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青年学佛运动的再开拓


2014/9/5    热度:298   

  论青年学佛运动的再开拓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十七日讲于慧炬杂志创刊三十周年庆祝大会
  冉云华
  慧炬青年佛教运动,已有三十年的历史了。在这三十年的岁月中,由数位前辈先生的提倡,再加上有识之士的赞助与青年朋友们的支持,佛教在台湾知识界,业已产生很重要的影响。参与这一运动的师友们,以他们的真知灼见,高瞻远瞩,再加上惊人的毅力与慈悲,已使佛教在台湾的大专校园中,扎根开花,硕果满枝,为中国佛教的现代化,取得可贵的经验。通过佛学在青年中的弘布,使得许多青年朋友,不但能够面对人生、正视生活,并且在解决问题时,还能够坚持正信,自利利他,使佛教的教义在新时代中,与时俱进,随缘不变,充满时代精神。而慧炬诸先生并不以此为满足,于斯纪念三十周岁之际,提出了青年学佛运动再展开。更进一步以学术化、生活化、国际化与现代化这四项题目,作为再展开的具体内容。为了使这四重目标,能够为青年朋友所理解,纪念会特别邀请了数位专家学者,就四个目标,分别加以讨论。承大会组织先生的盛意,要我就这四个方面,谈一下个人的感触,特别是四者之间的关系。可是这四项内容都是大题目,谈一种已是很不容易,想要四合一来一起讨论,更非我的才力能及。古有名训,“抛砖引玉”,给我发言的时间,正好排在前面,如果讲错,还有朋友订讹。于是胆大答应,先陈浅见。现在请诸位小心,“砖块一要丢出也。
  在还没有讨论主题之前,我想先讲一件小故事,因为这是一件真实的故事,与今天要讲的题目有关,并且含有启发性:大约在十多年前,我到美国南方德州去参加一次学术年会,在一组讨论东方宗教会议之后,步出会场与一位美国学者闲话。那泣学者的专长是现代美国宗教思想。他说西方传统宗教在美国的衰亡或新生,都经过一段现代批判的过程,只有禁得起这种批判的传统,才能赢得现代青年们的信仰。基督教、天主教是如此的,犹太教也是如此。所以东方宗教如果想在美国青年中,取得更广泛的影响,也必须通过这种批判过程。
  毫无疑问,现代思潮及生活方式,是先由西欧首开滥觞,后来在西欧及美国,得到更进一步的发展。终于形成了现代社会经济制度,及思维精神。而促成这种多重与多元的革命动力,正是上面所讲的科学批评精神。这种精神要求对一切事物,包括传统的东西,如宗教信仰、思想概念,行为原则,修道方法,生活习惯、传统规律,都噍加以质疑,进行客观的观察与细致的分析,然后才可以决定传统说法是否可以信赖,只有在通过这种批判性的检验之后,才能够把传统中的精华,重新整理,在生活中再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乃至作出新的诠释,获得新的验证,形成新的理论。对无法证实的东西,但又无法证明是错误的,就要加以存疑,留待更进一步的努力。对于证明不对的事物,则要加以淘汰,毫不吝惜。在科学验证的前面,没有神圣外衣可以作挡箭啤。
  在现代思潮的冲激下,在现代生活的要求下,佛教的现代化是一种必然的趋势。佛教想要解决现代人的问题,就必须要研究现代问题的形成与症结,找出佛学传统中与现代问题相关的教义或修道规范所引发的问题,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想要敞到这一步,就得对佛教传统,有丰富而广博的知识,才有可能通晓传统教义所讨论的名相,到底与现代生活有无关系,能否解决现代人所面临的困难。通晓传统必须用科学的方法,只有具有这种学问,才能与现代学者展开交谈,找寻病根,探求解决办法,促成解脱。所有的这一切努力,都与佛教学术化有关系。而学术化正是佛教现代化的具体内容之一。至于学术化的内容、立场、方法与可能引起的重大困难,下面再将作进一步的讨论。
