐迩。四六文是笑隐最得意的文体,世称蒲室疏法。绝海传承的四六文,由太白真玄、江西龙派、昙仲道芳等继承,传至室町中期,蔚为大观,盛极一世。后以桃山时代延续至江户时代,素为疏文、牌文典范。绝海之所以被誉为日本五山文学的巨匠,就是这个缘故。
  天章周文——日本水墨画之父

  以京都五山、十刹的禅僧为中心兴起的汉文学,一般称为五山文学。从镰仓末期开始到南北朝逐渐兴盛,后来以梦窗疏石为中心,加以发展、创新,成为日本文体史上大书特书之事。
  五山派各派陆续涌现出了许多在日本绘画史上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的人才。
  日本五山文学的发展,与水墨画及道释画为中心的绘画的发展,实际上是不可分割的而论的。
  由中国东渡来日的禅僧曾携带来大量美术作品和许多美术家。日本的许多禅僧竞相西行留学参禅,归国时也带回很多美术、文学作品,如夏圭、马远、梁楷、牧溪等人的大量绘画,以及禅林名衲,如圜悟克勤、大慧宗杲、虚堂智愚等人的书法杰作,被禅林奉为珍贵的“墨迹”。
  这种尊重禅宗文化艺术的风气,一直持续到了室町时代。五山十刹对传播书画及各种美术品的爱好和推崇,这种风气日益流行、兴盛。
  以宋、元时代禅宗为母体产生的所谓“请来绘画”,随着相国寺大巧如拙的登场,和以其门下辈出的画僧为中心的相国寺派的形成而日益发展,在日本绘画史上留下了巨大的足迹,这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禅宗称实践其教义的僧堂为“丛林”,顾名思义,僧堂一般都建于深山老林之中。后来一部分建于都市的大寺里,也设有僧堂,但本来是建于远离闹市俗人的山林之间的。
  在禅的故乡中国,至今大部分仍然建于深山之中。所以不少处避免了那场“文化大革命”的破坏,这些都是我亲眼目睹的。
  身居深山,与“自然”接触密切,可以向鸟虫、动物、山川草木等大自然学习,陶冶性情,锤炼心魄。禅僧深入其观察对象的生命内部,同时平素修炼所获得的直观、灵感,也调动了禅僧的艺术才能,创造了隽永的文学艺术佳作。将禅的自然观用动人的诗歌来表现、颂扬的诗人,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
  很早就对禅颇感兴趣的苏轼(东坡),来到著名的风景名胜庐山,拜访东林寺的常总禅师。常总以“无情说法”公案接引东坡参禅辨道。所谓无性说法是说,世间生物都是识情的,这叫“有情”;与此相对,山川草木、墙砖瓦砾、金石土木之类都不识情,这叫“无情”。这是一则六祖慧能禅师的法嗣、南阳慧忠国师根据显示无情说法真义的因缘而提出的公案。不识情的山川草木等万特也能讲经说法,能闻者自闻,以凡夫之情量却不可得。这是一则诲人追求不可闻之的佛法的难问。
  东坡拼命地思忖这个难题,无论如何也悟不出来。于是失意地辞别东林寺出走云游,风光明媚的庐山景色也难入东坡眼中。当他漫步到山麓溪流附近,听到潺潺而动的清流之音时,突然大悟。环顾周围,见到的、听到的生灵万物不都是在美妙地讲经说法吗?喜出望外之余,将此喜悦赋成一偈:
  溪声便是广长舌,
  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
  他日如何举似人。
  大意是:“潺潺流动的溪水之音,高高耸立的山岩,都在那里解说佛法,这就是佛的本来面目。我夜耳闻了无穷无尽的法语,欢喜之情无法身他人传递诉说。世人只有自己去体验、探索,别无他法。”这首诗偈呈给常总师父后,大受赞许。
  这首诗偈巧妙地捕捉、表现了禅师的自然观,淋漓尽致地揭示了无情说法的宗旨,脍炙人口,闻名于世。可以说这首诗偈促进了中国,乃至日本水墨画艺术的发展。
  禅僧们就是以水墨山水画这种艺术形式具体地表现了自身五官司体验所获得的直观。这不仅仅是对外来文化的继承,自身情趣的表达,而且是修禅与作画的统一,力图通过水墨画表达所悟境界。禅僧的水墨画大多展示了自由、豪迈、深邃的意境,这在职业画家的作品中是很难看到的。在日本画坛上展现了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
  另外,随着五山制度的确立和五山文学的发展,产生了一股追求诗画一致妙境的风潮,促进了所谓“诗画轴”形式的水墨山水画的兴隆。
  当然,这些诗画在当时掌握政权的武士阶层广泛流行,而且画僧也得到赏禄和保护。
  这些书画创作活动,在与足利家关系密切的相国寺大为兴盛,出现了如拙、周文、雪舟、宗湛等一代名家,其传统由狩野正信为首的狩野一派相继,传承不绝。其中被称为日本水墨画之父的是画僧周文。
  周文,字天章,号越溪。少入相国寺,修禅之余,随如拙受绘画的启蒙教育,以至后来自成一家。但是有关周文的生平还有很多盲点,有待今后进一步研究。这里只能略述梗概。
  在相国寺众多僧人,周文确实是高人一等的佼佼者,其证据是他入寺不久即升为东堂的首座。丛林中有东、西二堂,东堂主要处理寺院经营等具体寺务,要求具有经营手腕;西堂则主要负责撰制文章、偈颂、诗文等,要求能书善画。所以闻名于世的五山僧或画僧,大多出身于西堂。
  按照周文的经历,僧众大多认为他将堂管西堂,可是竟录了东堂的首座,任都管之职;所谓都客是相当于经营总监的位置,说明他颇具杰出的经营才能。
  应永三十年(1423)圭梵龄作为幕府的使节前往朝鲜,求取《高丽版一切经》时,他曾随行同往。估计当时的经验对日后成名很有益处。所以不久就日益发挥出实力。
  永亨三年(1431)十一月,相国寺佛殿重建开工,周文奉义教将军之命赴建仁寺,以建仁寺佛殿本尊为范式,监制新的本尊佛像。此外,永亨十二年十二月三门落成时,为征求本尊观世音菩萨、月盖长者和善才童子的范式,又带领佛像制作工匠,前往奈良东大寺。
  这样,他不仅在绘画方面,在雕塑方面也很活跃;加上寺院经营,所以称他为禅宗史上的“奇才”,是并不过分的。
  后来,周文集宋元画之大成,奠定日本水墨画的风格、样式,使“诗画轴”走向全盛。活跃于室町中期以后,即水墨画全盛时期的画家,几乎都受到了周文的影响,以至被尊为日本水墨画之父。
  传为周文所作初期水墨画的最典型的作品是由惟肖得岩题赞的名幅。这幅画着力表现了存在于大自然中的静谧的理想环境,才是参禅得悟佳处这一主题。
  题赞的惟肖得岩,生于备前。十六岁进京,随草堂得芳修得多年,既嗣其法,又以诗文闻名于世。应将军义持之请入相国寺西堂,其后还曾住持过万寿寺、天龙寺、南禅寺等名山刹,为当世禅林名衲。有诗文集《东海琼华集》闻名于世,所以有他题赞的作品,品位特别高。
  较前的一幅稍迟一段时期的作品,是由五山文学中期的代表人物江西龙派和心田清播题赞的另一幅画,这也是一幅传世之作。
  先看看题赞:
  其一:
  奇峰隔水列东南  点点如看剑阁尖
  想得岚光溪上宅  诗眸终日倚晴栏
  庵  龙派
  其二:
  马耳几尖峰  龙鳞百尺松
  深堂清樾合  峭壁绿苔重
  只我胡为者  非君孰适从
  谢公曾到否  双屐不留踪
  听雨叟清播
  龙派与清播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从二人同时题赞来看,这幅画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龙派是建仁寺第一百五十九世、南禅寺第一百四十四世的住持,除《续翠集》外还撰有许多诗文集,还有东坡的诗抄《天马玉金沫》、唐宋元的绝句集《新撰集》等很多著作传世。
  清播是建仁寺的第一百五十七世、南禅地第一百六十一世住持,此外还曾应义政将军之请,住持伏见常在光寺,也是一代名僧。 
  从中国的宋代开始,“十牛图”就是画人习用的素材。
  人们丢失了本身固有的佛性就是迷,恢复丢失的本性,认识了本来固有的自身,就是悟。把本来固有的佛性比做牛,画成十幅图,每幅附有序和颂。把寻找丢失的牛,到后来找到,抓回驯饲这一过程绘制、编辑成册,作为修行指南广泛出版、发行,这就是所谓“十牛图”。周文取这个素材,创作了独具一格的水墨画。
  第116页的图是其中的第七幅“忘牛存人”(把牛忘掉了,只留下了人)。描绘人如果利用牛这一“方便”获得了“真实”,那么牛(方便)也就毫无必要了。周文十分形象、生动地描绘出了这一情景。
  虽然周文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平凡的足迹,但是他的殁年等等许多还是个谜,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周文一生,未曾驻足大寺名刹,专心致志于寺院经营、创作活动等,而埋没了自身的形象,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周文。但是,正是这样的周文,反而赢得了越来越高的声誉。
  雪舟等杨——杰出的禅门画圣

  应仁元年(1467)五月的周防(今山口县)港,人来人往,喧噪纷杂,异乎寻常。
  两年前的宽正六年,足利幕府决定向中国明朝派遣遣明船,恢复对明贸易,但这个计划拖延到两年后才得以实行,现在临近出帆的时刻了。
  足利幕府的第三代将军义满,因恢复对明贸易而给将军家的财政带来很大补益,成为一项既可促进与中国的亲善友好,又能弥被幕府财政短缺的重要事业。
  对明贸易当然是由足利幕府主宰。但是到了八将军义政的时代,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加之山名、细川两大势力的武力冲突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政局动荡不安。由于缺乏资金,幕府就利用细川、大内三方出船,利益共同分配。当时的大内氏以周防为中心,不断向中国西部、国国南部,以至北九洲扩张势力,其势力范围距离隔海相望的朝鲜、中国最近。而大内氏文化事业又极为热心和支持,所以从危机四伏的京都逃到周防一带的文化人很多。大内一族的根据地山口,好似第二个京都一样,充满了活力。
