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超个人心理学的对话(四)
2014/9/8   热度:435
佛教与超个人心理学的对话(四)
第四个障碍:修定的自恋症
治疗师:由于西方人没有「众生皆有佛性」的信念,我们不关心这种海洋感觉的纯净度是否相应于真如本觉,反倒是想要了解东方的冥想经验有没有从外界完全退缩的本我快乐成分?也就是说,精神分析的目标是要研究「冥想经验的副作用」,看看那些静坐者是不是有逃避主义者的「自恋式寂静」倾向,或是有躲避「焦虑刺激物」的人格解离倾向。不过,有些精神科治疗师是「一竿子打翻一条船」,反正他们认定你想往那种隐晦而神秘的心理状态里钻,就表示你有心理退化的病态迹象了。
为此,《EQ》作者高曼就被平白糗了一顿,事情发生在他念哈佛临床心理研究所时,跟临床诊断科教授说,他自己有每天打坐的习惯,教授很惊讶,问他打坐是为了什么,而且很快就判断他有「强迫性防卫」症候群。意思是说,他不由自主地依赖这种打坐仪式,来躲避日常生活的焦虑情境。
后来,超觉静坐(TM)在美国风行后,大家才了解打坐冥想比那些「压力管理的减敏感技术」还管用,能够让人真正从身心紧张的情况中,得到深层的松弛解放感。
法师:佛法的传统也很重视禅修过程的负作用,有很多大瑜珈行者以过来人的修证体验,仔细记录下有哪些心理贪执和知性偏见浮现出来,并平心观察它们怎样惹起各种障碍现前,以及实验如何化解平息这些心海的漫天风波。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修行宝藏,有着各种了脱生死的实验报告。
几乎所有古代的修行大德都报告自己有过贪恋定境的现象,那段时间就很喜欢跟人比较谁的定力功夫了得,谁的法喜境界高超,谁的加持法力深厚。后来,以慧力觉察检点出自己仍有贪、嗔、痴、慢、疑的气息,才知道要把三界八十八品见惑「围起来打」的重要性,走漏一个都不行,要不然就无法证得究竟的果位。
治疗师:照法师的讲法,只知入定来内守幽闲,而不重出定来观照心行,就会有从「原始性自恋」转形到「宇宙性自恋」的危险性。是不是这样子?
法师:没错。南怀瑾老居士就再三强调过「修道没有证果,不能证到空,就是心理行为自己转化不了,所以坐起来,只抓到意识境界造成的一点空,以为那就是道了。」
治疗师:我这里也有个「顽空」的个案。他是一个灵修团体的核心分子,据他说自己在母亲去世时,三天三夜都没睡也没吃,然后脑袋里都没有念头生起,清清净净的,所以他声称自己当时已进入了无我状态。根据我的诊断来看,他是在极度精神沮丧的心理打击下,自我功能暂时退化到瓦解离散的地步,才觉得那时感受不到自我,然后又产生精神错乱的妄想,才会把自己这种「人格解离的静呆症」,幻想成是「无我的空境」。
我想此一个案能给我们一个启示,如果不注意观察心海上本能退化的汹涌波浪,只要打坐修道一下或精神分裂一下,就随时会有盗用经典上心灵净化的华丽修辞,来装饰自身的危险。也因此,精神科医师艾斯坦(Mark Epstein)指出:佛教虽然发展出一套很完善的连根拔除自恋主义的技术,但仍有必要建立一套「禅修所可能引发的精神失调(psychiatric disorders)的分析模式」,以便能判别修道者把禅修经验是以成熟适应的方式,还是以退缩防卫的方式来运用。这样,修道者才能避免掉两种障碍:一个是人格缺陷给禅修带来的心理阻碍,另一个则是禅修自身所引发的业障习气,也会给人格发展造成困扰。
