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喀巴破斥“无分别”说的实质


2014/9/5    热度:1582   

“无分别”说是八世纪晚期“吐蕃僧诤”中汉僧的代表人物摩诃衍的主要主张, 它在当时和后世的藏传佛教中都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宗喀巴大师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对这一主张进行了彻底的破斥, 从而维护了他所强调的智慧方便双修、止观双运等法门, 并重新解释了大乘经典中关于“无分别”的经文。随着宗喀巴大师对“无分别”说破斥的展开, 汉藏佛教的某些分歧也徐徐展开。

作为格鲁派的创始人, 西藏佛教思想史上的集大成者, 宗喀巴大师在其重要的佛学著作《菩提道次第广论》和《入中论善显密意疏》中都提到了“无分别”说, 并加以破斥。尤其是在前者之中, 对“无分别”说的遮破横贯整个论著的始终, 基本上囊括了“三士道”的每个层面。作为一部高度概括性的著作, 宗喀巴大师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如此大费笔墨的“无分别”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观点? 宗喀巴对其的遮破有哪些内在依据,这都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所在。

宗喀巴对无分别说的遮破及初步分析

宗喀巴在其著作中提到“无分别”说的地方极多,比较集中的有:

然由支那和尚堪布, 解了空性未达扼要。以是因缘谤方便分, 遮止一切作意思维, 损减教法, 为莲花戒大阿黎善破灭已, 抉择胜者所有密意, 为恩极重。

又说一切分别是相执, 障碍成佛, 舍弃一切观察之修, 此为最下邪妄分别, 乃是支那和尚堪布之规。

支那堪布等, 于如此道颠倒分别。有作是云:“凡是分别, 况恶分别, 即善分别亦能系缚生死, 其所得果不出生死。金索绳索皆是系缚, 黑白二云俱障虚空, 黑白狗咬皆生痛苦, 是故惟有无分别住是成佛道。其施、戒等, 为未能修如是了义愚夫而说。若已获得如是了义,更修彼行, 如王为农得象求迹。”和尚于此引《八十种赞叹无分别经》根据成立, 此说一切方便之品, 皆非真实成佛之道。毁谤世俗破佛教之心藏, 破观察慧思择无我真实义故。故亦远离胜义道理, 任何胜进终惟摄于奢摩他品,于此住心执为胜道, 是倒见中最下品者。

即依无自性之空见, 了达一切能作所作诸法极为应理也。若非如是, 自谓已得正见, 而于持戒等一切业果建立, 见如兔角之花纹, 谓彼等行是对知了义者说, 已知了义即不须彼。此乃妄执一切皆是分别所作, 一切分别皆是著实之相执故, 便同支那堪布, 摧毁一切善根也。

其他诸如此类的引破之处, 比如: 《宗喀巴大师集》第一卷的338 页、383 页、392 页、436 页、470 页、508页、509 页、515 页、517 页都有提及, 在此不一一列举具体内容。

