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学佛散文的教主形象
2014/9/5   热度: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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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管理学院哲学研究所教授 郑志明
鹅湖
第281期(199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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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林清玄可以算是台湾的多产与畅销的散文作家,从十七岁开始写作,到现在已有二十多年,共有一百多本书,销售量约有六百万卌。近年来,每年平均要出五、六本书,以及近二百场的演讲。这样的魅力,远超出台湾当代的其它作家,他的散文写作风格括起了一场旋风,介入了台湾社会与宗教,是极为独特的文化景观,或许可称为「林清玄现象」[注1]。
这种现象已非纯文学领域了,以学佛与修行经验为写作体裁,涉入宗教的出版领域,以类似精神灵修的散文写作,来开拓庞大的潜在市场。这个市场随着宗教的复兴与流行,有日愈扩充的趋势,台湾有两大作家是这个出版领域的佼佼者,除了林清玄外,另一个是卢胜彦[注2],但是卢胜彦早已经由宗教经验的写作,开创出其宗教运动,自立宗派与教主,其散文写作的目的有极为浓厚弘法布道的使命与色彩。
林清玄现象是一个相当奇特的典型,仅利用佛教修行的精神境界,作为其写作与演讲的心灵粮食,仍维持作家的形象,其利益也仅于作品的畅销与演讲的收入。林清玄没有去经营信徒,发展出宗教形式,但是林清玄已俨然成为语言与文字传道的教主的教主,虽然,没有组织,没有仪式,没有聚会,却有一大群潜在的读者与听众,把林清玄当成「神」来崇拜。林清玄或许也意识到这种庞大的人气可以产生惊人的能量,遂于三年前成立了「林清玄文教基金会」,以净化民众心灵作为号召,将其演讲转化为有声书,出版了《打开心内的门窗》、《走向光明的所在》等,且在传播媒体上大作广告,自称是公益事业,在短时间内销售量超过十五万套[注3]。
也正因为有这样庞大的潜在支持力量,当一九九七年六月其再婚事件的曝光,竟然能成为社会新闻的焦点,有不少报纸整版报导与后续报导,电视新闻以头条要闻播出,且各种座谈与叩应节目纷纷以此为话题,大抄新闻[注4]。这是一般作家所没有的际遇,连演艺明星发生这种事,亦不过是影剧版的花边新闻而已,林清玄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可是这个昔日被媒体宠惯的作家,却对媒体大为不满,指责媒体「嗜血成性」 [注5]。或许媒体道听途说,有报导不实的现象,但这不应该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林清玄会是媒体抄作的对象昵?
台湾有一些新兴宗教教主出事,媒体大肆报导是有道理的,因为牵连了不少信众,爆发出社会事件,为什么区区一个作家的再婚,也被等量齐观成为社会事件呢?除了政冶或演艺明星等公众人物外,一般人的「外遇」或「再婚」是不可能登上报纸的,作家或许也可算是公众人物,但是还没有那个份量其个人的感情问题会被媒体青睐。在这个事件中,林清玄不单是作家而已,而是被视为有十几万「信徒」的教主,其读者会问「林清玄有没有骗我?」这就是林清玄被新闻媒体炒作的卖点,才会去追求林清玄是否真的有价值上亿的不动产?
这个事件就不单是外遇与再婚的问题而已,牵涉到语言与文字教主的「诚信」问题,其精神教养的文字与语言,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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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灵体会昵?还是利用这些工具来获得个人的利益?在这样的疑虑下,迫使了林清玄取消了当年所有预排的演讲活动,宣布「林清玄文教基金会」停止运作。这样的决定,表面看来,好像事件已经结束,实际上,林清玄是以暂时远离来疏解危机,以潜藏的方式来凝聚下一次爆发的能量。
有一些新兴宗教教主出事了,反而更能凝聚信徒,事件过后气势更为高涨。林清玄应该也是这样,此一事件虽然迫使林清玄暂时退隐,郄未完全毁掉林清玄原有的基业,反而可以停下脚步重新调整,凝聚下一波再出发的能量。林清玄虽然感叹其以数千万字建立起一个美好生活的思想,许多深受感动的读者竟因为几篇扭曲的报导而改变信念[注6]。实际上林清玄如果够格成为「教主」,就有能力利用「劣势」来创造新的发展「优势」。
一九九八年六月林清玄出版了事件后第一本书《生命中的龙卷风》,描述其事件后的心态与自我调整之道,彷佛看到了「教主」的新形象,以及再现江湖的新气象。本文以《生命中的龙卷风》为探讨素材,深究《林清玄现象》背后的文化意义。
二、「苦」─林清玄的心灵世界
林清玄一九五三年生于高雄旗山,十七岁就开始写作,立志成为文学少年,其早年著作有《蝴蝶无须》、《冷月钟笛》、《莲花开落》等,大约是二十岁到二十四岁的作品[注7]。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到林清玄与其它青年散文作家相似,大多着重在个人生活经验的写实与感受,这时候他主要的精神资源,是文学、史学、哲学、生物、天文、创造心理学、人格心理学等书[注8]。