  从早期的佛教运动开始,佛陀所主张的教义正是以脱出苦恼为目的。换而言之,佛教是一种宗教,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南、北两传的早期经典,都记有许多著名的言行,一再说明佛陀对那些不著实际的哲学问题,总是以沉默的微笑为回应①。例如人所熟知而乐道的(箭嘹)等,都是佛陀对玄学问题立场的最好说明②。由于历史的演变与客观的须要,更由于佛教对本身教义的理解与诠释,佛教教理在印度及其他佛教国家,都有不同的发展。其后果是利弊互见,好处是佛教的思想更为精纯、深刻、系统而理论化,因而达到世界哲学的最高层次;坏处是深层理论问题或专业知识,常与实际生活脱节。现代生活的需求,现代思想的趋向,都要求佛教人士将他们的传统教义、宗教实践方法,与现代生活紧密连结起来。我想佛教生活化的提出,正是要提醒有志的佛教青年,不但要保持佛教的根本精神--正智、正行、正定,并且要把这些理念和行为,与现代生活连结在一起,解决现代人的问题,使大家都能睨出苦海。
  现代生活与科技发展的结果,使民族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的关系,距离大为缩短,交通更为频繁,资讯更为方便,因此科学无国界、学术无强域的说法,已成为现代生活的主要特点。按照当时的历史状况而言,玄奘大师就曾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把公元第七世纪前期的印度佛教,作出全面而有深度的理解,为中国创下求法译经的典范。自然玄奘的宗教情操、卓越智力、敏锐目光,冒险决心,都不是凡人可及,但是他旅程中的某些苦难,现在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取得资讯的时间,现在则不要像以前那么徒费折磨。以目前的科技成就而言,其他国家中的佛教状况,学术成就,生活经验等,我们如果用心用力,都不难及时获得。与此同时,我们自己的成就与经验,也会很快的受到别人的注意与评估。不但佛教内部可以互通资讯,甚至其他宗教的经验,也值得中国佛教人士去参考。例如犹太教徒与以色列人在美国的游说活动、天主教与节育运动、各宗教对大选的参与及影响等。凡此种种,足以说明佛教国际化,正如佛教生活与学术化一般,都是现代化过程中必有的环节。佛教如果不能成功的向这些方面发展,就很难适应现代生活的要求。
  作者在上面的讨论中,试图说明个人对学术运动与四化的关系看法,那就是慧炬所提出的四化,其出发点和归结点都是现代化,其他三化是现代化的内容和具体办法。这三项内容虽然并不能够代表现代化全部内容,但以学佛而论,的确是已得要点。现在让我先讨论一下四化的内涵及其可能发生的问题。
  虽然学者们对现代一词的定义还没有取得共识,但是现代化的存在与迅速发展却是有目共睹,无可置疑的事实。这一现代化的历程,首先是科学家对天主教神学权威的挑战,科学家的胜利与技术的独立发展,人类因科学技术所获得的财富增加,生活方式相应改变,因而引起社会结构的变化,乃至人生价值观念的转移。我在一篇题为(现代概、念及其对佛教的意义)的论文中,曾经对现代思想对科学技术、经济、政治、社会、交通、生活方式、行为规范、人际关系等方面所产生的冲激,及其所引起的变化有所探讨。那篇论文已于今年三月在《普门》杂志发表③,现在不必重复。但是还有两点,值得再作进一步的讨论:第一,现代化的必然性。第二,现代人的宗教需要。
  有些保守人士,曾经一厢情愿的推测,尽管科技进步,传统的古老制度与风俗习陨,仍然在现代生活一样可行,因此科学技术只可用于物质建设;至于伦理制度仍以传统为上。这种说法在近代中国历史上,曾经被浓缩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一的八字真言。无情的历史终于打破了保守人土的幻想,革命代替了“变法”。佛教界的革命人物也提出了“组织革命、财产革命、学理革命”一类的口号④。虽然如此,早期中国佛教现代化仍然受到历史条件的限制,没有能够完成现代化的工作。其中造成失败的原因很多,现在无法作全面的检讨,但是与今天主题有关的仍然可以举出数项,作为参考。其中之一,就是当时侩人中的保守主义,实力甚强,缺乏时代感也没有责任感。因是之擦,大部分的侩界领袖人物,将佛教现代化运动,看作是个人雄心,因而以私人恩怨加以对付。