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与自然生态
2014/9/8   热度:545
佛寺与自然生态
王丽心
圆光新志
第51期(2000.05)
页2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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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值佛教传入汉地二千年,又将是人类跨入一个新纪元的年代。人类相约二千年之即,却面对著空前的文化解构和重整的浪潮。
如果审视我们的现实社会,会感到:“人类创作了技术圈,入侵了生物圈,进行过多的榨取,从而破坏了人类自己明天的生活基础。”(注一)媒体中“环保”一词有很高的使用频率,从中了解到的消息,人们逐渐认识到破坏自然环境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影响的是人类自身的生存。如此的现实,“如果我们想自救的话,只有进行文化性质的革命,即提高站在地球上特殊地位所产生的内在挑战和责任”。(注二)
修正人类本位主义的思潮,可以从佛教中寻找答案。伟大释迦尊者的佛学思想,为解救人类的危机,开有药方,针治时弊,有挽回劫难的智慧。从自然生态角度考虑,人们不仅仅停留在减少几吨垃圾,杜绝几处污染的简单认识上,有必要从人生观、价值观上审视自身。而佛教的慈悲、缘起、平等、八正道、少欲、惜福的思想,对当今开展的“环保”工作有重要的启示性作用。
如果,从有形的佛寺文化角度认识自然生态,佛教的传播载体──寺院,无疑是环境保护的典范。因而,本篇将以佛寺建筑与自然景观的和谐层面,试图剖析“天下名山僧占多”这一文化现象。
一、中国人的风水环境观
风水理论其内涵涉及地理、地质、水文、生态、小气候、景观、美学等领域,对中国古代城市、寺庙、宫院、住宅等选址布局,规划设计及营造方式有著深刻的影响。
风水术中寻龙捉脉的理论是我国传统农业社会中,人们以追求最佳生态环境、完美景观及心理空间的原则。在古人看来,万物都能孕育生命,万物都具有适于生存的最佳环境和条件。人与别的生物并非截然不同,它强调的是与大地之伟力和平共处,而不是向自然法则开战。
风水术被认为是地理环境和建筑的风俗,它透过对事物的安排,从建筑奠基到室内装饰,企图对一定场所内的“气”施加影响,它有助于人们利用大地的自然力量,和阴阳之平衡,来获得吉祥之气,从而促进健康,增强活力。
风水(古称堪舆)是择吉纳福避凶的术学。从考古遗址中发现,远古人择居,所选地形、方位,有惊人的一致性。他们多是选择向阳取暖性好,水草茂密,高台近水之地,为使自下而上猎取食物及便于汲水或农耕,总之是以择吉避凶为总则。
风水将自然生态环境、人为环境以及景观的视觉环境做了统一考虑。背山可以屏挡冬日北来寒流;面水可以迎接夏日南来凉风;朝阳可以争取良好日照;近水可以取得方便水运交通及生活、灌溉用水;缓坡可以避免淹涝,有排水作用;植物保持丰茂,可以保持水土,调整小气候。
在这一点上,英国李约瑟博士给予客观公正的评价,他说:
“风水”在很多方面都给中国人带来了好处。比如,它要求植竹种树防风,以及强调住所附近流水的价值。但另外一些方面,它又发
展成为一种粗鄙的迷信体系。不过,总的看来,我认为它体现了一种审美成份,它说明中国各地那么多的田园、住宅和村庄所在地何以优美无比。(注三)
对风水术的认识,后人给予很高的评价,而参杂的一些迷信成份则是江湖术士混饭吃的伎俩,人们应加以区别。
二、古代印度人的风水观
“每一个地方都有其独特地形风貌,由此来影响自然的生气”。(注四)天人合一的基本内涵是自然界与精神的统一,虽否极泰来,属于天运,而革故鼎新,定赖人为。所以,经云:
此菩萨摩诃萨为利益众生故,世间技艺靡不该习:所谓文字、算术、图书、印玺、地水火风种种诸论,咸所通达;……国城、村邑、宫宅、园苑、泉流、陂池、草树、花药,凡所布列,咸得其宜;……日月星宿、鸟鸣地震、夜梦吉凶、身相休咎、咸善观察,一无错谬;持戒、入禅、神通无量、四无色等,及余一切世间之事,但为众生不为损恼,为利益故,咸悉开示,渐令安住无上佛法。