  由于盼望已久的对明贸易船即将由周防出发,所以港口的气氛空前紧张。
  幕府正使,启用了曾于宝得三年(1415)十一月作为东洋允澎为正使的遣明船的随从僧渡明,而后于享德三年返回周防港的天与清启。天与清启乘幕府的一号船和泉丸号,副使居座寿敬乘细川氏的二号船宫丸号,副使桂庵玄树乘大内氏的三号船寺丸号。
  正使天与清启是一位高僧,是建仁寺禅居庵伯元清禅的法嗣,回国的任建仁寺第一百九十一世住持。副使居座寿敬、桂庵玄树也都是一流的五山禅僧。
  桂庵玄树出身于周防,十六岁上京出家,在南禅寺的景蒲、建仁寺的云龙、东福寺的景召等处参学,是颇具实力的五山禅僧,被起用为副使,乘同乡的大内氏的三号船寺丸号。
  但是,就在遣明船队各种准备就绪之际,爆发了重大事件。应仁元年,以八代将军义政的后继将军问题为中心,推举义政之弟义视的私愤,终于反目,兵戈相见,于一月八日凌晨,在相国寺北的上御灵禅社森林中拉开了战慕。
  细川方面占据相国寺,布阵东方,山名方面布阵西方。现在遗留下来的著名的西阵纺织品的西阵之名,就是当年山名方面阵地的遗迹。
  细川方面集中了二十州的十六万兵马,山名拥有十八州的十一万余兵,双方反复进行了多次激烈的较量,持续对峙、斗争了十一年,京城大半地方烧毁殆尽。
  事件的当事者足利将军家和细川家,因此就把派遣明船之事暂时放下了。
  但是与事件间接瓜葛沙,而直接关系不大的大内氏,已经投入了庞大的人事费等其他费用,于是独自先行出发了。
  应仁元年五月,由大内氏的寺丸号和大随船组成的船队首先出发了。在这艘船上,一位看上去十分朴实,流露着沉着稳重气质的中年禅僧端然而坐,遥望着彼岸的明国。
  这个人就是后来被称为“画圣”的雪舟等扬(1420-1506)。他当时受周防、长门等四国的守护大内政弘之命,作为遣明使的从曾,被派遣赴明进行实地详细考察。
  政弘为桂庵、雪舟等搭乘的寺丸号送行,同年七月,由海路率兵东上,成为山名军的同盟军。
  大内氏的寺丸号一路顺风满帆,直奔浙江省的贸易港宁波。关于他的逸话传说很多,他的作品现在有无数的赝品。
  应永二十七年(1420),雪舟生于备中(冈山县)赤浜,相传幼小时就被父亲领到附近的宝福寺出家,但无确请。有这样一个逸话,雪舟小僧因为醉心于绘画而挨罚,被绑在本堂的柱子上,抽抽搭搭的哭泣。他不知不觉地用脚趾蘸着滴落在床板上的为老鼠在咬小僧的脚,使嘶嘶地驱赶老鼠,没想到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僧画的老鼠。
  大约十六七岁的时上京都,入相国寺开始正规的修行生活。当时的相国寺设有“僧录”(禅宗的总管)的事务局,管理全国禅宗寺院住持的任免,新寺的建立,寺院的废除等事务,是室町时期五山的中心。因此,各种人才的培训是不可或缺的事业之一。当然也没有培养绘画人才的机构,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僧。这个“文化研学贪集团”的权威导师,就是天章周文。
  等杨绘画才能的发展,当然是得益于相国寺。进京入相国寺,并有缘师事影仰的初期水墨画元老——如拙及其继承者、赫赫有名的周文,这是他多年的夙愿。
  当时的僧录事务局,设置在鹿苑院愉的荫凉轩内,春林周藤担任僧录之职。等杨就在这春林和尚门下参禅修学。当然禅的修行是一方面,但可以肯定地说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绘画方面。师父当然是号称日本水墨之父的周文。身为禅僧的等杨没有走晋升荣达之路,他认准了自己要走的路只有一条,这就是画业之路。
  等杨在相国寺的地位是知客僧,所谓知客就是迎送接待往宾客之职,不是独立的寺院的主持,而是丛林中的一名职员,当然也是一名修行僧。但是等杨并没有去追求更高的地位,而是安于现职,为能够长期学习绘画创造理想环境。师父周文也只做到了都监(事务局长)。虽然对于雪舟说来,晋山住持大寺名刹可能并不要花费很大力气。
  就在等杨入相国寺十几年之后的某一天,得到了一件意想不到之物。那就是元代名僧楚石梵琦的墨迹“雪舟”两个大字的条幅。为这幅书法杰作铭感不已的等杨,以后主自称为雪舟了。梵琦(1296-1370)历住报恩光孝寺、天宁记祥寺等,是获得赐“佛日普照慧弁禅师”号的禅林名衲。
  后来南禅寺的龙岗真挂特意写民“雪舟二字说”送给等杨,以资激励。
  等杨的画业日益长进,出类拔萃,成长为京城五山中屈指可数的画家了。然而当时的京城朝野混乱,人心惶惶,气氛森然。
  当时京城里五山诸寺中,周防出身的禅僧相当多。以桂庵玄树为首,大内一族的胜刚长乐、以参周省,还有了庵桂悟、翱之慧凤、季弘大淑等诸名禅僧,都与等杨互有交往。他们向等杨介绍了许多周防国的情况。那里大内氏一族对文化事业十分理解、热心,另外北九洲又是与朝鲜、中国进行海外贸易的港口,实在是比不稳定的京城更充满希望,等等。雪舟闻之,为了扩展自己的画境,决心前往周防,并伺机从那里渡往明朝的中国,学习真正的水墨画,见识中国的大好山河。
  宽正三年前后,雪舟带着对师父周文等的深深怀念,离别久居的京都,一路奔向周防之国。当时周文已经圆寂,雪舟曾被推荐为后继的将军家御用画师,但是他推荐了自己的晚辈小栗宗湛,毅然上路。此后雪舟再也没有重返京都。
  踏上了期望的周防之地的雪舟,受到了领主大内政弘为首一族的热烈欢迎。大内氏对于远道而来,在京城五山的中心——相国寺早已驰名的画僧雪舟,寄予厚望,热情优待。依政弘之命,马上为他营建了名为云谷庵的画室兼居室,雪舟就在这云谷庵中悠闲自得地开始了作画生活。
  雪舟入居云庵后不久,名声四扬。例如从京都远道平访的东福寺的翱之慧凤,向附近玩耍的孩子打听云谷庵所在时,孩子们立刻就指点给了他。雪舟在云谷庵不断从事绘画的同时,还等待着遣明船出发的机会。不久传来了好消息,就是本节开头所说的遣明船即将启航的喜讯。雪舟当然是乘京都旧矢玄树乘坐的三号船,大内氏的寺丸号。
  船队顺利地前进,平安到达浙江省的宁波港时已是五月末了。登陆后雪舟先是南下,参游五山第三位的明州太白山天童景德寺。天童寺就是镰仓时期日本曹洞宗开祖永平道元入宋之际,从天童如净禅师嗣法的地方。是日本尽人皆知的名刹。
  天童寺对来自日本的已独成一家的画家雪舟,厚礼相待,请他担任了首座之职,这可能是一个名誉职务。但雪舟是入明不久就担任的天童寺首座,所以后来雪舟屡屡把天童第一座夸耀地提在作品的款记上,从中可以看出他的感激之情。
  雪舟辞别天童寺后,一路北上,经南宋时的首都、拥有美丽西湖的杭州,取道镇江、南京,当年年底抵达明朝的都城北京。
  其间,雪舟广泛地了解了中国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结交宫廷画家,鉴赏研究古典绘画;还了解了当时画坛的动向,画风的变迁等等,收获甚丰。
  进京后,雪舟应请为北京礼部院中堂绘制壁画,受到了中国画家的赞赏。此外则忙于赴名地写生及水墨画制作。当时雪舟所作画上署名为“日本禅师人等杨”,显示了他的极大自信。
  雪舟目睹了古典画家夏圭、马远、梁楷远、李唐、玉涧等人的真迹,深受铭感。回忆往事,他追述道:“中国的大自然是我师古典绘画使我受益匪浅,终身难忘。”
  现在,上海历史博物馆所藏染楷绘制的“八高僧故实”长卷的一卷中,有一幅二祖慧可向初祖大摩大师乞求入门图,该图和雪舟力作之一“惠可断臂图”的构图非常相似。
  雪舟滞明期间,一定看到过这幅绘卷,对梁楷笔下所表现的静谧、深邃的世界,深受铭感,所以创作了一幅切臂位置与之正好相反,充满活力的作品。
  雪舟在北京逗留了十个月左右,翌年二月踏上归途。返回的路线大概还是原路,一路观光游览,绘画写生。保存至今的还有“唐土胜景图”、“归路真景图卷”等。
  昭和五十八年(1983)四月,我第七次访华之际,参拜了著名的金山寺。在寺内看到了一幅可能是临摹云谷等颜画的雪舟的肖像画,还有雪舟的一套四幅四季山水图的复制品,以及日本画僧雪舟与金山寺来往的说明书等。说明雪舟在中国也是著名的人物,可见他的影响范围之广。
  归国时,与他过从甚密的鲁庵、徐琏、詹仲和、金湜等向他赠送了送别诗文。在惜别之情中,再度从宁波港登船,满载而归。
  归国后,雪舟把主要精力用于云游日本列岛,足迹从九州开始,向北延伸到出羽之国(山形)。通过云游诸方,亲身感受体会中国与日本风物景致的异同,同时深入研究其表现方法。因此,他的作品获得了惊人的发展。
  文明八年,在丰后画了“列子琴高仙人图”,同十一年画了“镇田瀑图”,十三年到美浓画“鸟巢和尚图”,另外为万里九画了“金山寺图。”十四年,画“山寺图”,并请诗僧庵灵元题赞,创作热情高涨。到了文明十八年(1486)总算到了周防云谷庵。在中国、日本云游,研究画法之后,准备提炼、总结、着手制作大幅作品。
  作品题为“四季山水图长卷”,是一幅宽40厘米,全长17.9米的超大幅作品,荟萃集结了雪舟全部画风,是一幅完全摆脱中国画风影响的日本风景画。作为划时代的、纯粹的日本水墨画杰作,留芳于世。
  雪舟,作为一个地方出身的画僧,进入相国寺,接触了如拙、周文的作品和道风,通过修习中国画,掌握了绘画的基本技能;又以中国内地留学为转机而达到飞跃,创立了独自、独特的画风,是一位达到了前人未到境地的禅僧。他的杰出艺术风格和探索精神,至今仍为世人所称道和效仿。
  雪舟远离大寺名刹,作为一个普通画僧,于永正三年(1506)迁化,世寿十七岁。雪舟一生道力不衰,精时不懈。他以云游大地山河日本,但这不是普通的云游,而是参禅辨道的实地修行。通过这些实践和体验而悟道,又把悟得的内容,通过绘画表现出来。它的悟境,远远超出了高居五山名刹,身着金缕袈裟而徒有其名的禅僧,这是不言而喻的。
  这大概就是他的作品隽永不衰的根源所在吧!