根据上面列述的内容, 我们可以看出“无分别”说的主要意趣: 首先, 所谓的“分别”,按照吴汝钧编著的《佛教大辞典》解释为: 区别;对事物起种种相对性的区别, 而执取这些区别, 以之为有自性。所谓的“无分别”, 也就正好与此相反, 反对任何区别, 类似于禅宗“无念无相无住”的境界, 即不执著于一切的无差别境界。而文中所屡屡提到的“支那堪布”,则是指的八世纪晚期进入吐蕃的禅宗僧人摩诃衍(ma•ha•ya , 又译大乘和尚) 。摩诃衍是沙州陷落吐蕃后, 被召到拉萨的一位禅僧, 他在吐蕃活动了二、三年, 但却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自己说“亦曾于京中(指拉萨) 以上三处闻法, 信受弟子约有五千余人, 现令弟子沙弥未能修禅,已教诵得《楞伽》一部、《维摩》一部, 每日长诵。”《贤者喜宴》中也说: “其时, 踵菩提萨陲之后者寥寥无几, 而其他众人则均修和尚之道。”在吐蕃传法的过程中, 摩诃衍所传的以禅宗思想为主的所谓“顿教派”观点和当时西藏所盛行的所谓的“渐门派”的观点发生冲突, 双方上诉至当时吐蕃的赞普墀松德赞(khri - srong -ide - btsan , 汉文史籍中的娑悉笼腊赞) 处。大约在792 ——794 年, 在墀松德赞的主持下, 摩诃衍和被迎请入藏的印度僧人莲花戒( Kamalasila) 进行了一场佛学辩论, 这就是有名的“吐蕃僧诤”(具体内容可参阅戴密微著的《吐蕃僧诤记》) 。而“无分别”说就是摩诃衍在吐蕃传播的主要观点。按照当时西藏人的理解, 摩诃衍认为正如白云、黑云皆可遮蔽天空一样, 善业、恶业都是一种分别, 一种对心灵的羁绊,“故所谓凡事无思、无分别、无伺察, 此即无所得, 由是顿悟者则与十地相等也。”

那么, 宗喀巴大师在时隔六百多年后, 为什么要不余遗力地破斥这一观点呢? 从总体上来看, 这是他清理整顿藏传佛教的一个环节。“无分别”说在当时的吐蕃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以至于大部分僧人“均修和尚之道”。不仅如此, 这一观点还遗留和渗透到西藏“后宏期”所形成的其他藏传佛教派别如宁玛派中。甚至于宗喀巴大师本人也曾经“于全无所许及执任何境皆非所宜之见, 心颇安之”。但是在绍继了月称的中观学之后,由于汉藏, 甚至印汉佛教思想的某些差异性, 他开始对“无分别”说进行反思和破斥。宗喀巴遮破“无分别”说的理论实质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破执以破境为:

宗喀巴大师认为, 大乘佛教所说的“空”乃是一种破执显空, 这里的“执”具体就是指的人我执和法我执。这也就是他所说的“若内若外种种诸法, 实非真实现似真实, 即此一切并诸习气永寂灭故, 于一切种悉皆灭尽我、我所执, 是为此中所应证得实性法身。”从这里就引发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众生流转生死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宗喀巴认为这个原因就是无明,“故十二支中初无明支, 是生死根本。”而无明指的就是人我执和法我执。与此不同的是摩诃衍认为“一切众生缘无始以来妄想分别, 取着妄想善恶法。或长善或长恶, 以是因缘流浪生死, 出离不得。”也就是认为妄想分别才是生死的根本。双方的分歧初露端倪。依照宗喀巴的思路, 如果破除了对人法自性的执取, 也就获得了解脱。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破除这个“执”。宗喀巴大师认为, 所有的破除,必须以对破除对象的准确认识为先决条件, 否则就会犯所破太宽或太窄的毛病。这大约和击物一样, 必须先认清靶子, 然后放箭。所以说:譬如说此补特伽罗决定无有, 必须先识其所无之补特伽罗。如是若说无我无性决定此义, 亦须善知所无之我及其自性。若未现起所破总相, 则其破彼亦难决定是无颠倒故。

在破执的第一步上, 就因为对破除对象的鉴别, 而使得“无分别”进一步成为不可能。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对认识对象的定位, 并不是泛泛而言的, 它必须是条分缕析的、精准的, 这就可以保证在破除二我执时一举击中要害。“于总摄所破根本而破除者, 则能灭一切所破除。”基于此, 宗喀巴在自己的论著中, 用了不少的篇幅来界定、阐述我、自性等等这些佛家所要破除的概念。

如果进一步对宗喀巴和摩诃衍的分歧进行分析, 就可以发现问题的实质实际上集中在破除执着的问题上,是以破心为主还是以破境为主。因为“分别”是心态的运动, 而在人法上所增益的自性则是心所执取的对象,是境。妄计分别也是要破除的,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主要方面, 因为他认为: 无明所执之境为根本, 而妄计分别只是由此引发的支分, 用其原典来说就是:

无明所执之境为根本, 自他宗部诸师, 而更增益众多差别。若拔无明所执之境, 如拔树根, 则由邪宗一切假立一切俱断, 故具慧者当知俱生无明所执之境, 为所破之根本, 不应专乐破除宗派妄计分别。

在这个问题上, 宗喀巴举了一个形象的例子, 他说就象一个人深夜前往自己不熟悉的崖窟, 对此地是否有罗刹心怀恐惧, 为了破除他的恐惧, 就应该点燃灯烛,是他看清楚到底有没有罗刹。而不是告诉他持心不散,不要在心中生起关于罗刹的恐怖形象等等。尽管后者并不是完全没有必要, 但我执所执取的“我”“自性”才是树根, 分别是依根而起的枝叶, 拔掉树根, 枝叶自然就不存在了。

其实, 这两种观点在佛教典籍中都业已存在。那么这两种分歧, 或者说佛教理论构架的内部裂隙所带出的深层追索是什么呢?

其一、摩诃衍, 或者说禅宗遵循的是“万法唯识”,心生则种种法生, 心灭则种种法灭的唯识倾向比较明显的思维模式。认为只要心中不起分别, 不起伺察, 心自然就会无碍自在。但宗喀巴认为心境对举, 心由境引发,只摄心不动, 不起分别, 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有彻见所执取对象的实相, 方能真正彻底地不再生起执著。总的来说, 宗喀巴大师的主张更契合早期佛教的精神。演培法师在《五蕴次第建立观》中, 依据五蕴来说解脱次第时, 对色、心孰应作为解脱时首先破除的对象, 论述极为精辟:

依照小乘佛法说, 每一个学佛者, 如要深入佛法的堂奥, 可从两大要门安然的步入: 第一是不净观门, 第二是持息念门。不净观, 是观大种所造的肉体不净, 不再贪著肉体的如何美丽, 就可从此入于佛法之门。持息念, 是念能造大种的息长息短,息出息入, 能对息的出入长短分别晓了, 不再妄想纷飞的向外追求, 从此也就可以入于佛法之门。然而, 不论是能造的大种, 所造的色法, 都是物质性的, 在五蕴中属于色蕴, 所以先说。……

顺观次第如是, 逆观次第亦然。经中常说: “心杂染故有情杂染, 心清净故有情清净。”一切杂染与清净的生起, 都是以心识为根本的, 修学佛法者,首当以识为所观的对象, ……这样, 从识一步一步的逆推上去, 五蕴的次第, 似乎可以倒过头来, 把识说在第一, 其次说行、说想、说受、说色。虽说逆观也未尝不可以如此, 但若不事先知诸色的过患,什么贪爱不生, 以及舍染取净, 都谈不上的。所以仍以顺观的次第为正观。

基于先知诸色过患, 然后才能贪爱不生, 舍染取净这一认识次第为正观的基础之上, 则宗喀巴大师复归佛教精神的回归之路要走的更远些, 而摩诃衍所阐发的主要是大乘兴盛后的思想, 认为既然解脱的主体是心, 那么功力也应用在此处。这也和禅宗“见性成佛”的立宗基础密切相关。

其二、摩诃衍引发的是以《金刚经》为首的般若类经典中的“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的思想, 更多强调的是终极意义上的状态。般若类经典的一个特质就是: “在一切法的本质上, 达观其空, 养成不被囚的无碍自由的生活活动之力”。这里有两个关键术语“本质上”和“空”。但是由此就引发了另外两个问题: 一、只重视意义世界的本质, 而忽视对其现象的省察。二、并非每位僧人都能准确把握从本质上达观其空的含义, 而或多或少地将适用于本质世界的原则移挪至现象界, 如摩诃衍将善业、恶业都视为分别, 都悉应破除就有这种倾向。基于此, 许多日本学者认为大乘般若思想有无执著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倾向, 实在并不是空穴来风。但这在某种意义上无关经典的原旨, 而是和后人的误读不无关系。