法师:确实是有这个必要。过去禅门虽然注重「禅病的调养」和「魔境的对治」,可这是针对静坐已比较到家的人而言,而忽略了初学者打坐时可能会有的「精神失调」和「神经衰弱」的症候群。在以前,这些症候是被列在「验善恶根性」的「内方便」范围里,内方便就是禅定工夫用心的规范,用心检查的结果,知道这是一种宿习作孽的业障病,就要设法以寂照之心来化解你恶根的病相。没办法修这圆顿止观的话,你就要在佛前忏悔过去世所造恶业,然后发愿累积三千功德,只要够虔诚的话,应该就能把这些业障化解掉。
治疗师:不过,有些喜欢通灵的人在表面悔改后,就急着以定境来「启灵」,并以灵修的神秘优越感,来把自己的负面感受投射到愚痴众生上以将自己的心理扰乱压抑下去,或否认自己有任何侵略性冲动,这样才能无愧地把「自恋者的天堂」加个光环,成为「高等光明体的寄居所」。因此,灵性修行者不能拿绝对真理来替自己撑腰,躲避掉人格发展的种种难题,尤其是婴儿期的心理创伤,你怎么也躲不掉,它已构成你整个人生脚本的基调。
比如说,你修行时有一些感应出现,看到佛、看到光,程度很可能只是外善根相发见而已,但你却忍不住自己的夸大完美化倾向,认为自己已经快成为全知全能者了。一旦有人评击你的自恋倾向,你马上有愤怒、羞辱和嫉妒的反应出现,而且隐约感到一种深层的被拋弃的沮丧感,就表示你还没解决一岁婴儿自我感形成的发展课题。那个课题就是面对与全知全能的母亲分离的挫败感,开始自己的独立个体化之旅。
所以,你未完成的婴儿期心理发展任务,就会跟着你一辈子,你会一直惦念那提供全方位服务的母亲,想回到与她共生的幸福状态,更不想独自面对外面那个坏世界。既然你失去了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那种欲求不满的空虚感就在你体内弥漫,谁也不想一直这样活在「无声的绝望」中,你就会开始追寻宗教上师,把他理想化,连带也把自己理想化,然后一起哀悼那个在坏世界中打拼的自我,一起感应一个天人合一的灵体空间。
法师:你说的这种启灵后遗症,在民间道坛很常见。而且,有些道坛主持人会替自己做「产业升级」的动作,本来以前是请来道教的天尊,后来就改请密宗本尊,请到最后,就宣告诸弟子:「师尊是某某本尊的化身,以前是为防止诸天魔来干扰师尊的道业,才密而不宣。而今时机成熟,师尊方能阐明我弘扬正法的因缘,昭告天下,让众生起欢喜心,赞叹我乃诸佛授记的某某本尊。众生若能赞叹我的驻世功德,必能受我神力庇护,决定往生佛国。」
所以,我们教界也很想敦请DaLai喇嘛在台设立办事处,一方面可提供验明正身的服务,以弄清各方居士团体请来的西藏活佛有没有根据;另一方面,也可搜集各方假密宗之名崛起者的情报,免得西藏教界被这些人利用。
治疗师:依照原型心理学的观点来看,这种「本尊情结」表示出当事者正在接触到英雄神话的死亡考验,却没完成「透过死亡得到再生」的学习课题,而卡死在青春期的「愚蠢骄傲」。
希腊神话中,就有这样一个典型案例。故事是雅典名工匠狄达勒斯(Daedalus)父子被米诺王二世(Minos ii)拘禁在迷宫城堡中,于是他用蜡在木架上黏上羽毛,制造出一双翅膀,准备让他儿子伊卡鲁斯(Icarus)戴上逃走。可是,依卡鲁斯太过迷恋他新得到的飞行能力,为了能看到爱琴海的全貌,就忘了他父亲的警告,飞得太高,导致太阳把翅膀熔化,结果坠海溺死。
这个故事的启示,便是你如果在定境中得到狂喜的灵性飞行感应,又不愿意回到情欲冲突的现实领域,与潜意识阴影力量进行搏斗,就培养不出了悟人之有限性的谦虚心。而你那少年轻狂的心态,便会一味浪漫化自己的灵性野心,让你陶醉于灵性成就的幻象中,直到你那愚蠢的骄傲,惹怒太阳神,就会让你尝到「跌回黑暗深渊」的处罚。