林清玄的文学才华之所以受肯定,与其多次获得文艺奖有关,比如连续七次获得时报文学奖,还有联合报万象散文首奖、中国青年写作协会文学奖、吴三连文艺奖、中央日报文学奖、吴鲁芹散文奖、中华文学奖、中山文艺奖、国家文艺奖等十数次文学大奖。这段时间担任记者、主编等职务,由生活感性的散文小品,转向报导文学,扩大了其写作的内容与风格,出版了一系列报导文学著作,如《传灯》、《长在手上的刀》、《乡事》、《难遣人间未了情》、《在刀囗上》、《宇宙的游子》、《永生的凤凰》等,另外,林清玄也从事艺术的报导与批评,如《在暗夜中迎曦》、《谁来吹醒文化》、《雏鸟蹄》等,还有文化评论的著作,如《城市笔记》、《林清玄文化集》等。
为什么林清玄会以佛学与襌修作为其散文写作的主要内容呢?根据林清玄的自白,与其破碎的婚姻有密切的关系,如云:
在我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就好像走入泥泞之地,或者陷进流沙,愈走愈荒凉、愈来愈深陷,我感到非常的痛苦和恐怖[注9]。
林清玄的婚姻,前几年应该还是维持亲密的关系,如婚后第一本散文集《温一壶月光下酒》,在自序中云:「感谢妻子小鸾的照应,他不但照顾我的生活,还是个最好的读者与批评者,使我能时刻保持警觉的态度反省自己的作品[注10]。」在这本书中,可以看出林清玄的胸怀壮志,认为三十岁是写大作的时候了,散文小道,何足挂齿,只是其工作余暇写出来的生活记录而已,在写作的风格上增加了报导文学的笔法,引用了古代的诗词与典籍,有着强烈怀古念旧的情绪与感情。林清玄结婚的前几年大致上维持这样的写作风格,第一个孩子出生于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廿四日,来年出版了《鸳鸯香炉》,林清玄自称以散文来取代日记,来表达其生活的感受。这本书大约收录了其婚后三年内的作品,其内容林清玄界定为「生活」与「性情」[注11]。这个时期的林清玄还保持了早期唯美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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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一系列的爱情故事,即后来出版的《玫瑰海岸》,但是在这本书快要完成时,大约在一九八五年[注12],林清玄开始陷入婚姻的泥泞之中,转而学佛[注13]。
林清玄的学佛原本只是为了寄托其婚姻的痛苦,渴望从佛学的智慧中,探寻生命的安顿之法,如云:
在我生命最困苦的时候,也曾寻找过万灵丹,向天求告:「请给我一帖灵药吧。」我曾乞灵于宗教,探寻生命的终极安顿之方;也曾炼丹于文艺,追求情爱的平息烦恼之法[注14]。
刚开始林清玄并未意识到要将佛学与文学结合起来,只是利用这些学佛的体验,转化成文字,作为平息烦恼的方法。这样的转变,却让林清玄掌握到时代的脉动。一九八五到一九八七正是台湾社会的转型期,人们对精神领域的渴望极为强烈,像清海这样的教主大多发迹于这个时期,林清玄也赶上了这一波的风潮。首先结束其原先的写作风格,《迷路的云》算是前一时期的结束,在序文里,林清玄己开始引用佛理,强调要在苦恼中锻炼智慧的菩萨[注15]。「菩提系列」开始了林清玄每年五、六本书,以及二百多场演讲的新生涯。
实际上,在写「菩提系列」的时候,他与妻子之间还是维持着感恩的关系[注16],夫妻间的冲突并未如其事后的回忆那么严重。林清玄也曾表示其学佛是受太太的影向,甚至是他太太发了很大的气力,才把他带入佛教的经典智慧里[注17],另方面是因其内心的关卡,思考如何突破生活的层次与文章的意境[注18]。当时林清玄的「苦」不完全是家庭婚姻所造成的,但是这种苦恼随着菩提系列的完成,一方面其思想逐渐成型,一方面也开始获得读者的大量回响,更坚定其写作的信心,如云:
以文学为主轴,以佛法为经纬,我慢慢体会出一套面对苦恼的方法,而我的思想系统也跟着苦的转化而成形了[注19] 。
林清玄将其作品定位为「学佛散文」,利用散文的方式来表达其对佛法的体验,进行自我的启迪与开发,故在菩提系列里一再地感激其学佛老师廖慧娟的教化开启,如云:「我每写一篇文章,都在心里向她顶礼,如果没有她的慈悲宽容,真不敢想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注20]。」林清玄跟着其学佛老师廖慧娟学习襌定与般若、并每天念心经、大悲咒、拜佛、诵经等佛教功课[注21]。为什么这种初入门的学佛作品,会在市场上畅销昵?主要是因为佛学提供了庞大心灵映照的资源,可以契入现实生活中体会到智慧的泉源,林清玄就是利用其优雅的文笔,描述与佛理相感应的生活点滴。比如希代书版公司,称林清玄为「最杰出的散文家,最精致的小品文」,出版了《孔雀的幼年时代》,采用佛教「孔雀明王」的形象,指其是以智慧力摧破烦恼业障之主,林清玄比喻自己好似孔雀的幼年,在探求智慧的过程中,做着思想与心灵的锻炼,而小品文的方式,可以随时将生活的小事转换成如孔雀般美丽的智慧[注22]。
如此生活化的体验小品,正好投和这个时代的知识水平与心灵需求。会去阅读林清玄作品的读者,大多是受过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这个族群不同于一般的下层社会民众,忙碌于生活,直接祈求于民间信仰的灵验。即此一族群脱离了民间信仰的生态环境,但是在心灵上始终缺乏了真正的心灵寄托,或许这些人曾接触了佛教、基督教或新兴宗教,却未必能经由修行切入各个宗教的智能领域,依旧还是宗教的门外汉,林清玄的作品恰好提供了适度的精神资源,不会太难,又能从生活处去体验。可见,从智慧的传达来说,读者需要林清玄,同样地,林清玄也需要读者,如云:
对于身陷生命苦恼的人,每天就好像上前线一样,既然不能避免的要上第一线,那么,精良的武器,充分的补给,承担的勇气都是不可少的[注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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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期,林清玄将写散文当作功德事业,一方面对自己来说是化烦恼为菩提的修行方式,面对自己的烦恼,企图用文学的语言,表达佛教开启时空智慧的概念,以及表达个体应该如何割舍与实践,才可能走上智慧之路[注24] 。林清玄面对自己苦恼时,希望转成智慧的功德,回向给阅读的读者。如此,林清玄可以利用佛理来排除自己的苦,另方面也能与读者进行心灵的交流,这样的心理,把林清玄推向「第一线」上,要求自己要有「精良的武器」、「充分的补给」、「承担的勇气」。所谓「精良的武器」,是深入佛教的智慧遗产,达到自我心灵的充分补给,所谓「充分的补给」,林清玄云:「我的充分补给是生活的真、思想的善、文学的美、佛法的圣。希望透过更深的学习与体验,不至于在生命中白白受苦,而是每一次的苦都能成为智慧与慈悲的养料[注25]。」林清玄希望每一次的苦都能转成智慧,来承担人间的苦,这种承担迫使他继续撰写「学佛散文」。
林清玄从此找到写作的庞大泉源,从「菩提系列」、「人生对话系列」、「现代佛典系列」、「禅心大地系列」等,成为台湾最多产的作家,也是各界争聘演讲的主要对象,每年讲二百场,也累积了不少录音带,林清玄将这些演讲内容,还原为文字,出版演讲集,或者直接出版「有声书」,有了「演讲系列」,比如从《心海消息》到《天边有一颗星星》,从《身心安顿》到《烦恼平息》,从《在苍茫中点灯》到《以有情觉有情》,从《欢喜心过生活》到《清净心看世界》,从《平常心有情味》到《柔软心无挂碍》,从《打开心内的门窗》到《走出光明的所在》等。什么力量支持林清玄每年讲二百场的演讲呢?他说:
我常常想到世间的人也和我一样,承受着类似的痛苦,我开始把文学与佛法结合起来,一面写作,一面演讲,我的动机很简单,就是「学习的分享」,试着把经由学习所体验的智慧与大家分享,一起面对自心的烦恼与外境的苦难[注26]。
每年写那么多书,作如此多的演讲,其实是件辛苦的事,林清玄自谓:「每天上前线的人,每年要出版五、六本书,每年要做两百场的演讲,其艰苦是不难想象[注27]。」既然是艰苦的事,是什么动力让林清玄乐此不疲?难道就只是「学习的分享」那样单纯的动机吗?
林清玄如此的表白,似乎将其写作的动机过份地美化。如果只是「学习的分享」,有必要那么辛苦吗?每年出五、六本书与两百多场的演讲,这不是凡人做得来,虽然林清玄强调本无名利权位之念,或许是理性意识下的答案,实际上林清玄完全摆开了名利吗?林清玄在这个时期有二个问题,第一是经济上的问题,第二是心理上的问题。所谓经济上的问题,是指林清玄辞去报社的工作,成为专业的作家,靠稿费维生。林清玄曾报怨台湾的稿费太低,十年来几乎没有调整过待遇,大部分作家都是煮字疗饥,以收入来说,还比不上在地摊卖成衣、卖锅贴,甚至卖菜的[注28]。林清玄为了谋生,是否因此有着「为写作而写作」的生存压力。所谓心理上的压力,可能是林清玄不自觉的问题,当他以写作与演讲来发泄自己的苦闷时,无形中他极需要读者与听众,表面说是智慧与大家分享,实际上是透过演讲,让听众需要他,他也需要听众,经由演讲的成就来自我疗伤,不自觉地有「教主」的压力,「为演讲而演讲」,演讲虽然可以有丰硕的经济收入,但是林清玄是以「教化人心」的使命感,迫使自己成为演讲的「教主」。
「教主」的日子好不好过?那是一种身不由己的生活,林清玄谓:「书籍大为畅销,演讲会人山人海,都出乎我的意料[注29]。」这句话的背后,反映出林清玄还是在意书籍是否畅销与演讲会是否人山人海,只是林清玄企图将之转化成教主的使命感。做「教主」的人常会说自己不会想要拥抱群众,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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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上「教主」是渴望被群众推戴,为满足这种渴望,「教主」只好身不由己,继续活在掌声与崇拜之中,林清玄也有类似的教主体验,如云:
这十几年的生活就好像坐上日本新干线的子弹列车,一直向前奔去,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看窗外的景物。我多么渴望生活的步调可以慢下来,也多么渴望过着没有掌声与喧哗的简单生活[注30]。
「教主」可能过着没有掌声与喧哗的简单日子吗?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不再被信徒所推崇,失去了其原有的荣耀与成就,被迫的下台一鞠躬。另一种就是自我的急流勇退,自觉地且主动地离开群众,真正地开辟自我的灵性的世界。不过,第二类教主几乎罕见,林清玄大致上应该归类为第一类,但是他企图以第二类的心境,来调节这种困境,如云:
因此,一九九七年,当我的再婚遭到扭曲误解,我的内心虽然难过、遗憾,却也为自己能停止忙乱的生活而庆幸、欢喜[注31]。]