但宗喀巴思想立论依据为龙树六论, 虽说龙树六论也是对般若类经典的论释, 但这中间还是含藏着差异的:“中论, 实可说是欲把般若的真空说, 在辩证论方面树立起来底意思。”龙树将般若类经典纳入了辩证的体系内,这样空、有, 本质、现象, 缘起、性空不可避免地同时来到我们的视野, 把它们结合起来看问题, 是为中道。尽管从空的一面看, 诸法平等无二, 但对幻有的、现象的、缘起的层面的了解, 则必须借助于分别, 这二者是不可偏废的。

对方便智慧双修法门的维护

智慧方便双修是宗喀巴宗教实践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方便而言, 宗喀巴对其极为重视, 他认为其重要性主要体现在“总大小乘非空慧分, 用方便分;分二大乘, 非就通达甚深空慧, 须以方便分别。”也就是方便不仅成为划分大小二乘的界碑, 也成为划分二种大乘——密咒大乘及波罗蜜多大乘的界碑。方便法门在他的著作中涵盖的内容十分广泛, “奢摩他者, 是三摩地,或为心学。毗钵舍那, 是为慧学。复次奢摩他下是方便分, 福德资粮, 依世俗谛所有之道, 广大道次。”这就是说他认为六度中除了般若波罗密多, 从静虑波罗密多以下, 包括静虑波罗密多在内的、依世俗谛成立的一切法门, 均可摄入方便法门的范围。具体来看, 包含所有的佛理、经典、菩提心和菩萨道中的其他五度等等。但“无分别”说摒弃一切思维、分别, 显然对方便分有所破坏。这一点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被明确地提了出来:“然由支那和尚堪布, 解了空性未达扼要。以是因缘谤方便分, 遮止一切作意思维, 损减教法, 为莲花戒大阿黎善破灭已, 抉择胜者所有密意, 为恩极重。”具体来看, 摩诃衍的“无分别”说首先破坏了佛教的第一个基础环节——业果报应。据《贤者喜宴》记载, 摩诃衍认为“凡一切均因思维而生, 并以善业恶业而得善趣恶趣之果, 此又循环往复。凡事无所思又无所作为, 生此念后即可解脱矣! 此种见解即凡事无所思也。”也就是说,行善或者作恶, 都在善趣或恶趣之中轮回, 并不能出离生死。而宗喀巴“三士道”的第一步就是要深信业果。只有深信业果, 才可能产生离恶趣善之心, 才可能踏上佛陀所指引的道路。所以业果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被定义为“一切白法根本”, 是信徒迈向佛门的第一步,这是不能被破坏的。那么, 如何理解摩诃衍关于业与解脱关系的论述呢? 粗视之下, 他的观点仿佛极为有道理,但是无论依据汉僧的著述还是藏僧的著述, 摩诃衍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显然是错误的。因为依佛法义理, 因果律,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 是铁的自然规律, 只能从遵循中获得自由, 不得随意超越。但从佛学的真谛、第一谛而言, 业、因果既然是缘起法, 凭藉众缘而生, 则当体无常、无我、空。《摩诃般若经•四摄品》说得很清楚:“世谛故, 分别说有果报, 非第一义谛, 第一义中不可说因缘果报。”虽有而空, 如同梦幻, 没有常一不变的造业者、受报者及业因业果, 这是“业”真实不受的本性,是追求超出生死业报的佛教修行者不能不观察体证的第一真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应该不堕于断、常两极偏见, 否则就像《永嘉证道歌》云: “豁达空, 拨因果, 莽莽荡荡招殃祸”强调否认因果报应的“豁达空” (即恶取空) , 只会招来自误误人的恶报殃祸, 这种见地其实并未真正通达空性。如果能正确地体认业报的本质, 业力便可以回转。这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也有详尽的论述。