所以,我认为中国的宗教观念因为直接肯定每个人都可成为宇宙光明体,就当然会有一大堆人受不了「成神的诱惑」,当下飞翔,超拔拙劣的自我,进入神佛境界的美妙想象。不像西方的神话观念比较重视人的情欲结构,就会指出你如果想加入诸神的行列,不但会引发诸神的嫉妒,你还要在大地上旅行,历经一连串严酷考验,才能找到你真正的生命道路。
法师:我想台湾很多修行人一出道原本也是很谦卑的,可是道心不够坚固,很容易被某些居士捧上天,共同串连出一个「神圣家族」,编织出一个神佛祝福的荣耀之路。这种「造神运动」往往会有贪婪的变奏曲,图的不一定是物质财富,精神财富也是很诱人的,像是开天眼、打通大小周天等。
有个公案就是在说,修行人忘失修道本怀,以神通自恃,最后自取其辱的结局。故事是说唐朝时,印度有位具他心通的大耳三藏来访,肃宗请南阳忠国师来考验他的功力。国师前两次设定的心念,看猴狲和看赛划船,都被他说中了。到第三次,国师观空时,心如明镜,本迹两忘,大耳三藏的侦测功能马上当机,只好目瞪口呆。国师就劈面给他一巴掌说:「你这野狐精。」
从这个公案,我们可以看出开悟者已经抖落所有的意识习气,就使得神通者对于开悟者的心念和命运,完全没法进行侦测。可是,一般人因为利害关系的考量,宁愿崇拜显神通的假悟者,希望能因此改运添福寿;也不愿亲近开悟者,因为不想被反映出自己心念受内在压力挤迫的窘况。
治疗师:有位研究生知道我是心理治疗师后,也跟我说个神通者的个案。这位神通者是位大学教授,也是个正信佛教徒,很热心佛教的公益事务。可是,修他课的学生压力很大,因为他对课业要求很严,所以学生上课前不仅要花时间准备功课,上课时还要观空,免得有什么内心不满的念头被他侦测到。而且,学生也觉得教授佛法修为这么好,为什么对学生的课业准备状况,会有那么强的挑剔反应?毕竟,他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由于忙着佛教事务,学术方面的心力投入也是大不如前,那又为何独独苛责学生呢?
我就跟那位研究生说:「有神通的人,不代表他对自己的内在压力,能有智能的法眼。因此,这位教授可能也有很强的自责压力,但是他没办法看清自己的心念作用,便投射到你们身上,以过度严厉的课业要求,来补偿自己学术功力减退的愧疚。」
法师:你说的很对。佛法之所以一再告诫学人神通是成圣的末边事,就是因为这无助于明心见性。可是人类的心念作用很狡滑,它最擅长的就是替我慢进行神圣化的包装。很不巧,大乘经典也很擅长使用跨银河的神通力,来烘托佛菩萨度尽众生的大悲心。结果,很多大乘修行人明明还在观想佛菩萨境界的阶段,却因为急着让自己美梦成真,就中了心念让「观想」变成「幻想」的诡计,自行判定自身证德与佛菩萨无二,已把贪、嗔、痴全部断尽,这样就等于骗自己说:「我已远离一切颠倒妄想,取得合法的本尊资格,可以任意展示神通力来度化众生。」
所以,大乘经典很注重「以空见起增上慢」的弊病,意思是说修行人的禅定工夫极度熟练,已经可以在念念相续之间,防止粗重的烦恼现行,就会认为自己的定境已与空性相应,有能力把生死轮回的轮子停住了。殊不知,修行人若是只有定力而无观慧,就无法察觉微细的我慢已内化在自己心念的所有意向之中,反而会以定境来自我催眠说:「我已寂静,我已涅盘,我已离爱,我已离取。」
问题是既然《金刚经》早已点明远离一切颠倒幻想的前提是「无所得」,为什么历史上制造自己证果传说的人还是层出不穷,与这些明师共舞的众生也是从不缺席?所以,我们在想除了经典的形而上道理外,有没有更具体的检验标准呢?有没有制度化的防护措施呢?这些问题对教界来说,真的是很头大,不晓得你们业界有什么高见?