林清玄如果有智慧的话,应该在「再婚」时自动宣布退隐一段时间,一方面表示自我的道德勇气,避免遭受外界的扭曲与误解。一方面让时间的空白,进行自我角色的调整与变换。事后的庆幸与欢喜,更显示被迫的无奈与痛苦,只是另一种形态的「苦中作乐」,或许林清玄一直都活在「苦中作乐」的状态,如林清玄云:「从前,在奔忙的生活中,保持心的安静;现在,终于连生活也安静了[注32]。」从前的「苦中作乐」并没有化解其婚姻的苦,反而以再婚落入到另一种形态的「苦中作乐」。
三、教主──散文说教的魅力
林清玄无意于宗教的发展,不是形式上的「教主」,但是其个人解脱痛苦的终极体验以及积极的社会宣化,在生命形态上极类似教主,或可称为精神上的「教主」。林清玄成为精神形态的「教主」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林清玄辩解说,他是无意的,如云:
及至猛一回头,我被称呼为「大师」、「菩萨」,甚至成为许多人崇拜的偶像,也使我感到吃惊[注33]。
林清玄为什么会被许多人崇拜而感到吃惊呢?这难道不是他潜意识想要的吗?一个作家要让作品畅销,最好的方式就是被读者所仰慕,仰慕不就是另一种形态的「崇拜」吗?更何况林清玄涉入对佛教神圣领域的领悟与教导,已经十足有了「大师」的架势。或许林清玄徘徊在「仰慕」与「崇拜」之间,难免有着心理的矛盾,如云:
这个社会渴切的希望读我的书,听我的演讲,近十年,常使我陷入挣扎矛盾[注34]。
「仰慕」与「崇拜」实际上是很难划清界限,一个作家很难要求读者只有「仰慕」不要「崇拜」。虽然「崇拜」是读者自发性的行为,但是林清玄有无诱导这种动机的嫌疑?「崇拜」的直接管道,就在于「教主」与「信徒」之间各种终极体验的传授,这种传授主要透过两个途径,即语言与文字,转而成为演讲与书籍,林清玄的拼命出书与演讲,实质上早就已晋升为「教主」了,只是林清玄不自知而已,才会陷入挣扎与矛盾。
透过林清玄事件,我们可能要对「教主」的内涵重新加以定义,「教主」可以用来指称各种宗教教养的精神领袖。这种领袖常会被当成「神」来崇拜,对于教主的这种「神」的崇拜,林清玄是有自觉的,如云:
我认为,人间的「神」应该重新定义。「神」字拆开来看是「示申」,也就是「意念的伸展」。一个人的某些意念比别人的意念更伸展,在那个范围内,他就是神了[注35]。
林清玄重新解释「神」的定义,等于在解释精神领袖「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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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定义,即各种社会领域都可能出现被民众所崇拜的精神领袖,导致「教主」或「神」是无所不在的,如续云:
最明显的意念伸展,表现在宗教、政治、演艺人物三界。宗教界固然有许多活佛、活神仙得人膜拜。政治人物生前希望别人喊万岁、在公园与马路鑴刻自己的名字,死后建庙堂祀奉,与宗教界的神明没有什么不同。演艺界也是,当我们看到麦可杰克森出现时,不也是有许多人狂吼、昏倒、歇斯底里吗[注36]?
林清玄的这种新的定义,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当代各种精神领袖之所以被崇拜的现象,或者说现代社会就是一种典型的崇拜社会,只要有魅力,就可以让群众产生歇斯底里的崇拜之情。「教主」与「神」是无意地被群众推崇而出,还是有意地经营群众,酿造崇拜的气氛?关于这一点,林清玄的认知是相当深刻的,从「意念的伸展」说明了教主与信众之间的关系,信众的崇拜来自于教主的意念伸展,如此,信众的崇拜是被教主的意念所引导,教主依旧是崇拜的主体。而教主的形成,就看他的意念是否比别人的意念更为伸展。
从这样的观念来看,林清玄早就是「教主」,早已成为其读者心目中的「神」,经由出书与演讲,林清玄的意念确实比其它人的意念更为伸展,在这个范围内是可以称林清玄为「教主」或「神」。比如从菩提系列出版以来,林清玄开始感受到意念伸展的喜悦,最起码他的信箱每天都是满的[注37],意谓着有不少附着在他的意念之下的群众。也因为菩提系列造成禅佛教书籍的出版热潮,林清玄也经常被邀请到佛学院、寺庙去讲课,也被邀请在佛教杂志上写专栏[注38],意念更深入到宗教界里。支持林清玄意念继续伸展的,是那些散在各个角落不知名的读者[注39],而且林清玄也把写作的意念伸展当作是一件功德,要把这些功德回向给他的妻子小銮,还有一切众生[注40]。为什么作家的意念伸展对众生是有功德的呢?书籍畅销的功劳应该归功于读者的购买才对,当作家意识到有,功德的存在时,实质上已把自己当「神」来看待了。
林清玄对自己是有信心,认为其「神」的形象是货真价实的,比很多浪得虚名的「神」有着专业的修炼,如云:
神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现身在这个世界,但理性的思考一下,每个人在他的专业里不都是别人的神吗?只是这种专业往往要多年锤炼才能臻于成熟,唯有宗教、政治、演艺人物可以塑造、吹捧、无中生有吧!于是宗教界、政治界、演艺界乃成为骗子与痞子的温床。如果我们的意志一退缩,他们的意念就会占领我们,使我们成为无知、意志薄弱的人[注41]。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别人的「神」,有些领域如宗教、政治、演艺人物是经由塑造、吹捧出来的「神」,是意念的骗子或痞子,却也能占领群众的意念,这样的「教主」常造成人世间的混乱。林清玄认为此现象不只是「教主」有意造成,当代群众降格去求快餐的「神」,导致真正的「神明」不会独自显现,反而是其孪生兄弟「神通」、「神秘」、「神经」等到处风行,捕捉了群众的意念[注42]。林清玄认为专业的「神」是要有多年的锻炼才能成熟,这一点林清玄是有自信,在其「 禅心大地」的写作系列里,自认为体会了佛教大菩萨的自在神通游戏三昧,利用会心的游戏散文来帮民众找钥匙,确信彼此的生命在意念的交流下有更深刻的意义[注43]。如此,写作与演讲就变成了功德了,不仅自己可以修行,还能够帮助众生除去人间火宅迫人的热恼[注44],转而也成为众生膜拜的「神」。