这种现象直到此时此地,仍然是一个大问题,尚待佛教界去克服。一般人士对现代力量的认识不足,因而没有危机感,自然也就没有求变的必要了。造成这一种现象的的因,就是一般人对“科技”一词,很容易望文生义,认为它仅只是一种生产物资的手段,与深层人文思想没有关系。一位哈佛大学的教授,在检讨当代科技与宗教的关系时,认为科技一词早巳超出其语根——“工具”的概念。“科技”现在已经是一种文化形或的动力,“足以决定生存的条件与生活状态,甚至于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⑤认识世界的方法,不但包括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同时也包括对自己的认识,前者是自然科学,后者是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
  现代科技的迅速发展,对社会及人生都有连锁性的冲击,人类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下,更迫切的感到无奈、不安与恐惧。这种感触正是人类需要宗教智慧与实践方法的根本力量。这种需要的力量在过去存在,也在现在存在,将来还会存在。原因何在?因为按照佛教的解释,一切由因缘而出现的事物(佛家所说的因缘所生法),都要受到因缘(条件)的限制,所以无法自己作主。现代科技虽然使人类对客观的事物,有了有限度的深刻理解,甚或可以控制及支配,但是物质方面的改变并不足以解决人类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也许刚刚相反,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士远此生活在传统社会中的人士,更容易失掉心理方面的平衡。如果林黛玉和贾宝玉生活在现代的社会中,他们可能在汽车、洋房、电器、卫生等方面,或者会远超过潇湘馆或怡红院的设备,但是困扰著他们的人生问题和来自家庭、社会、心理、爱情等压力,也许与曹雪芹所描绘的时代,一样的沉重,甚或更猛烈一点。只有物质的财富而缺乏精神的支柱,是得不到人生的快乐,更谈不到精神的解睨,与智慧的升华(正觉)。这就是现代青年为什么必需学佛。
  既然有宗教的需要,对佛教青年来说就要学佛。佛法的传统如何?现代青年学佛有什么困难?目的何在?这些问题自然就会出现,就得加以解决,否则无从学起。慧炬诸先生针对此点,提出了学术化、生活化、国际化、现代化四条大纲,作为现代青年朋友学佛的再展开。大家提倡这四点作为目前青年学佛的内容与具体办法。本文曾经试图指出,这四项办法实际都围绕著一个根本问题,问题就是现代化。
  毫无疑问,现代生活为现代人带来了许多困扰与沉重的不安。不安就需要用宗教的智慧与修习,使人类超越困扰得到安乐生活。可是因为传统的佛教典籍,重点在于出家修道;对于在家弟子的规范,则是简略而含混。例如佛教的戒律对侩尼的规范,分别有二、三百余条,但对在家的佛教徒,只不过是五戒十戒而已,事实上不仅戒律如此,就是在研习经典、修禅入定等方面,优婆塞、优婆夷能参与的部分也非常有限。中国四部《高僧传》所收的侩人传记达数千人之多;但是直到清代才有一部《居土传》出现,而且所记载的人数也有限。这种传统佛教的分别,就是到了近代,开明如太虚大师(一八八九——一九四七),一方面看出“我国佛教的不发达,以佛教拘于侩界,以僧界拘于方外阻之也”,与之同时,“证法身、延慧命”,仍“非舍俗为僧者”不可⑥。
  现代科技的发达,引起了社会经济、政治、教育、思想等方面一连串的变化。传统的佛教制度在现代生活的压力下,就得面对青年一代所表现的新事物:怀疑精神、求证方法、世俗主义、效验的寻求。这些新事物中如怀疑精神与求证方法等,与学佛学术化有关,下面再去讨论;现在先就世俗主义与效验的追求两点,略加申述。