  三、江户·明治时代——禅的创新与传承
  泽庵宗彭——“梦”

  正保二年(1645)十二月十日,有一个老僧,应弟子之请,倾尽全力书写了一个“梦”字之后,就结束了七十三岁的生涯而迁化。他的名字叫泽庵宗彭(1573-1645)。
  高僧硕德入灭入际,往往都为后人写下遗诫偈颂,或简称遗偈。特别是禅僧,习惯将自己大悟的境界和心境感受,作为辞世之语,留给后人。形式大体都是四言、五方等,但是泽庵禅师只写了一个“梦”字留了下来。这独字的遗偈,确实是史无前例的。
  泽庵宗彭生于天正元年(1573)十二月,是出石(兵库县)领主山名氏的家臣、秋庭纲典之子。天正八年,丰臣秀吉灭了出石山名氏,山名氏家破人亡,四处逃散。十岁的少年泽庵入净土宗的唱念寺出家。唱念寺的众誉上人忍给他起了一个可爱的法名——春翁。但是生来阔达的少年总是不满足的吧。天正十四年,泽庵十四岁时入当地禅门宗境寺,从希光和尚修禅,并改名为秀喜。
  天正十九年,希光和尚迁化。来自京都大德寺的董甫绍仲禅师继主禅位,泽庵遂从之继续参学。董甫后来任大德寺第一百三十八持世住持,他又随之上京都。文禄三年,入大德寺实际上泽庵在德寺的奇缘就是这时结下的。
  少年秀喜来到大德寺,寄居于师父董甫的嗣法之师,笑岭宗欣门下的圆鉴国师春屋宗园所居的“塔头”之讳,在春屋门下不懈地参禅问道。庆长四年(1599),春屋在近江的瑞岩寺开堂,泽庵随之同往,一年后,返回三玄院。其后庆长六年,参访了和泉的大安寺,从该寺宏智派(曹洞宗)的文西洞上修学文艺。文西寂后,其僧具、书籍等传给了他。师事文西的这段修学生活,给泽庵带来了很大益处。
  随后,泽庵去泉州界参访与春屋同门的一冻绍滴,入南宗寺,随一冻开始正式修行。
  一冻的禅风,与师弟春屋那春风般的豁达开朗相比,异常严峻而乖僻,很不容易亲近。而禅人宗彭却如鱼得水,近侍左右,专心致志,朝参暮请。庆长九年八月,从一冻处得到印可而嗣法,并受“泽庵”道号。这时他已三十岁。
  庆长十一年(1606),先是师父一冻迁化,而后父亲纲典故去,翌年,母亲也谢世了。当年泽庵重返大德寺,登第一座。随后住持塔头德禅寺。不久又返回界。住持南宗寺。其间,泽庵的道风逐渐闻名于世,庆长十四年,依敕命任大德寺一百五十三世住持。
  但是仅住了三日,就留下一偈下山而去。
  由来吾得云水身,
  叨董名蓝紫陌春。
  叵耐明朝南海上,
  白鸥终不起红尘。
  泽庵把自己比作与水云共飞的白鸥,与着紫衣居名刹,执著于名声,沉湎于红尘的俗恶之徒水火不容,所以要赶快回到南海上去。
  丰臣赖仰慕回到泉南的泽庵的道风,招请他去大阪,遭到辞绝。泽庵自由自在,悠闲度日。不久,大阪发生了战乱,先是“冬阵”,继而双是“夏阵”,南宗寺也毁于战火,泽庵花费了五年的时间才将其复兴起来。
  元和六年(1620),复兴了南宗寺以后,回到故乡出石,上住宗镜寺。后开辟入佐山麓,结小庵闲居度日,并依屈原的典故将其庵故名为“投渊轩”。潜心研习从乌丸光广门下传承的和歌之道,以“庵百首”为题,咏唱了一百首和歌,其中一首咏道:
  遁隐深山居草庵,
  万念俱抛身自闲。
  远离山外喧杂世,
  独占庵中天外天。
  寥寥数语,表达了他的心境,表现了他闲寂的隐居生活。卷末有这样的句子:“宽永辛巳之冬。笔涩硬,几度到炉边溶烤才得书毕。”
  但是,这样闲静的日子未能持续长久。
  那是因为发生了所谓“紫衣事件”。
  元和元年(1615)大阪城竣工落成,德川家康终于一统天下了。德川幕府规定了种种法度颁布天下,强令实行。针对院制定了《五山十刹诸山的法度》,它的起草者是相国寺的西笑承兑寂后。成为家康政治顾问的精明强干的南禅寺金地院的以心崇传。对包括南禅地在内的五山派以外的大德寺和妙心寺规定了严格的住持资格,以及向幕府申报制度。
  五山派的官寺,根据幕府的公贴任命脉方可晋山住持;大德、妙心两寺则必须经天皇的敕许,即得到圣旨方能住持,从第二十六世的养叟宗颐起敕许着用紫衣。
  但是,当玉室宗珀的法嗣正隐宗知作为第一百七十二世将要晋山住持时,惟恐幕府发布了《关于诸宗出世条目》,准备调查元和诸法度的执行情况。
  所以尽管宽永五年(1628)正隐宗知接受了后水尾天皇诏敕后准备晋山住持,但幕府以正隐宗知入寺违反了“元和法度”而欲强行终止,同时收缴了元和以来大德寺住持十五人的圣旨和紫衣。
  幕府方面,以大德、妙心两寺是与皇室有关的寺院为理由,提出紫衣的着用必须慎重从事。后阳成天皇时期,虽然皇室的权威由于幕府的所为而稍有恢复,但实质了幕府仅仅是表面上尊崇,背地里则以《公家诸法度》为武器,暗中予以抑制。对大德、妙心两寺的法度,也是暗中对朝廷的权威加以抑制的表现之一。
  为此,泽庵急急忙忙地返回京都,和玉室宗珀、江月宗玩一起,针对要向幕府谢罪的温和派,主张强硬对抗。其后以泽庵为首,起草了辩解书,和玉室、江月三人连署,去江户一幕府抗辩。结果,幕府判决,该辩解书是对法度的反抗。宽永六年七月二十五日,将泽庵流放出羽上的山中,玉室流入到奥州棚仓。涉于这个事件,后水尾天皇御制了一首和歌而禅让其位:
  恰似塘边芦苇丛,
  繁茂凋零总有情。
  条条大路归净土,
  不恋尘世自从容。
  江户方面,留下了江月一人。十天后的八月五日,江月被传唤到重臣酒井雅乐头的公馆,被判决为“罪状虽与其他二师相同,但根据台命,为防大德寺荒废,使佛法得以相续,免除罪责。”将军家光惟恐佛法断绝,免除了江月的罪责。宽永七年始,江月一直滞留江户,专事泽庵、玉室二老的赦免运动。远在出羽春雨庵的泽庵,得知同辈江户的苦心,于宽永八年六月五日,致函江户的江月,写道“吾等虽遭罪责,你这幸免罪责者的辛劳,更苦于吾等十倍云云”。
  宽永九年(1632)正月,前将军秀忠死去,江月如愿以偿。泽庵、玉室返还江户,来到江户下谷的广德寺,时隔三年,欣喜再会。当年三人充满喜悦的往来书信,还保留在塔头龙光院。
  以这个事件为因缘,将军家光深深皈依了泽庵。宽永十五年,在品川建东海寺,迎请泽庵为之开山。后来,后水尾上皇屡次招请泽庵至仙洞私邸,从其闻法,欲赐国师号。泽庵不受,奏请转赐大备第一祖师彻翁禅师。上皇应允,下赐“天应大现国师”号。在不屈服于逆境敢于挺身争斗的三位禅师的福荫下,大德寺日益走向隆盛。
  正保二年月日(1645)十一月末,泽庵旧病复以,十二月十日留下一个“梦”字,结束了七十三岁的生涯。泽庵虽无嗣法弟子,一代而终,但深受将军家光以及土岐山城、柳生但马守宗矩、小骚,素为茶人所钟爱,其魅力历久不衰。
  泽庵的遗偈就是一个“梦”字。《金刚经》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物质的实体存在,看来是某一件东西,但实际了是并不存在的。沧海桑田,大千世界,实际上如梦、如幻,就像倏尔而逝的影子一样。
  道元禅师在《正法眼藏》的“出家功德”一节中说:“人生在世,一味贪求官途仕路,徒为国王大臣的马前之卒,致一生为梦幻所困扰,后世黑暗茫然,无依无靠,实属至愚。”
  须知,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被梦幻所困扰,做着一些徒劳无益的事情。让我们及早断绝梦幻,脚踏现实世界,扎扎实实地营生度日吧!如果一味追求梦幻,就会永远沉迷于黑暗中不能自拔。泽庵入灭子际,把这个道理教诲与后人。
  泽庵对“梦”是非常关心的,他留下了以“百首题名寄梦咏和歌”为题的有关“梦”的一百首和歌。这里介绍其中一首:
  人世沧桑虽有情,
  来去匆匆皆为梦。
  红枫染尽群山麓,
  残阳西下闻秋岁。
  盘圭永琢——“万事以不生而调”

  道元禅师被称为日本曹洞宗开祖。道元曾说过:“有违释迦世尊在世之教,不立宗称,亦非如来弟子。”“所依之处惟有释尊之教(法)。”(《正法眼藏随闻记》)道元弟子怀奘,根据道元的四时说教编辑的《正法眼藏随闻记》中的这一说教,导致了道元的侍者义演、义介以及门徒之间的“三代论争”。
  从教团的发展历史来看,每当一个伟大的禅人出现,信徒群聚时不依其意志必然要形成一个教团,以开祖的“法”,也就是宗教之生命为中心,树立法幢。并以其祖塔为中心,扩大教团,随即产生派别。
  这就好象铁粉被强力的磁石所吸引,吸上来的许多铁粉,继而又被别的磁石吸走一样。就是说,在禅宗教团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这种教团的离合聚散是反复不断的。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禅的所谓“法”是活生生的生命,被原封不动的传续继承,在各教团内一脉相承。换句话说,禅宗教团的聚散,也可以看做是护持、延续禅的生命——“法”的自律运动。
  江户前期,日本临济门出现了一个特异的人物,那就是般圭禅师(1622-1693)。他在播州地方树起一大法幢——“不生禅”,从这个教团的产生可以看到禅宗教团合聚散的规律。
  下面根据《盘圭永琢大和尚行业曲记》(山堂智常编)、《再住妙心开山特赐佛智弘济禅师行业略记》(祖仁逸仙编)。《正眼国师逸事状》(湛然编)等书的记载,追述一个禅师的生平。
  记述禅师生平的《御示闻书》的一节中写道:“生身之父为四国浪人,也是一位儒者,在当时所居之处生来吾身。幼少时父亲离走,由母亲养育长大成人。由于幼生无知,顽皮淘气,常与邻里孩子一起惹事生非,受到母亲责骂。据母亲讲,从两三岁时,就恐惧死之类的事,每当哭泣不止时,母亲就做出死人的样子,或讲一些与死相关的事,器声遂止。第当做坏事时,母亲也如法治之。”
  盘圭生前未曾执笔著述。据传在其说法时不允许作笔记,近侍的弟子和听讲者的一些私下笔录,现在还保留着。
  《示闻书》是宝历七年(1757)在末等小庵一向庵发现的,发现者是浪华一个叫玉端的人,翌年以《盘圭佛智广济禅师御示闻书》为名刊行,世称《盘圭假名法语》(两卷),其中收辑了参禅辨道者的一部分日常法话,此外,还有《盘圭禅师语录》等。
  据盘圭自己讲,禅师讳永琢,号盘圭,其父三好竹庵以行医为业,兼好儒学,其母为备中野口氏之女。元和八年(1622)三月八日生来播州揖西郡浜田村。
  盘圭幼名母迟,《逸事状》中则记载:“师,或号大珠,或名一慧,师之墨迹中,常见此名号。切勿误以为他师。”幼年时,依盘圭自己所述,非常顽皮淘气,但是从幼时起就是对人的生死而恐惧敏感的顽童。
  三好氏的长男名正休,是附近乡村素有声誉的名医;老二是复兴了京都的一心院,播州网干的西方寺的灯空寿传上人;老三就是盘圭了。后世称之为“一摩耶(释迦之母,这里指盘圭之母),出三佛(释迦、药师、弥陀)”。就是说,长男是医生即药师;老二是净土宗上人即阿弥陀佛;老三是禅僧,即释迦佛;其母活到九十二岁,目睹了三个儿子茁壮成长。由此,可以很容易地联想到,其母非凡的母性,对于幼小的盘圭产生极大的影响。
  幼年时代,盘圭性格暴烈异常。浜田村自古就有每年五月五日,隔河两岸的男孩排列成队投掷石头,夺取河中小岛的习俗。每次都是盘圭为首的一方夺得胜利。因为他们勇猛果敢,不得到胜利决不退后。
  此外,他和哥哥幼时一同来往名为丈觉寺的小庙里学习书法,经常逃学。哥哥在休总是斥责他,可是他不听哥哥的话。学习途中渡过揖保川时,在渡口上船,哥哥让他乘船同往,可是一不留神,他就突然扑通地跳下水,呼呼地喊着游向岸边哥哥责骂说:“你这家伙怎么总是这么胡闹。”他却满不在乎的说:“哥哥,有水就有底儿,你怕什么?”
  平时,哥哥总是督促他要用心学习书法。有一天,他想“我就是不愿意学习书法,回到家总是受哥哥的责备,干脆一下子死掉算了”。于是吞下了毒蜘蛛,藏在村中小佛堂里,等待死亡。结果并没有死成,到了晚上又满不在乎出来了。从这个类似今天的“逃学”事件中,可以看到,盘圭少年的这种顽皮激进的性格里,已经蕴藏着对人的生死问题的执著的探索精神。
  十一岁时,经历了父亲的死亡。可以想象也他的无比悲痛,文献记述他就在这悲痛中:
  渐渐成人。幼年时,当地非常流行儒学,求师无门,只得让母亲朗读《大学》给自己听,当读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处,对明德之意迷惑不解,。有时问一儒者,明德这个东西,是个什么东西,怎样是明德等,儒者都无所知。有的儒者说:“这样难的问题,只有禅僧才了解,去问禅僧吧。我们终日读自家经卷,讲文字道理,但实际上对明德这个东西,并不了解。”既不解明德之意,所谓禅宗这里又示听说过。
  当时,就是想把明德的意思弄明白,欲请教年迈的母亲,又恐怕难为老母,焦躁不安。因为一心一意要弄清楚明德的意思,所以此地有谈说,他处有讲座,都赶紧去听,并且当做要紧的事,回来马上告诉母亲,但明德的意思仍然搞不明白。
  后来就想,既然明德之意要向禅宗的和尚参问,那么自己去坐禅,不是也可以解开明德之意吗?于是立即入山坐禅,七天没沾食水;或者山岩顶铺衣盘腿而坐,不畏岩高惊险,不顾腹中饥饿,一坐就是几天。
  不久回到乡里,结庵而居,时而不卧不息,彻夜念佛。虽经历了种种苦行烦恼,但对明德的意思依然迷惑不解。
  这些是他还是十四五岁少年时的情况。后来先后在乡里的西方寺修习净土教学,随稻富山圆融寺的快雄法印学习密教,因“不可意”而离去。
  十六岁时,当时云甫和尚在赤穗随鸥寺大举禅风。盘圭闻之入门,并随云甫和尚得度,得法名永琢。永琢的意思是希望他永远雕琢心珠,使其光辉照耀遐迩。
  云甫和尚门风严峻,参禅者很少坚持始终,大多半道离去。可是年轻的永琢却随从了四年,朝参暮请,精进不息。
  二十岁开始云游诸国。
  他曾回顾往昔说:“云游之始,为了寻法语良师历尽种种苦行,身上的油几科熬尽。闭居于远离人烟的地方,用纸做成转墙,在其中坐禅修行;或于黑暗陋室中坐禅不息,听说哪里有善知识,不信纸远近,都趋往相见,数年过后,日本国中几乎没有不曾去过的地方了。”
  他还曾在京都闹市五条大桥下与乞丐为伍四年,修身养性。当时一个乞丐丢了钱,怀疑是盘圭偷了,于是边骂边把他打了一顿。盘圭虽蒙受不白之冤,却听之任之。后来,知道是委屈了盘圭,那乞丐又转向他跪拜道谦。而盘圭仍然和颜悦色地相处如旧。后来,他回答别人道:“你论遇到什么麻烦,只要自己确有自信,真相自然会搞清楚,因此,自己不必去说明辩解。”
  又一次,在美浓通过关驿时,盘圭雇了驿马而行,可是刚走几百米,碰上另外一个赶路者,赶路者说“人可以付更多的佣金,”于是马夫就把盘圭的行李抛下来,让那个赶路者坐上走了。
  这回他也忍不住心头之火,怒目而视远去的马夫。驿长见状走过来问:“和尚生气了吧?”听了这话,他一下子醒悟过来,回答道:“我矢志修行,舍弃父母兄弟,出家云游,因此等小事而恼怒,实在应当忏悔。”说完就从那里走开了。后来他说:“就人那以后,我就断了嗔根。”
  这样过了数年,他又回到了随鸡寺云甫和尚门下。进门后立即参见师父,师父问:“天下诸方,禅法如何?”