另外,“无分别”说也危害了布施、戒律赖以存在的基础, 这正如前面所引资料中说的摩诃衍认为“其施、戒等, 为未能修如是了义愚夫而说。若已获得如是了义,更修彼行, 如王为农得象求迹。”对方便分的破坏, 就使得修习佛法宛如鸟折去了一翅, 最终肯定是无功而返的,因为“总如生子须俱父母, 道支圆满亦须方便、智慧二品。”

就智慧品来说, 宗喀巴对智慧的定义是“谓能无杂简择一切如所有性, 尽所有性, 即慧故。”这里面非常重要的两组中心词“简择”和“一切如所有性, 尽所有性”都具有明显的个人风格。“简择”乃是一种分别、选择, 而此最为禅僧们所忌, 因为禅宗是将般若学与心性论结合的产物, 讲求的是以无所得心, 无分别智, 证悟诸法实相。这无论在僧璨《信心铭》开首所言的“至道无难, 唯嫌简择”, 还是在百丈禅师所说的“心如木石,无所辨别”中都体现的很明确。而“如所有性, 尽所有性”则是宗喀巴著作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组关键词, 它的定义是: “其尽所有性, 谓如于五蕴摄诸有为, 于十八界及十二处摄一切法, 四谛尽摄所应知事, 过此无余。如所有性, 谓彼所缘实性真如理所成。”简而言之, “尽所有性”, 乃是关于世间万相以及佛教的所以假名安立的方便法门, 为“缘起”之有;而“如所有性”者, 乃为万法之实相, 也就是“性空”。也就是说宗喀巴所强调的“慧”, 不仅是一种“空慧”, 而且还是一种“相慧”, 即要能了知、辩解万法已经缘起的幻相, 建立对现象世界的认识。前者又可以被称为“无分别慧”, 后者又可以被称为“分别慧”或者“方便般若”。这种对慧的两分法,以及对此两分法的同等重视, 实际上最早出现于《解深密经》中(在“分别瑜伽品第六”中, 有这样的经文:善男子! 彼诸菩萨由十种相, 了知于义。一者知尽所有性, 二者知如所有性……) , 宗喀巴这里的观点显然是化自无著的思想, 在宗喀巴的著作中有这样一段引文: “圣无著说: ‘正思择者, 谓思择尽所有性。最极思择, 谓思择如所有性。以有分别慧作意取诸相时, 各周遍寻思。真实观时, 名周遍伺察’”。就智慧的定义而言, “无分别”说显然和其中的“简择”及“尽所有性”相冲突。

所以, 总的来看, 无论是智慧门还是方便门, “无分别”说都不容于宗喀巴大师的主张, 因而理所当然地遭到他的批驳。

对止观双修的维护

宗喀巴大师在止观双修这一最重要的佛教实践中,建立许多独特的个人主张。而“无分别”说落实到修行层面以后, 依然和宗喀巴的修行观之间存在着矛盾。首先, 就修“止”而言, 他的一个著名的主张就是“心住所缘”, 也就是说心要有一个攀援、依附的对象,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