林清玄在「无尽意系列」里,将其个体的自我修行扩大到对社会关怀与世间改革上,认为一个人出离世间做自我的完成,还不如与人世的因缘一起完成,积极地对世间的不公平、不正义等进行批判与改革,这种改革与佛教的普度众生是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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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注45]。这个时期,林清玄培养出类似教主「解救众生」的壮志,强调个人的修行不能自外于环境而独存,如果社会不公义,众生平等的理想就不能实现,若人人不能享有免于匮乏,免于恐惧的自由,则解救众生就变成妄念[注46]。林清玄开始将其写作与演讲,视为一种社会改革运动,类似李登辉总统的「心灵改革运动」,可是多了些对现实的不平、现象的荒诞与现状的怪异等批判,更接近了「教主」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积极透过其自认为的改革方式,投入于解救众生的行列,首先,他成立了「林清玄文教基金会」,是其投入社会的第一个事业。
林清玄从宗教的立场出发,难免还是偏向于「心灵改革」的层次,勇于反省人类心灵自我创造的问题,比如对于民众「神」的偶像崇拜,还是有所批评的,如云:
对别人不会产生偶像崇拜、权威之感,当然对自己也就不会产生权威之感,或者,不会因为修行几天就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注47]。
「神」或「教主」都是源自于人们的偶像崇拜与权威之感,从心灵改革的立场,这种崇拜也是人类最大的迷失。林清玄反对崇拜他人,但支持走自己的路,塑造自己的偶像,如云:「我们应该塑造自己的偶像,为自己的流行文化定位,走自己的路[注48]。」建立自己的文化与自己的风格,才不会被流行的偶像牵引。这种自觉来自修行,却不可因修行而有权威之感。同样「教主」也该自觉到偶像的地位,应该割舍权威,如云:
一个修行人,不要随便相信权威,也不要随便就相信一个不可知的境界,因为那是无法检验的。同时,由于不能相信权威,及不可思议或不可了解的境界,当然就更不要去制造这种不实在的境界[注49]。
一个没有权威之感的教主,是否更具有权威?不去空谈境界的教主,是否更拥有境界?林清玄常常这样的自我警觉,显示自已是一个时时进行自我内心习惯的突破之人[注50],这种指导者的身分与修行境界,对广大的群众来说,不正是另一种偶像崇拜与权威之感吗?
林清玄虽然是一个作家,却涉入到庞大的宗教领域而无法自拔,其以修行自居,已非单纯的作家身分,且长期的宗教说法与境界开示,已像是「大师」或「教主」,深深地投入到宗教神圣领域的深层结构之中。要理解林清玄的「教主」形象,还是要从林清玄对神圣体验的个人领悟处入手,他采用了佛教丰富终极体验的神圣境界,以其清明正觉的智慧,来帮助个人断除烦恼、恐怖与颠倒梦想,获得身心终极的安顿[注51]。林清玄以这样的理想境界制造了一个动态的实践历程,在这个过程中企图以积极有效的行动,把个人、群众与社会从问题丛生的状态中,转变到佛法共证的神圣境界中,用来消除或改造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窘困状态[注52]。如此,林清玄利用写作或演讲,将个人与终极体验的各种关系宣泄出来,形成了觉悟与拯救的具体行动,教导群众如何以坚强庄严的心,来处理生命中痛苦、无聊、悲哀、烦恼、无明、迷失等负面情境,迈向觉悟、光明、智慧、慈悲、解脱、伟大的圆满人格[注53]。在神圣的终极力量的作用下,教导者与被教导者紧密地相互连结在一起,彼此实现自我完善的需要,见证了神圣超越的力量。教导者也因此被视为神圣力量的化身,获得了人们的崇拜。
四、误解──教主形象的维护之道
「教主」的形象主要是建立在神圣的体验上,以其终极的圆满形态,帮助众生打开通向神圣的力量,如此,教主成为神圣的象征,取得人们的敬仰与崇拜。由于教主的形象已等同于终极的神圣存在,对其人格的形象就有更高的要求,希望「教主」就是「神」的化身,是圆善完美的道德形式,以其特有的神圣形态,来疏导世俗的混乱生活,迈向新的生存秩序。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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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世界中要当「教主」有极大的困难度,必须不断维护其神圣超越的形象,一方面其终极力量不可亡失,一方面其世俗生活必须完善。在这样的高标准下,当「教主」会比常人有着更多的困境与考验,稍微有闪失,就可能前功尽去。不过,教主也还可以东山再起,取得另一波发展的优势[注54]。
为什么教主能够东山再起呢?教主用何种方式东山再起呢?当代社会教主一旦出事,就会被媒体大肆炒作,形成一面倒的批判声浪,可能瓦解其原先凝聚的各种社会资源。教主的危机主要有二,第一是敛财的控告,第二是道德的指责。一般新兴宗教的教主大多是栽在财务的纠纷上,栽在道德指控上林清玄算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当教主东山再起时,为什么人们不会再追究当初事件的原委,反而更加地维护教主呢?