  “弟子几乎走遍了四面八方,但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禅法。无论如何请师父给我方便。”
  “我为你揭开它的根源吧,拟定目标即是大误。”
  大工业意是说,拼命地拟定目标本身,就是在向错误的方向走去,不能截断烦恼、嗔根。
  盘圭随后在赤穗野中村结一草庵,闭门打坐,发誓如不开悟,绝不起坐。在二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在庵中处于濒死状态时忽然开悟。晚年时,他回忆说:
  那时毫不爱惜生命,坐得五体欲碎,屁股也溃烂不堪,痛苦异常。当时全凭毅力坚持,一日也不躺卧。但是由于屁股伤处疼痛不止,就用“小杉原纸”铺上再坐,血固成痂,疼痛难熬,于是又奢想到了棉花……
  就这样夜以继日,不息不眠地打坐不止。很快,数年来的苦行劳累一并发作,随即病倒了。
  随后疾病越来越重,身体虚弱至极。后来吐的痰,都是拇指大小的血痰凝块,一口一口呈现球状地喷出来,喷到墙上的血痰天长日久便剥落下来,在众僧的劝说下,回庵居修养。庵居时,麻烦一个仆人,很是苦恼,但病情反而日益加重,差不多有七天左右不进食物,靠米汤维持。因此感到死亡临近,不禁想到,生也好死也好,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只是生平的愿望无所成就,就要离开人世。思前想后,不能自拔。某日,偶然转念想到:看来,世间万事不是都可以用“不生”(超越生死)来调节、了结吗?这些年来,我白白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苦苦探求的道理不就在这儿吗?于是渐渐觉悟了前非。
  从那以后,气色好转,可喜的是有了食欲。于是我唤来了仆人煮粥,仆人说,一个要死的人,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一边说着一边高兴地去煮粥。粥还没煮烂,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连吃了两三碗,也不管味道如何。此后逐渐痊愈,竟然活到了今天。
  就这样,盘圭觉悟了“世间万物皆以不生而调之”的道理,最后迎来了“盘圭的不生禅的诞生。他还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母亲。从那以后,“天下与吾等三寸之舌无关”,他痛快地大悟了。
  这段往事,在《行业曲记》中有所记述。
  逐渐气息喘喘,生命将绝,忽尔了悟,犹如困倦中醒来,心胸洒然,毫无痛苦之感,然犹不能言。清早起身舆漱,微风袭来梅香,恍然大悟。如桶底脱落,即平生所有苦难经历,一一过目;如手执旧物,融会瓦解,毫无凝滞。
  以对《大学》里“明德”二字的疑问为发端,立场解决对人生根本的苦恼与生死的不安,以身命为赌注而苦斗追求,以至得到今日的印证。盘圭把这些告诉了随鸡鸥寺的师父云甫。《曲记》中记述:
  和尚大为欢喜曰:“汝已彻悟,尽得达摩之精髓,此后天下人将难奈汝何。”
  时值庆安元年,盘圭二十七岁。师父云甫命他就正于诸方尊宿。于是翌年寻访驻锡美浓的名衲愚堂和尚,不期未会。
  三十岁时,中国的道者禅师东渡来日,盘圭立即赴长崎参学,道者说:“汝已超出生死。”翌年给予印可,蒙受了道者多方的执教和影响。
  此后,游历遍参诸方后,返归故里。归乡前夜的承应二年十二月九日,师父云甫迁化。弥留之际,云甫嘱咐上足牧翁祖牛和尚说:“日后支撑吾宗者是琢禅人,汝必须使其出世。”后来,盘圭在冈山的三友寺嗣法牧翁。
  从那以后,盘圭入了光彩的活跃时期,篇幅所限,这里略述其要。
  明历元年春,盘圭与玲岩、真岭一起赴长崎。当时,先期东渡来日的道者超元禅师与其后来日的隐元禅师之间龃龉不断,欲及早归国。为了制止此事,盘圭与平户藩主松浦镇信协力迎请道者超元禅师移锡普门禅丛,以使其延期归国。另外为此事还曾不顾路遥赶往金泽的天德寺与印铁和尚商议,皆告失败,道者辞别西归。
  是年冬天十二月,盘圭从贺州出发江户,逗留在松浦邸,并经镇信介绍,接引教化了伊予大洲藩主加藤泰兴。
  万治二年,任妙心寺的前版。宽文元年,接受备中太守京极高丰公布施的浜田乡旧址,创建了天德山龙门寺。
  宽文四年,再兴了山阶的地藏寺,翌年春,历游奈良诸大寺,遍礼圣迹,后返山阶。
  宽文九年,应泰兴之请移锡四国,创建如法寺,晋山主持。宽文十二年,任妙心寺住持,向牧翁祖牛供奉嗣法之香。延宝二年,应京极之招赴赞州为宝津寺开山。
  延宝六年十月,应京极夫人宝山之招赴江户,创建光林寺,晋山住持。
  元禄二年,在冈山天皇赐“佛智弘济禅师”号。是冬,在龙门寺大结制,传为一代盛事。僧众云集,达一千六百八十三人。临济、曹洞二宗,以及律、真言、天台、净土门徒、日莲之辈等元气列会座,凡圣同居,龙蛇混杂,围绕法座,被誉为当世一代天师。
  元禄六年,九月三日晨,禅师照常说法时,右肋向下倒卧而寂。至终一如既往,慈颜如生。
  盘圭世寿七十二岁,育成弟子400人,嗣法弟子有大梁、贞节等若干人,受法讳执弟子之礼者,上自王宫贵族,下至贫贱百姓妇女达五万余众,在全国创建或再兴的寺院达四十七所。元文五年,迁化五十周年之际,受敕“大法正眼藏国师”谥号。
  这块威力强大的磁石所吸引的铁粉,不久被新生问世的白隐禅师这块磁石吸走了。
  道镜惠端——白隐慧鹤之师

  昭和五十七年(1982))我去善光寺参拜。从有名的长野站出发,乘坐饭山线电车大约一小时,在饭山站下车,从车站步行十分钟左右到了目的地正受庵,开祖道镜惠端禅师(1642-1721)墓塔就坐落在这里。
  道镜惠端禅师是江户时代中兴临济禅的名衲、白隐禅师之师。谈到日本的临济禅时,他是不能不提到的大禅匠。由于止住在饭山的正受庵,故被称为“正受老人”。禅宗史上,被尊称为“老人”的,大概只是惠端禅师一人吧?而正受老人之以至今还这样尊崇,就是因为他的门下打出过一位白隐。白隐如果没有和这个村庄的一个小小庵主正受老人邂逅,也很难想象能成为五百年间罕见的中兴日本临济禅的大善知识。
  这位正受老人的生涯真是坎坷多舛。
  宽永十九年(1642)他出生于松代藩江户公馆,父亲是信浓松代城主真田伊豆守信之,母亲是父亲的爱妾雪方。一说是生于饭山,确否不详。
  信之是有名的上田城主真田安房守昌幸的长子,其弟还是真田十勇士中的驰名勇士,即阵亡于大阪“夏之阵”的真田左卫门佐幸村。
  其父昌幸,随丰臣秀吉讨小田原城的北条氏,因战功卓著,秀吉把原属北条氏的沼田城赏赐给他,他非常感激。丰臣秀吉死后,其手下的石田三成举兵讨德川家康,昌幸遂投靠三成。当时昌幸为预防万一,把长子信之留在德川身旁,带次子幸村投奔三成。
  要说明的是,信之娶了德川的重臣本多忠胜的姑娘,和德川氏的关系是割也割不断的,而且忠胜的姑娘,还是作为德川家康的养女出嫁的,所以关系非同寻常。因此石田三成举成兵时,他和父、弟分道扬镳,追随德川氏,作为从东山道西上的德川秀忠的先锋,攻陷了父亲的领地信浓伊势山砦,告捷之后,乞求以自己的战功,为父、弟免刊,得到应允,并且增加了六万三千石俸禄,获赐信浓上田城为领地。
  后来,任大阪冬、夏两阵先锋,因此功劳,元和八年又增加四万石俸禄,移至信浓松代城,领地十三万石,获赐“从四位下侍从”爵号。这样总算成功地保住了真田家。看起来他父亲精于世故,处理得十分周全。
  正受老人就是接受了这样的战国武将的血统。后来接引教诲白隐时,动辄拳打脚踢,痛打怒斥,最后使之彻底大悟。这种刚烈性格,大概就是源于武家的血统吧?
  信之的妻子也享有烈妇的盛名。作为家康的养女嫁给信之,后来号称大莲源夫人。
  庆长五年(1600),德川家康征讨会津上杉时,随从丈夫信之一同赴战的其父昌幸、弟幸村,听到石田三成举兵之报,转念返回居城。途中到达沼田城,想入城见见信之的妻子,遭到夫人拒绝,并毅然地准备迎战。昌幸见之,称赞她的毅然姿态,率兵露宿城外。
  另外,其夫信之,随德川秀忠攻打父亲昌幸的居城上田城时,她为了抑制家臣的反判行为,假借举办慰劳宴会之名把家臣的妻子们集合起来,实际上是暗中押做人质。世人称颂其智勇双全,赞为一代烈妇。这种对丈夫忠心耿耿的刚烈女性作正室,不知对爱妾所生幼子的命运又有何影响。
  雪方所生的婴儿,不久就被委托给邻藩的信浓饭山城主、松平忠重的江户公馆寄养,是半明半暗地作为养子来养育的。不知为什么寄养在松平家,也许和母亲雪方有什么关系吧。
  松平家有一子名忠俱,比他大九岁,松平家对他们像亲兄弟一样地抚养教育。虽然生活无忧无虑,但少年的心中,总有一种不稳定的感觉。也许和母亲分居生活是一个原因吧。十岁前后,开始埋头阅读经典,而后这个少年渐渐产生了变化。
  十四岁时,他断然地向兄长忠俱提出打算出家的想法,当然没有被允许。武家平素提倡文武两道兼修并进,可是他专心于佛门,特别是刻苦攻读禅语录,在胸中逐渐酝酿出家,打算正规修行禅法。大概他是想“反正自己在真田家也好,在松平家也好,都是累赘之物,除了出家入禅门之外,没有别的出路”,所以就下定了决心。
  万治三年,十九岁那年春开的某日,禅林名衲、妙心寺的愚堂禅师的嗣法弟子至道元难禅师移锡麻布的东北庵。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溜出饭山藩的江户公馆,去寻访麻布东北庵的无难禅师。
  无难禅师生于关个原驿长之家,本名合川治太郎,一生经历坎坷。当时,在妙心寺三度担任住持的名僧愚堂禅师,往来于京都和江户之间时,必定到合川住馆。日久开长,被愚堂的人格所感动,他每次要向愚堂问法,后来终于萌生出家之念,但由于身为长子,一直未获许可。
  某日,愚堂照例向江户出发时,他决意要随伴,到了江户就擅自出家了。在愚堂门下朝拜暮请,精进不懈。由信心铭中“至道无难”这则公案而大悟,得到愚堂的印可,就以公案为号、为讳,进年四十七岁。
  后来住持东北庵,号称至道庵主,教化了许多僧徒,逐渐名闻遐迩。其门人在摄谷建东北寺,请他开山住持。但他照旧幽栖在至道庵,一生安于庵主,不去大寺名刹里出世扬名。
  上面提到,少年到了无难处,禅师一见他,就产生了此人将来必成大器的直感。于是,连身世来历不多问,即日接纳入门,剃发得度。当时师父给他命名为“惠端”,对他寄予无限期望。
  此后,约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和师弟并肩协力,勤修苦参。宽文元年突破难关,彻底证悟;得到师父无难的印可,获准嗣法,赐道号为“道镜”,并获赠一偈:
  脱去全身,
  万法如如。
  一言咄出,
  震动乾坤。
  就在这时,祖师愚堂禅师结束了八十五岁的生涯而迁化。
  宽文二年,从江户发云游诸国,寻访名匠。先参拜了住在常陆(茨城县)高干院的一元绍硕。一元复兴了著名画僧雪村的雪村庵,并晋山住持,是德才兼备的名僧。惠端入其门下参禅问道,并由一元授《楞严经》奥义,以正受三昧禅之精髓,后来就以“正受”为号。
  随后又历参诸国,二十六岁时才回到江户,侍奉无难禅师数年。
  延宝二年,无难将至道庵移至小石川,并让给惠端,惠端固辞不受。他生来喜欢稳重,在依恋不舍的饭山建一小庵而居,这是惠端三十五岁那年春天的事情。无难写了“正受庵”匾额,为之饯行。
  惠端在正受庵落脚后,很快就把别离已外的母亲接来,母子好不容易住到了一起母亲是多么高兴啊!惠端给母亲起了“李雪”一号。母亲作了尼僧,拜自己儿子为师,放下世缘万事,闻法坐禅,和村里乡人相伴而生活。
  是年八月,师父无难迁化,世寿七十四岁。嗣法弟子只有惠端一人。无难身为庵主而终,秉承其法的惠端,未来的生活也是不入名刹出世,仍然要远离紫衣大和尚的缘分,栖庵而居。
  藩主松平远江守忠俱是惠端的义兄,既怀兄弟这情,又把学有大成的义弟,当作出家之师来尊敬。忠俱作为藩主是个名君,又随惠端参禅问道颇有所得,亦有成就,。惠端曾赋和歌一首为证:
  日月难抵山中庵,
  遁隐蛰居独自参。
  断却世俗万般事,
  兄弟亲情仍缠绵。
  同时授予他“净梵道惠大居士”之号。为了报答授法之恩,忠俱想要为其建寺供养,惠端固辞不受,只索要了自己喜欢的庭前铁杉和水石。当年的水石和铁杉,现在仍存于正受庵,五棵铁杉已经巍然成材,高耸于庭前。
  元禄八年,忠俱赴任大阪城的守护,翌年五月,殃于大阪。惠端母子该是多么深深怀念啊!其母也于宝永四年二月辞世,法名为“佛母院白法李雪大禅尼”。现在,她的坟墓就坐落于惠端墓塔旁。
  母亲去世的翌年,宝永五年(1708),弟子宗觉带领一个青年云水僧来到了正受庵。这个青年云水僧,看上去自命不凡,傲气凌人,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块可琢之玉,他的名字叫慧鹤,就是后来的白隐禅师。这次历史性的因缘,发生于惠端六十七岁,慧鹤二十七岁时。此后八个月间,师徒二人倾心竭力的参禅辨道。虽然只有短短的八个月,但这八个月对联临济禅日后的走向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世称正受庵主道镜和白隐的相逢是不可思议的因缘。
  当时的情形可以从《神机独妙禅师年谱》中略窥一端。
  宝永五年四月,越过富仓山到了饭山的白隐,径往正受庵。恰好正受老人外出砍柴未归。等到老人归庵入室,他使呈上一偈。
  正受左手接过来说:“这就是你学得的东西?”又伸出右手说:“那么,拿出你见得的东西吧!”白隐称道:“如果有那样的东西就吐出来啦!”说着发出呕吐之声。正受随即又问:“赵州禅师说的‘无’是什么?赵州的‘无’把手脚放在什么地方?”