  世俗主义的现代意义,与中国传统中的“世间”一词,涵义不尽相同。世俗主义在近代思想中,所指的是客观事物中自有其原理,与宗教神学所传说的无关。对事务原理的理解,是要通过客观的分析与验证程序,不能依靠传统的说教。这种态度就是现代教育所培养的根本态度之一。由于教育的普及,再加上科技日益增加的影响,学佛的社会基础与教育方法,都要面临新的挑战。对佛学知识而言,传统上的“内学”——主要的限于侩人的知识,现在忽然流布于“外人”之手。本来属于法师们的专业,如讲经、说法、订律、参禅,现在忽然变成大专学校的课程,这就是佛教世俗化的一个方面。从社会学上观察,世俗化的结果,就是佛法已不限于寺院之内,也不限于法师们的圈子里边。原来属于寺院生活的部分活动,进入世俗生活,原来藏于寺院或官府的“秘籍一“内典”,现在则放置在公众或学者的图书馆中任人借读。知识没有界限,佛书不分侩俗。
  追求效益是现代生活的另一特点。按照传统的佛法,上座部的宗教修习,有罗汉四果、戒定慧三学等法门。依照大乘佛学,则有六度、十地,乃至十七地的分别。印度传统中“累劫成道”的说法,早就被禅宗人士,讥为“渐修、渐悟”的“下乘”,现代人如何能够在初入佛门,即得法益这一点上,还值得大家去探索。在我看来,宗教经验中心安、体畅与教义中的理论研究,都是满足现代人士追求佛教效益的入门办法。
  教理的探讨与历史研究,都是以典籍为根据,这是学佛学术化的必然性。其他像如何安心、如何安身的问题,固然有其生活上的层面,但是也与学术研究有很大的关系。例如不懂道理、不熟悉修道层次,怎么能够理解自己的心理修为,更不可能去因病子药,普救世人了。为了自了本心,只有学习佛学才能解决问题;为了帮助别人也只有精通佛学才能达到目的。仅有经验不通理论的修行者,中华佛学界称其为“痴禅”,只懂书本知识而无生活实践的人士,也被讥为“狂慧”。在传统社会中,学行并重已是如此,在现代更是如此——这是因为在现代社会中生活压力更严重了,人民的教育水平也更普遍,知识(不是智慧)面也扩大许多。
  佛学学术化既然如此重要,但是佛学怎么样才能学术化呢?这是一个重要而复杂的问题,又是一个必需讨论的问题。其实学术这一名词,并不是一项新事物。《大藏经》中的《阿毗昙》和《论》典、中文佛典中的《疏》、《钞》都是古典式的学术著作,《高僧传,义解篇》所收的佛教研究者,数以百计。但是这些古籍三由于思想方法、写作形式、语言结构、生活习惯等多方面的限制,今天已很难普遍流通。现代人需要现代人士对佛学的诠释,适合现代的思潮,又能为现代人所理解。
  现代学术研究与传统佛学最大的不同有下列几个方面,学科专业化,态度客观化,方法系统化,资讯国际化,理论统一化。这五个方面正是当前宗教研究(包括佛学研究在内)的大趋势。所谓专业化就是说明在研究工作中,一种研究方法只能解决一种问题。一篇研究报告只能通过明确限定的题目,占有相关的资料,经过科学的分析与论证,才能明白问题的所在与内涵,这才为问题的解决打下了可以信赖的基础。近代宗教学的开始,通常由福,马克斯·缪勒(F.Max Muller,1823-1900)算起。在他以前,虽然有几位专家如乔·格赖莎尔(G.F.Creuzer,1771-1858)对神话学的研究,或杰·格仁(Jacob Grimm,1785-1863)对民俗学的探讨,已经把宗教题材的讨论,从神学的限制中引伸向外,但是他们的工作,究竟还不是纯粹的宗教研究⑦。缪勒的贡献在于以学术研究开扩了宗教人土的眼界,并且为宗教学科的研究,订出一套科学的方法。在他以前,西方的宗教研究是以基督教为中心的,而基督教又被宣扬是最高级的宗教。缪勒以他的研究证明,基督教事实上只是许多宗教里面的一种,它所包含的宗教内容,在世界其他宗教中也可以找到同类的说法。从这一高胆远瞩角度下,他提倡比较宗教研究的科学方法,并且重点性的提出了他的名言:“只知晓一种宗教的人士,其实是什么也不懂。”(He who knows one [religion]knows none)。为了获得更广泛的宗教知识,缪勒提倡用科学通用的方法与规则,通过研究确定一切古代宗教的教义与表现形式。在这种研究尚未完成以前,不宜决定宗教的价值,也不应分别宗教信仰的高低。虽然缪勒自己的理论,如他的语言学、以名代神的说法、对神话的研究方法、多神是对自然力量的崇拜等,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同,但是他的眼界与科学研究的方法,确实受到学术界的尊重。由他主编的英译《东方圣典》巨著,以压倒的事实,证明比较宗教的必需与可能。他的贡献实在令人钦佩。⑧