一般教主很少深刻地描述其个人的心路历程,只能从外在的表现形态去作分析,难免与事实有所出入。由于林清玄是个作家,且未自觉到其「教主」的身分,其对于此一事件前后个人心路历程的描述,提供了极具典型的分析案例,其对「教主」形象维护的种种方法,应该也是其它教主东山再起所惯用的方法。林清玄可能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使用了这些方法,足见,这种方法也是教主们共有的心理特征与人格形态,在神圣的体验下一种很自然的对应之道,或许,这正是从神圣到世俗的转化过程的一种有机的规律,建构了特有功能的对应形式。这种对应形式分成下列几项来作说明:
第一、一切的冲突都来自外在形式的误解:这是教主自救之道的最基本原则,即教主的神圣本质是始终不变的,变的只是外界的错误认知形式而已,形式的冲突只是一时的外在制约而已,并未伤害到终极的本质。教主可以再经由其神圣内涵的扩充,重新适应外在的形式,取得较佳的发展位置。如林清玄从不去碰触其外遇与再婚的道德问题,反而扩大外界传媒不实报导的部份,把自己塑造成被传媒迫害的牺牲者,转而成为无辜的被害者。这种转移攻击目标的手段可以讲得理直气壮,如云:
在被造谣时,我不着急,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在被误解时,我不着急,因为我有自觉之道。
在被毁谤时,我不着急,因为我有自爱之方。
在被打击时,我不着急,因为我有自愉之法[注55]。
「造谣」、「误解」、「毁谤」、「打击」等,好像是传播媒体故意跟他过不去,是传播媒体嗜血成性,而不是他自身道德有何问题,反而怪读者的反弹与指责是不明事理。这是教主自卫的最好心理建设,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原理下,教主永远是「清者」,传媒与群众是「浊者」,「浊者」是斗不倒「清者」,「清者」不曾因一时的被误解而着急,因为他早有「自知之明」、「自觉之道」、「自爱之方」、「自愉之法」等。「误解」是因为别人不明事理,「毁谤」完全是别人的特意打击,「错」都是别人,「对」都是自己,别人的「错」,只能造成一时的挫折,不会造成伤害的。若有伤害,都是「不明事理」的社会所造成的,让教主成为代罪恙羊,教主为群众的无知受罪,更显示出教主的伟大。
第二、强调人间没有绝对是非:转移外在的攻击目标与型塑被迫害的形象,并未真正解决问题的焦点。引爆事件的焦点依旧还是冲突的主要原因,被控告诈财的教主,要清楚的交代财物的流向,证明确无敛财的嫌疑;同样地,被道德指控的教主,必须明白表示自身的道德,证明确无瑕疵的嫌疑。当教主无法举出贴切的实证时,常会以较为抽象的论理形式,来模糊冲突的焦点。被控诈财者会主张宗教的财物交流无绝对的是非,若有绝对是非,所有的宗教领袖都有诈财的嫌疑。被道德指控者则强调道德没有绝对的是非,如林清玄云:
我们的情感不是是非题,没有绝对的是非,因为每一个情感都是不相同,不能模拟的;每一段情感都是对错交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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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败的情感中,没有赢家[注56]。
形式之所以被误解,是因为没有绝对是非的形式。林清玄长期佛理的神圣体验,已习惯于一切的法都在变动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正是其度过再婚难关的护身符,事理没有绝对,都在时时的变动之中,唯有打破形式的执着,才能跳脱出对错交缠的感情执着。从教主的角度来看,他不是故意模糊问题的焦点,而是彰显出更高的理想境界,进而来证明教主是有智慧的,早已超越了对立的形式,有着更深的觉醒与体会。在这样的表述中.反而意谓着众生的层次太低,落在形式上的执着,而不了解教主的伟大。当诉诸于神圣的体验,教主是愈挫愈勇,因为每一次的挫折,都可以用来表明其异于常人的终极境界。任何的形式的考验,教主总是最后的「赢家」,以其超越是非的神圣体验,证明一切的打击,都无法冲垮教主所象征的宇宙永恒法则。
第三、承认自己在形式上是有技术的缺失:当无法用神圣的体验来模糊问题的焦点时,把一切的错误归诸于技术的缺失,承认自己在操作的过程中确实有不当之处,愿意在形式上作弥补,但是就其本质来说,教主依旧是永远超越而神圣的,如林清玄云:
我对自己过去情感的受伤、因缘的挫败也没有任何借口,这都是我生命的必然之路。我也愿坦然承担任何的批评,并把这些批评当成石阶,走向更高的位置来回看自己的人生[注57]。
教主在现实的人生路上也是会有「情感的受伤」与「因缘的挫败」,这些都是事实,很难用抽象的论理来模糊问题的焦点。此时,教主会承认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已,「人」非圣贤,孰「人」无过。即要求群众将标准降低到「人」,放他一马,只要是「人」,都难免会有技术上的不周延。教主大多是跨越在「神」、「人」之间,当在宣扬神圣的体验时,教主就是「神」的化身,当落入现实的挫折与矛盾时,教主立刻承认他只是个平凡的「人」,但是他是有诚意地想要突破「人」的有限形式,故一切的批评,教主都会广纳雅言,是其成就为「神」的阶梯。从这个角度,又可证明教主是伟大的,教主之所以异于常人,就在于其「改过」的智慧,实现自己就是真理的神圣实践过程。
第四、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承认过去的挫败,往往是用来证明其现在的选择是「对」的,教主永远是有智慧的,连摆脱痛苦寻求幸福,教主始终还是高人一等,如林清玄云:
在我们常常相偕登山的一段日子,正是外界对我们的爱情、婚姻议论最多的日子。许许多多的议论都是从世俗的观点出发,最重要而且未被触及的观点是:我们是如此相爱,我们的相爱是来自心灵的互通[注58]。
在道德的指责下,林清玄认为只要「相爱」,虽然千万人反对,仍无法阻止「吾往」的勇气。林清玄也要其所有的读者相信其「吾往」的选择是对的,虽然社会的舆论一时无法平息,那都是世俗观点下的谬误。真正的教主都是超越世俗的,用他「新」的选择,昭示来自真理的另一条明路。照林清玄的逻辑,只要「相爱」能超越世俗观点的「外遇」与「再婚」。为了证明「相爱」,林清玄详细述说过去婚姻的不幸,以及妻子曾落发出家的事实,表达婚姻早就有「名」无「实」,只是因为他特别重「情」,所以还维持婚姻之「名」,由此可以宣扬重「情」教主的伟大,导出林清玄有权利再获得另一次真情的「爱」,群众应该为教主找到真情的「爱」而高兴,怎么可以从世俗的观念来加以否认呢?顺应世俗观念的人都是不懂变通的「错」,教主顺应终极的选择才是应变的「对」。这或许就是教主的威权,形成教主都是「对」的教条,林清玄不是真的「教主」,还未形成威权,但是透过说理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形象,背后还是有「威权」的意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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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反指外在的批评是泛社会的谬误:教主对外在「批评」的态度,也是两面性格的,当技术层面出了差错时,表现出十足认错的态度;当自我理性圆足时,则表现出勇于对抗批评的态度,如林清玄云:
这个社会上太少心灵互通的爱情了,以致大部分在看爱情时也不会从心灵出发,他们泛政治、泛社会,也泛道德[注59]。
指责外在的批评,未必都是从心灵出发,往往落在形式的执着上,有强烈泛政治、泛社会与泛道德的弊病,在这些弊病下教主反而成为最大的受害人。教主常把「神圣」与「世俗」对立起来,导致教主的神圣体验常被世俗的罪恶无情攻击,这不是教主的「错」,而是教主为着众生背着世俗的黑锅,进而美化成一切的恶意批评,都是教主为社会赎罪。这一招是教主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绝招,将神圣与世俗摆在对决的场景中,引发众生对教主同情,进而共同的批判世俗,以维护教主在他们心目中的神圣地位,形成信徒与教主的共命,以抗拒外在世俗的挑战。当教主建构出为众生受苦的形象时,表达了神圣是要在世俗中付出代价,但是教主也在受难中增强了信徒献身的信心,确信神圣的觉醒可以战胜生活上种种无情的煎熬。
第六、肯定自己才是真正地为真理奋斗:教主也常以脱离情境的方式,表达其个人情操的清高与超越,根本不会在意世俗的「批评议论」与「歌颂赞美」,教主的存在只为了终极的体验,要求自己不断地走向真理,真理以外的东西,教主似乎都不会放在心理,如林清玄云:
这世界,被批评议论和被歌颂赞美都是正常的。如果所有的人都批判我们,我们不能走到真理的台阶;如果所有的人都赞美我们,我们也不能走到真理的台阶;唯有在赞美与批评中还能保持沉默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的路向,走向真理的台阶[注60]。
实际上林清玄还是在意别人的「批判」与「赞美」,认为「真理」多少还是受到外界的影响,只是林清玄在这个事件中学会了「沉默」,肯定「沉默」才能帮助教主体会到最有意义的终极境界。教主是不曾在「批判」与「赞美」中迷失的,一切的逆境与顺境,都是教主追求真理的必然之路。如此,又可以彰显出教主明智的形象,以及为真理奋斗的信仰情操。即教主以其智慧来跳脱出世俗的纠缠,建立出与神圣真正体验的觉悟之路。当信众相信教主是为真理奋斗,为了与神圣体验相联系,都愿意承担教主的逆境与顺境,当成了自己的神圣实践。信众的崇拜感情就是由此而生,相信教主的一举一动都是要带领信众归向真理的,信众崇拜教主,即教主代表了神圣的存在,经由教主终极的自我完成,可以护佑众生一体成就。
第七、要求自己增强克服困境的能力:教主既然是众生精神皈依的对象,教主就必须时时展现出自己内在无限的潜在力量。教主虽然也是个平凡的人,但是不能与世俗同样的见识,最起码要显示出其超乎常人的生命力,确实尽「人」的力量去实现「神」的存在,如林清玄云:
站在急水冲刷的巨石上,我想到当环境还原为一座孤立的岛,其实正是人剥除俗世外貌、解脱形式化束缚的最好时机,我们可以有全副的精神与意志来加深心的体验与感受[注61]。
林清玄将其事件的危机视为是「剥除俗世外貌」与「解脱形式化束缚」的最好时机,经由此一事件,林清玄扩充了克服困境的对应能力。教主是否能实现真理,在于教主危机处理的能力,能从面临的现实困境中,获得修行的锻炼,积极地体验神圣的存在。教主克服困境的同时,加深了其内心的体验与感受,不仅个人得到了精神的新生,也能吸引住信众的信赖与崇拜,增强了彼此情感的相互交流。群众本身未必会有真实的终极体验,但是以崇拜教主的方式,相信教主能以其克服困境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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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力,帮助其信众亦达到至善而超越的神圣领域。对信徒来说,教主克服困境,达到完美与理想的情境,是信仰最深刻的源泉,教主对应事物的实践行为,正是集体迈向神圣领域的超越力量。
第八、继续成就自己的终极境界:教主行为就是神圣的象征,除了有克服危机的能力外,还要不断地阐扬其个人种种的终极体验,真正达到一个不被世俗所污染的心灵世界,如林清玄云:
唯一使心灵清明的方法,是不断回归自己心灵的上游,寻找心河的发源,才能够免除流言的污秽与干扰,走到一个充满能量的生命的上游[注62]。
林清玄还是放不开流言的污秽与干扰,在意外界对他的攻击与批评。可是要成为教主,就必须使自己的语言与行为经常置身于神圣的象征之中,林清玄称之为「不断回归自己心灵的上游」与「充满能量的生命的上游」,即要求自己的生命形式与宇宙生存法则和谐一致。虽然外界有许多的质疑,林清玄始终认为其个人的生命体验,有着诚挚的道德质量,培养出实践的智慧,是来自于心灵体验的生存技术,足以改善现实世间的灾难、病害与混乱,显现出神圣存在的深邃意识与象征力量。教主之所以能东山再起,即教主不丧失其衶圣的本质,且能与世俗相连接,建构了超验的生活法则,对信众依旧有着强烈的吸引力,维持教主与信众间的生理、心理与社会整体生存的和谐关系。教主为了生存的和谐,就必须不断地昭示自己修行上的成就,证明其言行举止都是神圣的彰显,契合了永恒的宇宙法则。
五、结论
林清玄一再强调他只是平凡人,认为他的散文写作与公开演讲,只是「作一个平凡人,不断学习转化,迈向生命更美好的境界[注63]」。或许林清玄始终都只是这样的信念而己,但是其由「平凡人」到「美好境界」的过桯中,经由各种传播管道的宣扬,对读者来说,自然形成了「神」与「教主」的崇拜。
林清玄「成」于传播,也「败」于传播,这也是公平的,做为一个公众的人物,尤其是宣扬道德的修行人,就不能把自己视为平凡人。若真是平凡人,林清玄就应该不再撰文说教,回归作家本色。作家该不该涉入宗教领域,这原本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或许作家可以用宗教体验来扩充其文学的美感但是作家不能以修行者自居,到处去弘法,此时作家已是宗教家了,自然就成为读者心目中的「教主」了。
林情玄的作品已非单纯的文学写作,而是经由文字契入神圣的终极体验,将世俗世界与神圣世界关连起来,让读者经由阅读,获得终极意义的传达,进而获得心理治疗的效果,读者把阅读的精神食粮转换成对「神」与「教主」的崇拜。林清玄从此不再是平凡人了,必须为他所建构的精神世界负责,为依附于他的广大读者继续心理冶疗,也要不断地开拓其圆融的生命境界,以符合宇宙法则的神圣体验,维持其圣人或教主的形象。
这是作家涉入到宗教领域的喜悦,还是悲歌呢?或许林清玄是身不由己,但是当他用散文与演讲来打动读者的心,造成书籍的畅销与演讲的客满时,林清玄就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已不是平凡人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那就很有意思,值得追问,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让一个心灵经常触及神圣体验的作家,没有自觉到神圣领域的特殊角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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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注1:林本炫,〈打开林清玄的门窗〉(《中国时报》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二日,第三十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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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有关「卢胜彦现象」,笔者另有专文,参阅郑志明,《台湾当代新兴宗教(卷之一)》 (国际佛学研究中心,一九九六),页四六─一三七。