  正受对汗流浃背、哑口无言的白隐打出了“南泉迁化后往哪里去了(南泉禅师死了以后到何处去了)?”这则公案,白隐掩耳飞快地撒腿就逃。正受喊道“禅和尚”,白隐不由回过头来,正受又大叫道,“这个地窑里的死禅和尚”。好象是一场大人的孩子的戏闹、竞争。
  从当天开始,正受在白聊入室参禅时,总是叱咤:“这个地窑里的死禅和尚。”白隐不堪忍受,他想:老人对自己悟得的痛快心境一无所知,所以应当拼死与他法战一场,一干到底。于是走进室内,极力陈述自己的见解,老人对他更是怒骂不止,完全失掉了自我控制的白隐,仍然陈说不止。
  于是正受抓住白隐,不停地打了数十拳,把他从走廊边上踢了下去,白隐顺石滚下了十几阶,一时气绝。老人正当六十七岁,出身武家,受过文武两方面的正规训练,即使和年轻的白隐正式较量,也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白隐苏醒后抬头一望,老人正看着自己哈哈大笑。白隐转念,重新登上参拜,而“这个地窑里的死禅和尚”之语又飞出来。这回白隐气馁了,再也为计较了。师父真为师父,弟子真为弟子了。此后白隐备勇参禅辨道,而“这个地窑里的死禅和尚”的骂声依旧。
  无论说什么也没有用。冥思苦想数日后,某日,白隐托钵到饭山城下乞食,但是心不在焉,身心极度疲惫,茫然若失,脑中只有“南泉迁化”这则公案;既无“得”亦无“欲”,自己以前的一知半解都远远地忘却了。正受老人的恶辣手段,夺去了白隐的一切一切,使他成为一个纯粹、质朴、无心之人了。
  白隐恍恍惚惚地托钵来到一家门前,施主尽管婉然拒绝:“对不起!……”他还是恍然地伫立门前。老太婆出来用竹帚打他说:“不是叫你到别处去讨吗?这个要饭的和尚!”白隐被打倒在地,行人扶他起来,白隐睁开的瞬间,他所遇到的一切难题,一下子都解开了,豁然大悟。
  白隐满怀喜悦,蹦蹦跳跳地返回庵舍,正受老人见状,大加首肯:“汝,彻悟矣。”说着微笑地向白隐表示认可。
  此后半年内,正受向白隐传授了万般禅要,白隐也多方请益求解。
  十一月,北国饭山瑞雪初降。白隐准备辞别正受庵,返回静冈原的松隐寺。
  正受脚蹬木履沿山道送行。翻越山岗时,正受紧紧握着白隐的手说:“你要尽力培养出一两个人物来,不必多求。如果你真的得到一个或两个真正的禅僧,临济禅就可以再生了。”说完撒手而别。白隐两颊热泪涌流不止。
  白隐就这样地辞师而去,没有和恩师正受重逢。但是白隐真正的大成,还是以后的事情。
  正受老人世寿八十岁。享保六年(1721)十月六日手书遗偈,执笔端坐而迁化。
  坐死
  末后之一句,
  死急而难言。
  以无言作语,
  难言亦难言。
  据传,书毕呵呵大笑而寂。但是我却认为,正受老人的生命在向白隐付法的十四年前就终结了,应该这样看才对。
  此后五年,白隐四十二岁时,即享保十一年某秋日,读《法华经》至夜晚,读到“譬喻品”处,偶然听到蟋蟀鸣声相连,豁然契悟了法华的真髓。于是年轻以来的疑惑豁然冰释,领会了青年时代的大错而觉悟。
  这时,白隐不由得放声号泣,开始切身感受了正受老人的苦心孤诣和真言实教。就在这时,正受老人的恶辣手段才算终结了果,白隐大成了。
  这里有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就是正受和白隐之间的“骇人听闻”的师徒关系。研究探讨今日的教育方法时,当然不可避免地要涉及“教育者”与“被教育者”之间的理想关系,以及教育的本质等问题。今天,整个社会应该重新考虑和正视一下这个问题。
  梅庄显常——伊藤若冲之师

  宋元以后,中国禅林撰作偈颂之风盛行。这个风潮也传到了日本。从镰仓末期南北朝、室町时代末期,以五山十刹禅僧为中心兴起了汉文学,世称“五山文学”。
  五山制度前面已经提过,这里对十刹略作介绍。
  十刹是次于五山寺格的十年寺院,是由当时政府确定的官寺。
  中国宋代的五山制度是统一设立的,宋末到元初时期在十刹之下又设立了甲刹。日本仿效这个制度之后也几经改造,到康历元年(1379)大改造时的十刹乃是:1、等持寺(京都);2、禅兴寺(相模);3、圣福寺(筑前);4、东胜寺(相模);5、万寿寺(相模);6、长乐寺(上野);8、安国寺(京都);9、万寿寺(丰后);10、清见寺(骏河)。
  十刹的特点是,针对五山只限于京都的所谓中丛林,而广泛设置于全国各地。其后又设立了准十刹制度,再以后就不限于十所寺院,而演变为次于五山寺格的寺院的概念了。由此,其数量逐渐增加,《萌凉轩日录》的延德四年(1492)六月条目中,实际已有四十六所,以后更有所增加,到室町末期已经超过六十多所了。
  这些五山十刹里的临济宗僧侣,除固有的偈颂法语之外,还创作出纯文学形式的诗文,形成了日本汉文学空前的黄金时代。
  五山文学大体分初、中、后三个时期,镰仓末期至南北朝时代为前期,室町初期至“应仁之乱”结束为中期,此后称为后期。
  前期的代表人物和作品是雪村友梅(1290-1346),作品有《岷峨集》等;虎关师炼(1278-1346),作品有《聚分韵略》、《济北集》等;中岩圆月(1300-1375),作品有《东海——沤集》等;义堂周信(1325-1388),作品有《空华日用集》(日记)、《枯崖漫录抄》等;绝海中津(1336-1405),作品有《蕉坚集》等。这些作品在汉文学的故乡——中国也获得了很高的评价。
  中期的代表人物和作品是,心田清播(1373-1447),作品有《续翠诗集》等;太白真玄(?-1415),作品有《卧云稿》等。此外还有惟肖得岩等,不胜枚举,堪称黄金时代。
  后期的代表人物有横川景三(1429-1500),作品有《默云集》等;景徐周鳞(1439-1518),作品有《翰林葫芦集》等;桃源瑞仙,作品有《蕉雨余滴》等,不可胜数。江户时代的儒学家荻生徂徕曾说,“世间禅氏式微,吾东方之文终亦寥寥”,从他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五山文学的兴起和发展,极大地改变了日本汉文学的面貌。
  应仁之乱以后,进入了战国时代,曾经盛极一时的五山文学也逐渐走向衰退。虽然织丰朝代又出现了仁如集尧、惟可永哲、玄圃灵三、景辙玄苏、闲室玄佶、以心崇传等大家,但已远不如往昔,而到了德川治世的太平盛世,五山之火就熄灭了。与此同时,禅的严峻宗风也逐渐消失,只是靠幕府的朱印吃俸禄,虚度时光而沦落下去。
  屹立于沉滞的禅林,挽回行将灭绝的佛祖真风,使日本临济禅光辉复兴的,就是上一节介绍过的白隐慧鹤禅师。
  晚于白隐禅师三十五年,在五山沉闷没落的气氛中崭然显露头角,弘扬不立文字的文字,挽回五山文学颓废的一代硕英,乃是大典禅师梅庄显常(1719-1801)。下面简单介绍一下梅庄和尚的生平业绩。