治疗师:其实,我们在一九七八年就由哈佛医学院两位精通佛学的精神科医生布朗(Daniel Brown)和安格尔(Jack Engler),主持一项「内观禅修行次第之有效性」的研究计画,他们先设计出「禅修经验之简述(Profile of Meditative Experience)」的研究问卷,再加上缅甸内观禅大师马哈希(Mahasi Sayadaw)传承之六位禅修老师的辅助,对禅修者的修持程度进行客观的评量,并依评量的结果将禅修者分成五组,然后再以罗夏墨渍测验(Rorschach Ink Blot Test)来对这五组人施测,以分析各组人对这十张内容不同的墨渍图片的反应特征,是否符合《清净道论》对于各禅修次第的经验描述。法师要知道这些墨渍图片没有任何确定的意义,全凭受试者对此墨渍的自由联想和意象指认,来看他是否会把内在隐藏的一切投射出来。
所以,罗夏墨渍测验可以说是应用心理分析的投射技术(projective technique)来肯定「境由心造」的事实,并主张受试者对墨渍的解说内容就是自我心境的外在投射。比如说,定力组(Samadhi Group)的反应特征是专注于墨渍的纯知觉特色、缺乏内在意象的生产力和少量的联想细节,就正好呼应了心清净品的描述:善心一境性为定,使心及心所平等平正、不散乱不杂乱地住于一所缘中。也就是说,他们习惯把注意力稳定在单一境相,因此他们只看到墨渍的轮廓、颜色、阴影和单调动作等形式元素,而简化了知觉对模式和意象的辨认功能。慧见组(Insight Group)的反应特征是具体切入墨渍的意味空间、内在意象的生产力增加和丰富的情感联想细节,就正好呼应了见清净品的描述-如实观察名色,舍弃对「五取蕴之有情我」的世间想,以确定和澄清有倾向之相的为名,有恼坏之相的为色。也就是说,他们已能举起由定石磨利的观慧之剑,因此他们对每张墨渍图片之间的刺激影响力,非常敏感。而且,他们没有自我防卫的反应,能够如实地察觉到这些活泼意象所激发的丰富心境,即使是夹杂性欲和攻击冲动的资料,他们也保持开放的接纳心态。
最精采的是,布朗和安格尔为了建立进阶慧见组(Advanced Insight Group)和上师组(Master"s Group)的评量尺度,特地展开南亚研究计画,找出经马哈希大师认可的十位悟道者,其中九位只有证到初果或二果,列入进阶慧见组,一位证到三果和四果,列入上师组。
所以,你们教界只要运用这个研究成果,学西方法院请精神科医师对这些教主进行灵性智商(Spritual Quotient)的鉴定,即使宋七力和妙天禅师天人合一的道理挂满嘴,只要拿罗夏墨渍测验一测,就可清楚他们的工夫底细,并判定他们是只会卖弄教义的悟境用语,还是有妄想人格的幻觉倾向。 法师:你说这个倒提醒了我一点,就是说禅宗的勘验手段也有用到投射技术。因为,学人若是用义理来回答禅宗的公案,会惹来禅师的当头棒喝,学人被逼得只好发大疑情,以求悟入释尊心印相传的绝对境,再设法把自己所悟到的境界内容投射出来,看禅师给予正向或负向的回馈,然后就此展开一场空性经验的机锋对决和行动剧演出。
这有个故事可说,有位金刚经的批注权威德山和尚认为佛菩萨的福智资粮圆满至少要花上三大阿僧祇劫的时间,所以顿悟之说简直就是在开修行人的玩笑。他心中十分激愤,决定要拉着一车金刚经疏抄,去南方扑灭禅宗的教外别传之旨。结果,他在沣州路上问婆子买点心吃时,就被考了一记外婆禅,婆子问他说:「只如经中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大德要点那个心?」德山马上哑口无言,就去婆子的宗师龙潭和尚处讨教,讨得悟道的气息后,他从此不疑天下老和尚的舌头,还在法堂前烧掉那些疏抄,说:「穷诸玄辩,着一毫致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从这个故事,你可以看出这种投射式悟境测验带给中国佛教的善果和恶果。善果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道业一致」的禅修传统,这种传统之所以能成型,就是由于定力和疑情的结合,会让禅师得到无我的体验,并逼出悟境的各种创意表达方式,以及启发学生的机智引导手段。