  从缪勒以后,宗教研究的学者们作了不懈的努力,将宗教研究建立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这些学者一方面从比较宗教研究的本身,发展了理论体系,另一方面又从其他有关的学科中,摘英撷精,取得许多科学研究的原则与方法。经过他们不断的努力,宗教研究的学术深度与准确的程度,不但被相关的科学家所赞许,也使宗教界的圈内人士所尊重。例如法国的若—艾·赖南(J-E.Renan,1823-1892),就利用批判性的方法,研究了早期天主教与基督教的圣典,从历史学的角度与方法,写出了一部新型的《耶稣生涯》(Vie de Jesus)。这部书籍对史料的甄选与运用,和神学传统中的耶稣传记大不相同。其他的西欧学者,也用语言学的方法,把《圣经》看作是一部文学作品,加以分析。并以语言史与社会史等有关学科综合考察,对《圣经》本文加以科学的研究。其研究的结果将神学家对《圣经》的传统说法,完全推翻。根据学者们所得的材料,建立起新的理论架构,然后用逻辑方法,淘汰无法成立的假设论点,然后依据可信的材料进行深入探讨,从而获致新的结论。有一位名叫儒·威尔豪森(J.Wellhausen.1844-1918)的学者,就曾指出他对《圣经·旧约》的研究,证明传统学者对《圣经》前部五章的说法,“完全是侩侣式的虚构”。⑨
  在现代学者所公认的社会科学范围内,其他学科的理论体系与研究方法,也慢慢的被纳入宗教研究之内,威廉·詹穆司(William James,1842-1910)的《宗教经验的多种样式》一书,被认为是宗教心理学的开山之作。从此以后,一连串的学者都用心理学的理论,解释宗教心理现象。以佛教而论,北欧学者约翰生的名著《涅槃心理学》(Psvclolodgv of Nirvana),被认为是用心理学原理,对巴利文佛经涅槃概念研究的代表。室利楞伽学者也曾利用弗洛依德心理学的理论,与佛教的心识受想等概念与宗教机能,作了比较研究,这些例证都表示出,社会科学不但可以用作宗教研究,并且已在佛教学术研究上,开花结果。⑩
  除开心理学以外,人类学与社会学的理论与方法,也被纳入宗教研究的范围,以人类学而论,从艾·柏·泰勒(Ed.B.Tylor,1832—1917)到阿·望·吉奈(A.Van Genep,1873—1957),都有奠定学术基础的贡献。社会学的宗教研究人才,更是名家辈出,著名的人物如艾·德尔汗(E.Durkhein 1853—1917),马克斯,魏伯(MaxWeber.1864—1920)皆是一代巨匠。他们的思想与方法,都为当代学者所重视。他们不但为宗教社会学开创出研究的新路,并且也为社会学奠定了学术的理论基础。无论后来的学者,是否赞成或是反对他们的理论与发现,但没有人能够对他们的贡献,置之不理。[11]
  从思想的层面上检讨,西方哲学在近世纪中,大家辈出,风起云涌。虽然那些大家巨匠著重于建立他们的哲学体系,但是他们的理论方法与思惟层次,对研究宗教思想的学者,都有很大的冲击。哲学大家如康德、黑格尔、萨特的存在主义,胡塞尔的现象哲学等等,对近代宗教哲学包括佛教思想的研究厂都产生过重要的影响。
  虽然宗教研究在近代西方思潮影响下,产生了某些重要的专著,但是哲学也罢、科学方面也罢,对宗教现象的说明,通常是得之于精专,失之于通融。英国著名的佛学家艾德·康泽(Ed.Conze),曾以蝴蝶研究为喻,说明科学研究宗教的限制性与致命伤害。他说科学家对蝴蝶的解剖,固然对蝴蝶体、翅、须、层,有具体的理解,但是受解剖的蝴蝶却早巳死了,因此解剖的成果换不回已死去的生命。从科学家的角度而言,因解剖而获的知识,对蝴蝶的生存与繁殖,将会产生决定性的利益。由此可见,科学研究与宗教信仰生活,在某一阶段之内,是有冲突的。