  享保四年(1719)五月,生于近江神崎郡伊庭乡。俗姓今崛氏,字梅庄,讳显常,大典为号,另有蕉中、北禅等号。
  八岁时,随身为儒家、医生的父亲移居京都。当年,由于兄长们身为黄檗禅僧的关系,被寄托在黄檗山华严院。虽然还是八岁的孩子,但却少年老成,好学上进,每夜勤奋学习到很晚。当时一个叫端倪的师弟,隔墙问道:“喂!还在读书吗?”他回答说:“不,不是读,是在看。”已经完全清楚了读与看的区别。
  好学上进少年的聪颖机敏,常常遭到师兄弟们的嫉妒。父亲不忍坐视师兄弟的欺侮、虐待,把禅师从华严院领到了旧友要国寺塔头慈云独峰慈秀和尚门下,托其照管。随后在享保十四年三月,依独峰和尚得度,名字由大次郎改为显常,终于开始了正规的禅门修行。
  师从独秀勤奋参禅问道的同时,还曾随黄檗僧大潮和尚修习文学;另外还入了名儒宇野士新之门,努力钻研,大器渐成。
  不久独秀和尚引退,大典继主慈云院。但是禅师有更大的目标,就是钻研广袤深奥的文学,这个念头总是放不下来。在师父独秀和尚迁化三周年忌后,为实现多年的志愿,遂向本山提出了隐退的要求。
  从相国寺现存的《参暇寮日记》中可以看到,辞任书是宝历九年二月十二日提出的。
  本山方面,由于没有这种先例,对其处理也是煞费苦心。其间,大典不辞而别。
  从此,大典在本山销声敛迹,禅师后来或居于鹰峰的净妙庵;或寓于山端的大圣寺门迹的别院理即院。另外还曾在其附近结草庵隐居;也还曾辗转于东福寺的如意庵、白川桥畔、华项山麓等处参禅辨道。
  这个期间的信息,留在禅师遗稿之一的《小云栖稿》卷一、二、三等中的七言绝句中。
  宝历十一年至翌年,本山再三催促归山,大典以时机不成,病身需要保养为由,迟迟未归。但此期间禅师的名声越来越高,不但近畿一带,备前、丹后等地也有僧俗慕名远道来访,这些从禅师的讽咏中可以看到。
  数年后,明和四年本山相国寺要进行连环结制,集合全国的云水修行僧。又再次催促大典归山,禅师依然未归。
  当时作了如下一首诗:
  一身蹭蹬欲何归,
  自笑乾坤生事微。
  终使塞翁堪阅也,
  祗庆海客共忘机。
  青藜重引江山兴,
  白首不孤薜荔衣。
  已是衰残甘乐托,
  任他四十九年非。
  禅师已经四十九岁了。他对扬名、出民等毫不企望,只愿意只身一人独往独来,潜心究明往事。把生命用于钻研不立文字的“文字”,选择了纯一无杂的生活方式。
  在闲居期间,禅师偶然一一位画家相识。这位画家后来拜大典为师,大典也很欣赏他的天才,结为知音。他的名字叫伊藤若冲,当然,若冲这个名字是大典禅师给取的。
  若冲是位于京都中心高仓锦小路一家瓜果蔬菜批发商的长子,生于享保无年(1716)二月。但他生业冰讨厌经商,一心喜好绘画,除了绘画以外什么事也不感兴趣。关于若冲的生平,明和三年十一月,若冲请大典禅师为建于相国寺塔头松鸥庵的自己的寿塔撰写的塔铭,记述得十分详细。最初若冲学习狩野派画家的画法,但对其临摹主义很不满意,自己专心以写生为主展开独自的画境。不附庸、迎合世人的俗套,不追求世俗的富贵利达,而专心致志地作画的若冲,和以纯一无杂为人生哲学的壮年宗教家大典巧妙地融为一体了。
  大典禅师所撰“若冲”一名,取自《老子》的第四十五章,“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意是“充实完满之物,看似空虚,实际上它的作用无穷无尽”。这是洞察了若冲本性的大典禅师的杰作。若冲和禅师有缘相识,并受“若冲”之号,更加启迪了他的绘画艺术才能。
  明和二年,若冲依禅师的劝导,以弟弟的死为契机,绘制了释迦、文殊、普贤三尊像和动植物彩绘三十副,捐赠给相国寺,答为双亲和亡弟以及自身的永久性布施供养费用。这些作品可以彩绘三十幅在明治二十二年献给宫中成为御物。
  另外,宝历九年九月,作为大禅师弟子龙门承猷入主名刹——鹿苑寺(金阁寺)的纪念,经禅师斡旋,若冲在鹿苑寺大书院绘制了一套五十面隔扇门画。这套画,已经成为重要文物,现在还镶嵌在该寺大书院里,最近将被本山相国寺收入宝藏库中,不久将释迦三尊像一起公开展出。
  在这一套隔扇门画中,若冲尝试运用了一种独特的所谓“泼墨式”画示,而为世人注目。他还采用同样手法绘制两副大作“芭蕉”,大典分别为其题赞。大典禅师亦号称“蕉中”,这是取自维摩诘经。维摩诘经中有“是身如芭蕉,无中有坚”一句,是维摩诘以疾病为方便,对前来探望他的人即席说法时讲的。维摩诘把柔软、脆弱的人体喻作随风摇动的芭蕉,强调培养坚强精神的必要性。大典的蕉中之号大概就是源于此句。此后,若冲绘制了无数幅芭蕉图,这当然是感受了禅师的深厚情愫所致。
  明和四年,在相国寺本山的再三招请下,云游闲居了十三年的大典禅师终于返回了慈云寺院。同年八月,应一山僧众之请,晋山成为相国寺第113代住持。
  其后,在典禅师日益活跃于禅林,业绩斐然,并有大量撰著传世。宽宝二年三月,年仅二十四岁时撰著了《唐诗撷英补》。宝历十三年撰著了《诗语解》两册,同年完成了《卖茶翁高游外传》。明和三年,撰写了前面提到的伊藤若冲“寿藏塔铭”。翌年又完成了著名的《峨眉山月诗图说》。此外还有《舍利讲式》一四册,《皇朝事苑》四册,《柿本人丸事迹考》一册等,共计72部。还有若干撰著毁于“天明大火”,不可数计。
  禅师还曾撰《茶经评说》二册,详细解说陆羽所撰《茶经》。大纳言正二位高辻家长为作序。该书混用汉文及日文“假名”,解说日中茶史。在“茶事品目”一章中,详列了传于世间的茶书中所出茶道用具的名称,并附加详细的图解。素为当时茶人珍重。
  大典禅师还曾撰《平安郁攸记》一册,记中称:“天明大火之灾乃世人腐化堕落所致。”对此,橘泰所著的《闲笔》评论称:“当今著名学僧——相国寺大典禅师长儒学,有关诗文撰著颇丰。禅师称,‘此次天明大火乃国家升平之久,上下安逸,骄情之风流侈,(中略)茶器名品泛滥,骄著等所致。’未免言过其实。此次大明大火实属天灾,拂晓东风劲吹,随之火势东向西蔓延,非人力之所及也。”各执“人祸”、“天灾”之说,耐人寻味。
  回过头来,说一下禅师的重要业绩。那就是计划与中国佛教界开展交流,准备向清朝赠送曾经流传于中国而后失散的佛教经典,以及经过严格挑选的日本撰述的佛教经典。
  当时的“遣书目录”中,提到了天台家、华严家、净士家、真言家、日本撰述的道元录、佛国录、梦窗录,等等,其数量达一百零一部,七百一十七册。
  经与爱宕山白云教寺的六如上人相商,计划经京都町奉行(相当于京都市长——译者注)批准,通过长崎,用船送出。其“请愿备忘录”中称:“一、往古自唐土向日本传送佛书之类,其彼国中已断绝,然此地保留流布的书籍数量颇多,经挑选拟搜集下列书籍赠送唐土云云。”从锁国时代的国情来看,这实在是一件惊人之举。但是町奉行方面并没简简单单地批准。过了几年,虽经禅师几度申请,但终于没有获准这一壮举。对于日近衰老的禅师说来,这是一件多么遗憾之事啊!