可惜的是,这个传统在中国明朝后就断得差不多了,日本因为有「师匠」传统,而且白隐禅师也拒绝禅净合一的折衷做法,就保住了禅的纯粹性。至于恶果方面,就是截断了般若智能的义理基础训练,造成定力完全脱离缘起事相的观察分析,反而是猛往诸佛甚深禅定的方向钻,希望能一念回返如来果位的清净本觉,结果就造成每个人都想修色身与智能身不二的本尊瑜珈。所以,单只有投射测验可能没办法解决这个检验问题,因为民国以来真正有证量的只有虚云老和尚和扬州高旻寺的来果禅师两位,现在实在没有彻悟的禅师能够配合你们,建立考核悟境的评量尺度。也许,只能提醒大家认清禅宗祖师为什么要大悟小悟无数遍,就是因为禅师不断地领悟到自己又被心念的猴把戏耍弄一次了。所以,老参的人都知道:「修行就是认清自己不断被耍的事实」。也就是说,你要学习老参那种细微观察的怀疑心态,才不会随便就被某某本尊唬弄了。
治疗师:法师你放心好了。我们西方科学为了建立客观评量的程序和标准,很重视科际整合的团队运作。所以除了罗夏墨渍测验外,还有超个人心理学家肯恩·威尔伯(ken Wilber)吸收印度近代四大圣哲之一奥罗宾多(Sri Aurobindo)的圆融瑜珈(Intergal Yoga)论,建立圣者道的超个人病理学(transpersonal pathologies),内容有灵能失调症(Psychic Disorders)、自性光明失调症(Subtle Disorders)和如来智藏失调症(Causal Disorders)等三种临床症候群。灵能失调症候群又可分成九类:
1.灵性能量的自发性觉醒:当拙火(Kundalini)或气脉的能量突然被唤醒而到处乱窜时,轻则造成生理和心理上的扰乱,重则造成对身心的毁灭性影响。
2.通灵的精神官能症:当你本身有乩童体质,人格结构有神经质、自我认同漂浮不稳定、妄想的精神分裂症倾向时,容易因通灵的缘故,产生暂时性的精神崩溃。
3.灵能膨胀症:当你自我结构有残留的自恋倾向时,会拿灵性能量的经验来膨胀自我的特殊性。
4.错误修法引发的结构性不平衡:当你误练灵修技巧时,可能会引发中度的浮动性焦虑,或是心身转化症(如头痛、心悸)。
5.灵魂的黑夜:当你一度体验过美妙的光明境界后,这些极度愉悦的觉受会渐渐消退,使你陷入深层被拋弃的焦虑。
6.生活目标的分裂:当你徘徊在弃世出离和红尘打滚的十字路口时,会有很严重的痛苦和心理瘫痪的感受。
7.虚假性苦受:当你的心灵轴心中,仍然残存着存在主义式或精神官能症的污染时,如果去内观一切皆苦的苦谛,会有过度夸大的心灵沮丧感,而让生活观飘出酸败的味道。
8.生命能失调症(Pranic disorder):当你观想或专注有不当之处时,会使体内的生命能管道过早开启或是产生能量乱流的现象,因而引发剧烈的身心症候群(如肌肉痉栾、猛暴性头疼、呼吸困难等)。
9.瑜珈者疾病:当你练瑜珈到达上师的程度时,又肯以灵性能量加持弟子,高等灵性能量会让你的低等生理系统「过度负载」,因而产生小从过敏、肠疾,大至心律不整、癌症等疾病。