第三止观自性分二:初奢摩他自性, 如《解深密经》云:“即于如是善思惟法, ……”义谓随所定解十二分教中五蕴等义为所缘境, 由念正知, 令能缘心于所缘境,相续安住而不散乱。故心于境能任运住, 若时生起身心轻安所有喜乐, 此三摩地即奢摩他。心有所缘, 自然就要对所缘的对象有所分辩, 而且要使心于念念相续中安住于所缘的对象, 还必须依凭两种方便法门, 即:“一、于根本所缘令心不散, 二、于已散未散将散不散如实了知。初即正念, 次是正知。”这里所强调的知和念,顾名思义是不容于摩诃衍所主张的“凡事无思、无分别、无伺察”, 更何况在知和念前面再加一个“正”字, 则更加是一种简择、思辨了。不仅如此, 这里的“心住所缘”的“缘”, 也就是心的攀援对象, 并不只有固定的一个,他强调“故成止后, 更须修集缘如所有及尽所有妙慧、施心、戒心、忍辱、精进、净信及厌离等无边众善, 灭无边失。若惟安住一所缘境者, 是未了知修止之义, 不能增长广大善行。”所以用文中之语来讲, 就是在修“止”的时候, 要以“无边众善”依次作为心依附的对象, 所以“心住所缘”在点上指的是“一境性”, 但在纵向上则代表着无数的攀援对象, 这都有违“无分别”说中不思量、不简择的精神。

而在修“观”或者说修“慧”时, 宗喀巴最为强调的就是“观察修”了。所谓的“观察修”, 宗喀巴在《菩提道次第广论》的相关章节中描述的也很清楚:“云何四种毗钵舍那, 谓有比丘依止内心奢摩他故, 于诸法中能正思择、最极思择、周遍寻思、周遍伺察。云何名为能正思择? 谓于净行所缘, 或于善巧所缘, 或于净惑所缘,能正思择尽所有性。最极思择如所有性, 由慧俱行有分别作意, 取彼相状周遍寻思, 审谛推求周遍伺察。”这里的观点引自于《解深密经》的《声闻地》, 宗喀巴在止观双修中的修法依据主要来源以该经为主的唯识宗经典。由资料中可以看出, “观察修”就是对心所攀附的对象,进行粗思细察, 不仅了达其性空的一面, 也要同时洞知其缘起的方方面面。这一点和摩诃衍的学说分歧最大,所以竟然有这样的传说, 传说支那堪布见已谤云: “此是经否不得而知。”用足毁踏。因彼妄计一切分别皆执实相, 要弃观慧全不作意, 乃为修习甚深法义, 不顺此经故用足毁, 现见多有随此派者。”摩诃衍是否用足毁踏过《解深密经》, 我们已无从知道, 但从传说者的角度来看, 这两种观点必然是被视着势同水火的。宗喀巴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的“辰三修习毗钵舍那之法分二”的条目下, 引用《修次后编》说“言不思惟, 谤观察慧,审观察慧是正智本, 谤彼即谤出世间慧, 断其本故。”紧接着还认为这是“和尚所许”。并在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凡无分别, 皆是修其甚深空义毗钵舍那, 纯粹支那堪布修法, 细观三编《修次第》中自当了知。所以, 就他的角度而言,“无分别”说落实到修行层面, 也是对毗钵舍那修法的一个谤坏。

“无分别”说除了在修行上和宗喀巴所认可的止观双修存在着矛盾之外, 单纯地就其自身来看, 如果落实到修行层面, 也存在着不可操作性。其不可操作性之一表现在:

又有说于所缘住心, 皆是著相, 遂以不系所缘无依而住, 谓修空性。此是未解修空之现相。当知尔时若全无知, 则亦无修空之定。若有知者, 为知何事, 故亦定有所知。有所知故, 即彼心之所缘。以境与所缘所知, 是一义故。是则应许, 凡三摩地皆是著相, 是故彼说不应正理。

按照“无分别”说的原理, 在修行过程中必然是持心不散, 心无所缘, 但这是否就是修空则存在疑惑性,因为如果完全不起分别, 则对空也一无所知, 所以此时所生成的“定”, 必然不是修空之定, 那么他和修空就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心对空有所了知, 依空而修, 虽然是修空, 但又不是“无分别定”了。所以, “无分别”说和大乘佛学的基本原则“空”在修行层面并不能统一。此外, 宗喀巴大师还认为:

其真实义, 于诸异生非现见故, 除分别外无余方便能解空义。若谓一切分别之境, 皆理所违害,则定智之境, 亦如增益自性错乱邪识。若尔, 应无正见导赴涅, 于《中观》等论勤闻思等一切无果。

这就是说由于俱生无明的影响, 万法性空的这一“真实义”是不能被众生所能体认的, 要使众生认识到这一真理, 必须借助种种分别, 尤其是依据佛教经论而进行的闻、思、修, 才能使众生现见事物的本来面目。从这个意义上看, “分别”才是通向“空性”的阶梯, “无分别”说无疑撤去了这一梯子。

其不可操作性之二表现在:

又全不住像等所缘, 惟修无分别心者, 亦须忆念住心教授, 令心于境全不分别。次则令心不流不散, 令不流散, 义同正念明记所缘, 故仍未出修念之规。

也就是说“无分别”在实修过程中仍须“忆念住心教授, 令心于境全不分别”, 这依旧为“修念”, 所以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无分别”, 因为严格意义上的“无分别”没有切口可供介入, 用佛学术语来说, 不存在修习该学说的方便法门, 既无方便法门, 那么该学说就无法落实到修行层面。

如何解释经文

虽然, 宗喀巴大师指出了“无分别”说的框架漏洞,并给予了不余遗力的驳斥。但是“无分别”乃为般若类经典的一个基本观点, 摩诃衍在“吐蕃僧诤”中也大量引证了这类经典, 比如:

《梵问经》中所云的“尽其所有一切观择, 皆是分别。无分别者, 即是菩提。”

《涅经》云:“三毒烦恼妄想皆从思惟分别变化生。”

……

宗喀巴大师是如何解释这些经文的呢? 他认为:

其分别者, 非说一切分别, 是说增益诸法自性之分别。释论云:“分别者, 谓增益非真自性之义。”又许彼是染污无明, 若说凡是”念此为此,”一切分别之境, 皆是正理所破者, 是全未详细观察。

由此可见, 经文中的“分别”都被宗喀巴解释为“增益诸法自性之分别”, 也就是说宗喀巴认为经文中的“分别”都是指的在自性基础上的分别, 所以是一种“邪分别”, 这种“分别”才是佛经中所要破除的对象。而以空为内涵的“分别”, 则是一种“善分别”, 由于其无自性, 因而即便是分别, 也不会产生对人、法的实执, 所以并不会障碍解脱。宗喀巴对“分别”所作的善恶区分,日本学者松本史朗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他认为: 从今天的感觉来看, 这是对“判断”作正确的或者是错误的两种不同认识, 这被认为是极具普通的常识;但是, 如果考虑到尊重“无分别”、将一切分别看作是恶的“我论”(atmavada) 的实在论倾向是大乘佛教中占有绝对支配的地位, 那么他这样申明在思想史上确实是具有革命性的大转折。按照松本史朗的观点, 如果一切分别都被认为是执着, 而佛教中的“执”无疑指的是“实执”, 那么,“无分别”说实际上已经预设了所有的概念都有实质性内容这样一个前提, 因而这种学说被称为具有“实在论倾向”。而宗喀巴将“分别”作了善恶的区分, 认为以空性为内涵的善的分别是应该受许的, 这就打破了“无分别”说所预设的前提, 将空性回归到“本具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宗喀巴大师的这种区分无疑确实是革命性的大转折, 它将大乘佛学的“空”回归到了本来的位置。

这是在“见”位上对“无分别”所作的阐释, 那么在“行”位上又如何理解“无分别定”呢? 大师认为:

如是成就无分别定, 心于所缘不余散者, 义为令心于善所缘, 成就堪能如欲而住。

这里使用了一个关键的字“余”, 所以“无分别定”并不是心无所缘, 不起任何分别, 而是指在修习禅定时,心在攀援了一个对象之后, 便不再散向别处。通过这种解释, 佛教原典中关于“无分别”的思想被顺利地圆融到宗喀巴大师的佛学体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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