  看到当年这份目录,我产生了要实现禅师未竟之业的愿望,决心为了促进日中佛教交流,不断向中国佛教界赠送有关书籍。昭和五十五年、五十六年访华之际,已连续以日中友好临济黄檗协会名炮赠送了数十册书籍,今后还将把这项有意义的事业继续下去。
  享和元年二月八日,大典禅师憾然入寂,世寿八十三岁。
  独园承珠——大无畏的禅者

  明治元年(1868),明治新政府为了彻底清除“神佛习合”、“本地垂迹”等固有的宗教秩序,实现了“王政复古”和“祭政合一”的政治理念,发布了神佛分离令。与此同时,激发了排斥佛教运动。从破坏、烧毁比壑山坂本的日吉禅社、京都石清水八幡宫、日光的东照宫等著名社内供奉的佛像开始,凡涉及所谓“神佛混淆”的全国著名寺院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这就是世称的“废佛毁释”。
  特别是鹿儿岛萨摩藩、歧阜苗木藩、长野的松本藩等地的“废佛毁释”可谓登峰造极。
  这一切是在幕府倒台,进入明治时代后,日本人价值观念的变迁,对佛教堕落的批判,对佛教浅溥皮毛的理解基础上,乘王政复古、祭政一致的机运而发展和激化起来的。在主张水户学、崎门学、国学、垂加神道、复古神道等以国粹主义思想为正统的世人的推波助澜下,寺院被合并、废毁,堂塔、佛像、佛具及经卷遭焚毁,僧尼被强制还俗等。
  明治二年,废佛毁释如燎原之火,波及全国。这咱破坏和打击,一直持续到明治五年。这一年,政府置教部省,立“教导职”,确定“三条教则”为神佛平等布教之纲领。其内容为:“一、体现敬神爱国之旨,二、明人理人道,三、奉戴皇上,遵守朝旨。”还确定僧侣隶属神官,佛教界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
  当时作为全国佛教界代表,应政府之召赴京,被补任“权劣教正”职务,并亲手接受了教部省颁发的三条教则的,是相国寺第一百二十六世、特住第一世独园承珠禅师(1819-1895)。独园,肩负着有如风前之灯的佛教界,毅然挺立。
  独园承珠禅师自嘉永五年二月,在相国寺塔头心华院(现大光明寺)成为当时住持大拙承演的弟子开始,到明治二十八年八月遗偈示寂为止,经历了幕府末期的动荡年代,又闯过了明治初年“废佛排释”的暴风骤雨,禅师作为禅林,以及全佛教界的栋梁,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文政二年六月,禅师生于冈山县儿岛郡鉾立村大字下山坂字向,父亲荻野氏·杢左卫门是乡里有名的富豪,母亲名常子,他排行老二,幼名胜五郎。
  就像檀香树萌芽即香一样,幼时起他在周围的儿童里就出类拔萃,具备成为大人物的素质。受几位出家而成名的远亲影响,他从小就立下了出家之志。
  文政九年,禅师八风韵地,经双亲允许而入佛门,随婶母入掌善寺,成为该寺住持、叔父泰宗和尚的弟子。此后一直持从膝下,接受启蒙。泰宗和尚由于年事已高,让位给镇州和尚,后于天宝元年三月迁化,于是独原又随镇州修学。天宝三年,十三岁时随镇州得度,受法号“元规”。
  天宝七年,禅师十八岁时,胸怀进学之志奔赴丰后(今大分县),入当时硕儒、帆足万里先生所设学塾。万里为丰后日出藩的帆足典膳之子,深受藩主木下俊敦的重用,天宝三年成为该藩的“执政”;大举改革,与三浦梅园、广濑淡窗被称为“三大家”。仰慕万里的学风而入门者甚多,盛时门弟达二百余人,独园就是全盛时期入门的。
  独园在万里门下勤参苦学,白天到村里托钵讨饭,靠布施买豆腐渣充饥;夜里四处出走为人按摩,四住处后点香火苦读。六年后,穷极汉学之蕴奥,终于被师父认可,成为学塾的“都讲”(塾头)。
  某日,为塾生讲《中庸》,讲到“鸢习戾天,鱼踊于渊”之名时,忽然产生一个疑问,为了解决这个疑问,在一室中端坐数日,随后豁然明了其意。于是他想:“世儒之学,即有如此妙理,更何况佛祖妙道,定然比之更为深奥。”随即辞别万里,赴京都,入相国寺僧堂的大拙承演门下,开始了正规的参禅修行生活。
  大拙承演又名鬼大拙,嗔拳热喝,丝毫不讲人情,是一位十分严厉的师家。独园在大拙和尚处,备受辛辣手段的捶打,有时在枳树树墙上,有时在雪夜中,独自悄悄地发愤坐禅修行。随侍大拙十四年,终于嗣法,法名承珠,字独园,时值培利航海来日之年,即嘉永六年。
  安政二年,师父大拙病重,独园继任心华院住持。当年十月大拙迁化,独园祭奠先师献上一偈曰:
  巾瓶侍奉十四霜,
  嗔拳热喝碎心肠。
  酬恩之句些之无,
  刹刹尘尘惹恨长。
  独园的悲切之情,渗透于字里行间。庆庆三年七月,继大拙之后担任相加寺僧堂师家的越溪守镰和尚,因妙心寺僧堂开单之故退职,此后独园代替越溪接化去衲。
  不久就登上了大显身手的舞台。独园禅师主持相国寺之时,正是废佛毁释日益激化的明治三年八月。社会上废佛毁释之风日盛,佛教界濒临严重的危机。
  独园德高望重,集佛教界的期待于一身。
  如前所述,明治五年,独园应召入京接受“三条教则”,不久就升为大教下,又为望所推担任了大教院院长,临济宗、曹洞宗、黄檗宗等禅宗三派的总管长,肩负重任。
  按照“三条教则”,僧侣隶属于神宫,因此出现了僧人在神前祭祀时工穿祭服戴乌帽子,奉献鱼鸟神馔等荒唐之事。神道界甚至向教部省建议,将僧衣改换为神道服装。他们对独园建议就:“僧侣应该换上神官的服装,辅佐神官,我们教导职应当是神佛协同嘛!”
  对此,独园针锋相对地反击说:“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么也请你们神官也剃光头,与老婆断绝夫妻关系,参加我们的佛事活动好吗?”对方哑口无言。
  还有一次,占部神祗官来到大教院,提起地狱极乐的说教,指责僧侣宣扬“三条教则”反而引出地狱极乐这祥为荒诞无稽,并责难说,如果有地狱极乐就拿出来给人看看。
  独园反问道:“佛教对地狱极乐绝对不隐藏,而将之显示世人,睁开眼就看得见。但是没见过神道的高天原或黄泉国的人,却看不到地狱极乐。你曾到高田原去旅行过么?”结果搞得神祗官只得灰溜溜地走掉了。由于出现了上述斗争,皈依佛教的人反而日益增多。大概世人对独园坚固的信念,产生了畏敬之念吧。
  独园的信念是,寺院可以破坏,但佛法毁坏了;人所建的寺院可以被人毁坏,但是法界固有的佛法是不可毁灭的。因此为了防止废佛毁释,要培养出具有任何人也不能毁坏其坚固信念的嗣法者。他向佛教界各宗派呼吁这一宗旨,明治五年,在位于东京的增上寺内设立了大教院,而后佛教界人才辈出。
  后来,各宗派逐步对三条教则提出异议和抗议,而教部省一向不予采纳。于是,独园与曹洞宗总持寺的诸岳奕堂一同前往教部省,解释说明宗教界的意见和建议,恳请予以研究采纳,但是大辅·户玑固守三条教则丝毫不让,这时,独园说:“宗祖依据教义而立宗旨,岂有法孙不能堂堂正正弘扬宗祖教义之理?若有此理,神道之教义也应当在禁止之例。”毫不让步,几乎连日登门进行申诉。
  就这样,教部省被独园的热血陈情所感动,终于在明治六年承认了信教的自由。独园容貌温和,对人宽大,不露喜怒;食不择好恶,衣不着绢丝,只穿棉麻僧服。人人都说,从他的外貌看不出他有那样坚韧的斗志。
  独园曾在他的画像上题赞说:
  尧舜持精一之棒谋天下之太平,孔丘持一贳之棒垂万世之模范,老僧底如何。打奢侈者,打贪心者,打吝啬,打嗔怒者,打愚痴者,最后又如何。打自以为是、排他者。
  大意是说:唐尧和虞舜被称为圣天子;孔子垂万世之楷模,他们都是以其德而打之。我将用手中的棍棒彻底打遍天下,最终穷追痛打自以为是而排斥异己之辈。当然,自我的烦恼也要打破,我们从中不能不深深地感受到禅师胸中沸腾的热血。
  晚年的禅师,在明治十七年,与各宗诸师共谋在京都设共济金,救济贫民。他还广开山门以资道俗参禅。另外对曹洞宗内部“能越问题”的纠纷,他说服永平寺森田悟由、总持寺畔上梅仙两禅师,促使两山和解,等等,身无寸息。而且仰慕禅师前来参禅者也络绎不绝,伊达千广(陆奥宗光之父)、桐野利秋、山冈铁舟等明治政财界的大人物都经常出入其门。另外,大日本茶道学会之祖得庵鸟尾小弥太等也是虔诚的参禅者。明治二十年,为庆贺古稀,选定利休七种名茶碗中,铭为“万年乐”,以资纪念,由此可见其风雅情趣之一斑。
  明治二十八年七月,京都临济宗七派共同举行了日清战争阵亡者追悼会,禅师任导师,归山不久突然发病,于八月十日午前七时,遗偈迁化,世寿七十七岁。他撰写的《近世禅林僧宝传》这一名著,至今仍是修行者的指南。
  近世佛教界的大恩人独园禅师的名字将永垂史册。至今,他还在鬼界与阎罗大王商量生死大事吧?
  明治三十二年四月,在独园禅师迁化之处——塔头丰光寺,由曾随禅师参学问禅的门徒建立了“退耕塔”。碑文由富冈铁斋健笔挥毫。“退耕庵”乃是禅师法号。
  昭和五十三年六月,在独园在诞生地——冈山的山坂村,为纪念禅师诞生160周年,经当地各方人士的努力。建立了独园禅师诞生纪念碑,以永久地显彰他的遗憾。
  后 记

  释迦法轮常转。二祖迦叶传至三祖阿难……第二十八传为般若罗尊者,嗣般若多罗之法者为菩提达摩大师。
  菩提达摩泛海渡江,传禅于华夏,世尊为禅之初祖。
  自古,禅宗以“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之公案为题,探索、追求不止。远在中国唐代,“达摩为何泛海来华”即为禅问答之典型。此乃涉及禅之本质及其终极目的之疑问;亦为禅家未来劫不懈探索,孜孜追求课题。
  印度禅乃寻求解脱之禅,以禅定冥想为旨;中国禅则强调见性,即所谓彻见自身本性——悟道,不单纯依靠坐禅冥想,而强调通过日常生活中的行住坐卧来实证成佛。
  独具特色的中国禅始于六祖慧能。由六祖慧能根植于广袤华夏大地之禅法,一华开五叶,分为临济、曹洞、沩仰、云门、法眼五宗,盛极于世。而后又于临济六世石霜楚圆门下生出黄龙、杨岐二派,即所谓五家七宗,宗门鼎盛,跃为中国佛教主流。
  佛法东渐,源远流长。中国禅东流扶桑,历经镰仓、南北朝、室町时代,蓬勃发展,蔚为壮观。临济、曹洞二宗繁衍不绝,传承至今。
  小著旨在追寻名留日中禅宗交流史册高僧大德之足迹、生涯,以缅怀先人,启迪来者。
  小著日文版,近蒙拙僧畏友,多年从事中日文化、佛教交涉史教研究工作,中国留日学者刘建先生汉译成书,又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刊行。殊胜因缘,可喜可庆,谨为之记。
  有马赖底
  1999年12月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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