注3:其书六百万册,有声书十五万套,是根据记者的调查与估计,出于《联合报》一九九七.六.七。
注4:简志忠,〈不如归去〉(《生命中的龙卷风》 (圆神出版社,一九九八)的序文),页一。
注5:〈林清玄:媒体炒作下我变无情无义的人〉,《联合报》一九九七.六.一0。
注6:简志忠,〈不如归去〉,页八。
注7:林清玄,《变墨荷花》 (皇冠出版社,一九八八),页九。
注8:《变墨荷花》,页一二二。
注9:林清玄,《生命中的龙卷风》 (圆神出版社,一九九八),页一四。
注10:林清玄,《温一壶月光下酒》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一),页六。
注11:林清玄,《鸳鸯香炉》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三),页七。
注12:最快的话,也大约在一九八四年底,在一九八四年五月《白雪少年》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四)的序中,对妻子小鸾还是心存感激,如云:「感激妻子小鸾,有了她的支持,我才能在这几年走遍大半个地球,才能在长夜的创作时得到真正的满足与心安。感谢我的孩子亮言,他像一面清明纯净的镜子,让我时常照见小时候的自己。」
注13:林清玄,《玫瑰海岸》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七),页五。
注14:《生命中的龙卷风》,页二四五。
注15:林清玄,《迷路的云》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五),页七。
注16:一九八八年元月二日,林清玄在《如意菩提》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八)的序云:「写如意菩提时,我的生活正面临着极大的动荡,感谢妻子小鸾,为了护持我写作菩提系列,她承担了许多病苦,因此菩提系列如果有什么功德,我愿全数回向给她。」
注17:林清玄,《紫色菩提》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六),页七。
注18:释果淳,〈神迹、文学、菩提路──林清玄的蜕变〉(《人生杂志》,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一月,《星月菩提》,九歌出版社,一九八七),页二六九。
注19:《生命中的龙卷风》,页二三。
注20:林清玄,《凤眼菩提》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七),页八。
注21:《星月菩提》,页二七三。
注22:林清玄,《孔雀的幼年时代》(希代书版公司,一九八六),页五。
注23、25:《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三。
注24:《紫色菩提》,页六。
注26、27:《生命的龙卷风》,页二四。
注28:林清玄,《越过沧桑》 (九歌出版社,一九九二),页五。
注29、30、31:《生命的龙桊风》,页二五。
注32:《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七。
注33、34:《生命的龙卷风》,页二六。
注35:林清玄,《真正的爱》 (圆神出版社,一九九七),页二三0。
注36:《真正的爱》,页二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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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7:林清玄,《宝瓶菩提》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九),页十三。
注38:林清玄,《有情菩提》 (九歌出版社,一九九二),页九─十。
注39:林清玄,《处处莲花开》 (九歌出版社,一九九四),页十二。
注40:林清玄,《拈花菩提》 (九歌出版社,一九八八),页九。
注41:《真正的爱》,页二三一。
注42:《真正的爱》,页二三二。
注43:清玄,《会心不远》 (九歌出版社,一九九一),页十九。
注44:林清玄,《心海的消息》 (健行文化出版公司,一九九一),页十一。
注45:林清玄,《热气球上升》 (健行文化出版公司,一九九三 ,页四。
注46:林清玄,《多情多风波》 (九歌出版社,一九九五),页十七。
注47:林清玄,《欢喜心过生活》 (圆神出版社,一九九三),页一一九。
注48:《热汽球上升》,页一九0。
注49:《欢喜心过生活》,页一二0。
注50:《多情多风波》,页二一九。
注51:林清玄,《身心安顿》 (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会,一九九一),序六。
注52:Frederick J. Streng:金泽、何其敏译,《人与神─宗教生活的理解》 (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一),页三三。
注53: 林清玄,《烦恼平息》 (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会,一九九二),序七。
注54: 教主的东山再起是一个有趣的课题,台湾教主经常出事,却又能安然无事,这种现象参阅郑志明,《台湾当代新兴佛教─襌教篇》(南华管理学院,一九九八),页二一0─二二四。
注55:《生命的龙卷风》,页二四六。
注56:《生命的龙卷风》,页二四五。
注57:《生命的龙卷风》,页四七。
注58:《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一八。
注59:《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一九。
注60:《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二四。
注61:《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三三。
注62:《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三一。
注63:《生命的龙卷风》,页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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