法师:很多人修定的目标就是要打通气脉,得到特异功能,却不知道神通境界和神经症状是并生的。所以,这些人对你所说的灵能失调症候群,不会有很大的警觉性,反而有一种迷醉的快感。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前一阵子大陆气功热时,气功师一发功,每个人是如痴如醉,陷入集体的歇斯底里狂潮里。台湾最近也有个太极门的案例,里面就有一些人练功时附灵变成乩童,或在潜能开发时变成精神错乱。
我们姑且不论太极门装神弄鬼的医疗行为和老鼠会的招募方式,是多么的具有本土商业的风格特色。我觉得,更值得非议的是「启灵」这种对禅定特异境界的期待心态,不仅让定力的培养偏离了「减轻身心压力」和「住守寂悦心境」的本意,还让修定的目标完全脱离了智能开发的范围。
所以,我们碰到这一类发生问题的人来佛门求救时,一般是相应不理,叫他回家多念金刚经就好了。不是说佛门没有悲心,而是这一类的人有些问题并不严重,只是来考较师父的功力有多高。有些人问题是真的很严重,有时我们心软跟他指导一下调治方法,没治好的话,就会被他们在外面说得很难听,甚至说他们的症状全是法师害的。
因此,我深深觉得台湾要有专业的精神科机构,来对这一类喜欢参加「灵能开发讲习会」的人,进行生理异常和心理异常的状况评估,才能防止某些人格结构不稳定的人,被诱发出各种错乱妄想的「灵动」状态。而且,说不定可以过滤出一些有教主情结的潜在危险人物,先行辅导一番。
治疗师:我们西方倒很少有这种启灵的困扰,就算有,也不会让教会的驱魔师处理,而会转介给专精宗教病理学的精神科医师。但是,我们深受到一些狂热教派集体自杀事件的冲击,于是政府和民间基金会才开始重视「狂热团体之心灵控制问题」的防治计画。
我就有一次支持狂热教派个案的退教协谈经验,是和她家人以及原信徒合作。我们首先要设法安抚个案的燥郁症状,因为她被灌输了「叛教会带给家族恶运连连」的观念,她就很恐惧整个教团会谴责她的背叛行为,所以她的情绪状态就在忧虑和焦燥两极之间来回。其次,我们要设法打破她的催眠状态,以恢复她的现实判断能力,让她了解到那位她很崇拜的教主,实际上是运用宗教的神魔对立观念,制造她对教团神圣任务的认同感,并以教团成员间的强烈连带情感,邀约她加入教主空想的「末世唯一可得救之战斗阵营」。
还有,西方教会也开始对想当牧师和神父的人,进行精神鉴定的评估报告,以免招揽到一些容易接收到「神之启示」的妄想症患者。因为,这一类患者在暴露出审判罪恶者的教主妄想前,往往表现出非常热诚的虔敬心,你如果没有审查宗教型精神障碍的临床经验,根本无法辨识出来。
法师:我在京都时期,也曾去拜访筑波大学社会医学系教授小田晋,询问他对日本新兴宗教的看法。他指出,新兴宗教很擅长用「守护灵」和「恶灵」的二分法,配合一些有集团性催眠作用的咒术仪式,来让信徒从治病和消除生命不安感的双重收获中,建立无批判地服从教主绝对权威的崇拜心态。这一点,德国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也有指出来,他认为东方文化的救赎主义带有浓厚的「开悟」贵族气息,没办法形成市民团体的实践共识,反而往往为了顺应民俗大众的需求,变成巫术性的偶像崇拜。
所以,我认为宗教师的操盘心态很重要。如果我们法师也只知道强调定境的光明想和咒语的净化力量,来满足众生吉祥悦意的需求,那就跟新兴宗教没什么差别可言了。就像我们会赞叹定境中十方诸佛对众生「信解如来」的功德,给予无限量的祝福。外道也会如法泡制,赞叹定境中无生老母、太上老祖等对原灵「认祖归宗」的虔敬心情,会给予无限量的福报。也就是说,中国文化经过一千多年来「神佛交融」的过程后,各种新兴教派的问题已经不是以「正统」招牌来贬斥「异端」是邪教的手法,就可以解决了。