  以目前盛行的现象哲学研究方法而论,这种研究工作的进行,必需要有三个前题:一、不是信仰的忏悔,而是一种不要价值评论的态度。二、超越文化局限的比较研究。三、对事物“背后”的真理和社会外层的表现,完全采用描写式的报导,绝对不用辩解性的说明[12]。这三个前题乍看起来,好象是与一个人的宗教信仰尖锐对立,简直与大家常讲的“以佛法研究佛教”毫不相同。对一个抱有科学思想的人士而言,佛学研究不是“弘法”,是实事求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对一个虔诚的信徒而言,凡是与求道无益的东西可以弃之不论。学术研究与宗教生活这就产生矛盾。
  如果我们还是生活在一个古老的时代,大家可以闭门修道,不干俗务,管它什么心理学、社会学、甚至哲学问题的探讨,皆可以异端视之而置之不理。不幸的是我们现在不可能生存于中古时代,而是生活于二十世纪末期,是科技发达,教育普及、生活丰富、多元文化F1百家共鸣的时代。对今天的学术讨论会来说,我们的注视点,还不是出家修道的问题,而是青年朋友的学佛问题。在一个多元社会中,人际关系的沟通,主要的是要通过彼此的对话。对话就需要共同语言。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游戏规则,才能达成和谐共存的生活。否则各说各话:水远也无法和谐共处,也得不到一个稳定的客观环境,去实践修道生涯必需的外在保证。
  一个多元社会也意味著不同宗教在同一社会的竞争。在中古时代,一个高级的宗教对“异端邪说”的态度,主要是排斥与取缔。这种态度和办法,在现代社会中再也无法维持,这就需要青年朋友对佛教与现代学术,都有相当修养,能够对广大多元的社会,进行对话,说明自己的宗教教理,实践方法,特点何在,利益如何。只有这种学术化的方法才能在多元社会中弘法,才能以理服人。
  既然学术知识是必要的,否则无法适应时代潮流,也无法满足社会的要求,那么学术研究与宗教生活之间的冲突,又当如何去消除?《道德经》有言:“为学日益,为道日损……”[13]可见为道与为学之间,自古以来就有矛盾,各教皆然。佛教经典中也有“多闻慢”的说法。“多闻”指的就是博学;“慢”指的是骄傲。其实这一冲突,并不是无法避免的。例如中国佛教中早有信解行证的分野,如果在学佛生活当中,不能对这些层次分野有清楚的认识,反而将四步混为一谈,就会于己于人都有过失。佛学与学佛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想学佛而没有佛学知识,在现代社会中将很困难,想要弘扬佛教更无法想像。就是因为这一点,大乘佛教才把那些只顾自己解脱,不管众生疾苦之徒,讥为“自了汉一或“声闻乘”。
  至于国际化与现代化的关系,本文前面讨论学术化时,就曾提出许多例子,说明在现代的学术研究中,国界与文化的差异并不是不可超越的藩篱。事实恰好相反,引用其他国家的研究成果,获得其他民族文化进展的资讯,已经成为现代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条件。想在现代生活中,闭关锁国自求发展的梦想,一次又一次被事实所否定。
  一位年高的德国教授最近曾经分析说[14],由于一个统一的技术文明,正在迅速的扩展,使得民族间的生活模式,日趋一致。这是外在的现象,从内在的角度观察,大部分人土都有向外探索的人类精神。其中一小部分人士,甚至会作非常严肃的追求,对其他地区的精神与宗教,寻求更深的理解。但是理解并不是一种单纯的智力活动,而是一种基于听、视的整体性的经验。这种整体的经验以前是无法普遍得到的;现在则由于科学技术的高度发展,再加上旅游商业的方便,东西文化与生活的交流,已经成为现代生活的一部分。也许在开首之际,人们对一个陌生的文明,只能得到耳目方面的感受,但是那些经验的后面,总是以人性为基础。而那一人性精神,常常会将一个旁观者,转变为一个参与者。
  东拉西扯讲半天,也许闹得大家头昏心乱。现在应当停止抛砖,而将砖头的大要精神加以归结。本文试图表明,在青年学佛的四化之中,现代化是中心;学术,生活及国际化是现代化的内容与方法。现代生活与现代思潮,是科技时代所产生的必然现象,一切宗教传统都需要面对这一种现实的事实,必需要顺著这一时代潮流,才能保存佛教的精神,实现普度众生的弘愿,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成功的将佛教传统成功的向现代人士诠释,禁得起客观的质疑。只有在承继佛教传统的基础上,才谈得到所学者是佛;也只有通过学术界公认的游戏规则,才有希望以佛法去救今天的世人。