因此,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法师自己要「正本清源」,不要把智能只跟面见诸佛的深定联机,而要让智能回归到现实社会的烦恼体验脉络。这样才不会让智能假托定境的华丽宇宙修辞,遁入「离垢本觉的无菌包装」之中。因为在无菌室之中,客尘烦恼的现实存在性已被极度稀释,有佛菩萨护佑力量可依靠的般若波罗密,就轻易跳开了心之实体性的观察,只跟无始以来的无明缠斗,结果造成「四念处」法门的名存实亡。
最糟糕的是,有些大乘法师对此完全没有警觉,还继续无意识地以佛菩萨的护佑力量,打压小乘阿罗汉的「自了汉」作风。我去东南亚时,就受到小乘僧侣的严正抗议。他们指出大乘僧侣既不实修「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的四念处法门,又专拿佛菩萨的善巧方便法门来取代,小心这样会堕入佛陀所说的无色界定中各种识阴妄想的陷阱。我只好跟他们说:「很感谢你们的忠告,我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中国佛教的现况是以最安全的念佛法门为主。」
治疗师:我来台湾的时候,就觉得你们的打坐怎么跟泰国的禅修差那么多,害我一直想不通你们的静坐为什么会分成两截,一边强调那种菩萨根器才观得起来的跨银河的佛性空间,一边强调那种凡夫根器可锁定住的调气息的养生空间。听法师这么一讲,我总算想通这其中的关键。
当初,我们哈佛医学院对于印度上师如何从定境中得到咒术力量也不是很感兴趣,因为那涉及到自我从时空环境中完全撤离的问题。根据精神医学界对这个撤离过程的了解,很多人会因为「全能的幻想」,而耗弱了客观审视现实环境的能力,连带也无法察觉到人我接触的生命意味,因而跑去追逐指导别人的快感。有关这点,唐望(Don Juan)也曾说过:古代的巫士执迷于巫术技巧的应用,一心追逐控制他人所能带来的利益。现代巫士则执着于巫术本质的探索,追求知觉自由的最大可能限度。
所以,从社会医疗的观点来看,我们认为静坐的养生旨趣反而比上师的咒术力量更能利益众生,也更少副作用。我们一开始感兴趣的是静坐的「松弛反应」面,因为这有助于解决自律神经失调的问题,可以减缓压力和焦虑的折磨力量,对于高血压和心脏病的治疗很有用。而且,我们的心脏科医生班逊(Herbert Benson)认为,不必花几百块美金去超觉静坐那儿,跟上师领一个不得外泄的梵咒,因为只要你用任何简单的祈祷词来取代,也一样能发挥治愈的力量,达成深层松弛的效果。
于是,班逊医生决定进一步研究松弛反应和宗教信念结合,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信心效应?以及「信心效应」和「安慰剂效应」有何不同之处?因此,他趁一九七九年DaLai喇嘛访问哈佛大学时,当面提出「静坐的内在控制作用和信心效应」这个研究计画。DaLai喇嘛认为这个计画在说服西方人相信宗教修行的精神力量上面,或许比宗教哲学的说明更有效一千倍,就答应安排三位修行高僧来配合这项研究。研究结果显示,这三位高僧的拙火瑜珈可以控制人体的生理机制,产生强化气血循环的热能,使手指与脚指的皮肤温度提升五度以上。
此外,我们也了解到西藏医学很强调医生要帮助病人建立对佛性的信心,以培养内在的灵性勇气,来容受业力的困扰,并激发出人体自然自愈力。这种信心效应似乎能根治长期慢性病,跟安慰剂只能暂时解除病人的病痛感受比较起来,有更深层的治愈效果。因此,班逊医生开始强调在演练松弛技巧的过程中,让病人默念个人宗教祈祷词(如「求主垂怜」或「阿弥陀佛」),就可强化病人对自愈系统的信赖感,加速病情的自动消退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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