  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它有哲理内涵与修道方法。只有理论知识而无生活实践,在佛教传统中曾被讥作为“漭荡无依”的狂人。只有在学佛的大前题下,佛学才有意义。《大藏经》所收的文献,是佛教传统中的“法身”,是学佛的智慧宝库,也是佛学的依据与材料,但是要如何整理,如何诠释,如何使宝库中的藏宝能与当代人的问题连在一起,产生更大的现实作用,就需大家共同努力,更需要青年学人在未来的数十年中,看准世局,抱定目标,学到方法,向前迈进。
  由于科技的加速发展,我们一定要有广阔的眼界、开朗的胸怀、清楚的理解到在二十一世纪到临前夕的世界,没有任何宗教、任何文化、任何民族,还希望以封闭的办法,而自求多福。目前的世界正处于日益开放,对话代替战争、合作代替分裂,进步代替保守的时代。谨祝大家在这种新的璟境中,能够福德日增、学佛有成、生活幸福,世界和平。用一句梵语“寂静吉祥”作为结语:兀穆,善提(Om Santi)。

  注;释:
  ① 佛陀对形而上学问题的不愿讨论,见《杂阿含经》,卷13、32等。收於《大正新修大藏经》(此後於注文中,简称为《大》)第二册,页86上,226上——中。
  ② 参阅《箭喻经》、《大》第一册,804页下——805页上。其故事要点云:犹如有人、身被毒箭
  、因毒箭故,受极重苦。亲族……便求箭医,然彼人者、方作是念:未见枝箭、我应先知、彼人如是姓、如是生、为长短粗细、为黑白、不黑不白……彼人竟不得知。於其中间,而命终也。
  佛陀不愿讨论於事无补理论的原因,在於他认为那些问题都是「非义相应、非法相应、非梵行本。不趣智、不趣觉、不趣泥盘。是故我不一向说此也。”
  ③ 见《普门》第138期(一九九一年三月出版),第14——23页。
  ④ 参阅冉著:(太虚大师与中国佛教现代化),收於《中国佛教文化研究论集》(台北,民79年),页231。
  ⑤ 见H Cox所著论文(技术世界中的基督教),收在《Science and Roligion》(L.G.Barbour编辑,纽约:一九六八年出版),第261~262页。
  ⑥ 注4所引《论集》,第230页。
  ⑦ 参阅Jan de Vries著:《The Study of Religion:A Historical Approaoh》(纽约:一九七六)。这些由西方开始的宗教研究方法,已为世界学术界所接受,佛教研究亦被纳入宗教研究之内。
  ⑧ 对缪勒在宗教学上的贡献,参阅J·Waardenburg著:《Classical Approaches to the Study of Religion》(海牙:一九七三年),页13—14。
  ⑨ 同上,页20—27
  ⑩ 参阅:R Johansson著,《The Psychology of Nirvana》(伦敦,一九六九年)。及M.W.Padmasiri De Silva著,《Budduist and Freudian Psy chology》哥仑坡,1973年)
  [11] 参阅前引(注8)书,页北—8。
  [12] 引自由M·Eliade主编之《Encyclopedia of Religion》(纽约一九八七年),第13卷(Phenomenology)。条,页399。
  [13] 引自《道德经》,第48章。
  [14] 此为H.Dumoulin语,见其所著:《Zen Buddhism:A History-Lneia and China》(纽约,1983年),第20-21页。
(摘自《慧炬》第33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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