《华严经?十地品》所列菩萨第五地的修行内容中,便有让人掌握、通达世间一切知识技艺的要求。“咸善观察”是指对建设国城、村邑、宫宅、园苑等,都必须仔细推究,认真对待。
从《敦煌变文集》卷四所录述的史料来看,在原始佛教时期,人们就极为重视“相地”选址,如下:
佛知善根成熟,堪化异调,遂即应命依从,受化启请。唤言长者:“吾为三界地主,最胜最尊,进止安详,天龙侍卫,梵王在左,帝释引前,天仙闭塞虚空,四众云奔衢路,事须广造殿塔,多建堂房,吾今门弟众多,住址延小,汝亦久师外道,不识轨仪,将我舍利弗相随,一一问他法式。”须达既蒙授请,更得圣者相随,即选壮象两头,上安楼阁,不经旬日,至舍卫之城,遂与圣者相随,按行伽蓝之地。先出城东,遥见一园,花果极多,池亭甚好,须达挹鞭向前,启言和尚:“此园堪不?”舍利弗言长者:“园虽即好,葱蒜极多,臭秽熏天,圣贤不堪居住。”须达回象,却至城西……勒鞭回车,行至城北,又见一园,树木滋茂,启言和尚:“此园堪不?”舍利弗言长者:“……此园不堪,另须选择!”……又出城南按行。去城不近不远,显望当途,忽见一园,竹木非常葱翠,三春九夏,物色芳鲜;冬际秋初,残花蓊郁。草青青而吐绿,花照灼而开红,……舍利弗收心入定,敛念须臾,观此园亭,尽无过患,……既见此事,踊悦最心,含笑舒颜,报言长者:“此园非但今世,堪住我师,贤劫一千如来,皆向此中住止(址),吉祥最胜,更迹无过,修建伽蓝,唯须此地。”
舍利弗不仅用眼观察详判建伽蓝之地,而且收心入定,评估、判断园亭之信息场,这也给后人相地提供了借鉴方法。
那烂陀寺是当时印度最为著名的佛教寺院,大乘教的许多大师都曾在此讲学和研习。玄奘法师在其整个西游行程中,曾滞留在那烂陀寺求学达五年之久,而他在《大唐西域记》卷九,有关于那烂陀僧伽蓝风水选址的记述,云:
从此北行三十余里,至那烂陀僧伽蓝。闻之耆旧曰:“此伽蓝南庵没罗林中有池,其龙名那烂陀。傍建伽蓝,因取为称。从其实义,是如来在苦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建都此地,悲愍众生,好乐周给,时美其德,号施无厌,由是伽蓝因以为称。”……佛涅槃后未久,此国先王铄迦罗阿迭多,敬重一乘,遵崇三宝,式占福地,建此伽蓝。初兴功也,穿伤龙身,时有善占尼干外道,见而记曰:“斯胜地也,逮立伽蓝,当必昌盛,为五印度之轨则,逾千载而弥隆,后进学人易以成业,然多欧血,伤龙故也。”
铄迦罗阿迭多,敬重佛法,卜占福地,建造了佛寺。而一个精于占卜的尼干外道,得知此事预言说:这块宝地,必要兴旺,千年之后还将兴隆,后进研学之人,易于成就功业,遗憾地是,可能会发生有人吐血的现象,因为开工之时戳伤地之龙脉也。
印度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山水方滋,四时和序的风水宝地。即是这样,在伽蓝选址上,也要认真观察,仔细推量。“式占” (即雷公、太乙、六壬三种重要占卜方式的总称。古印度也有类似之术)说明了在古代印度确有风水师的存在,并将其风水术运用在实际生活里。
古代印度修行者,当时是离开城市漫游于山林,冥想修炼,并没有固定的说法场所。释迦如来初转法轮后,由于僧团的建立并为利于管理,佛陀开始接受布施者的捐助,建立伽蓝,利于修行及结夏安居。建好伽蓝不仅是对布施者的回报,更重要的是,伽蓝给人信任、安全感,令信徒有所依止。
据经所云:离车长者曾问过世尊:“未审人居世间,叵有家宅吉凶以不?”佛即答言:“如是!诸事皆由众生心行,梦想所造不得都无。”因德浅福薄,所居舍宅灾怪频叠:恶魔日夜竟共侵凌,坐卧不安,如怀汤火,自顷已来失去善心无所恃怙。世尊慈悲,受弟子之请,临降弟子所居之宅,敕语守宅诸神。并告诫弟子,应当一心念佛、念法、念比丘僧;斋戒清净,奉持三归、五戒、十善、八关斋戒、礼拜忏悔。
佛陀不愧是大导师,“大吉祥富贵昌”是众生的希冀,而佛陀因势化导,不仅解决了凶宅魔扰的烦恼,并化导弟子们要尊敬三宝,行持唯正。
三、风水在中国佛寺中的运用
古代印度“相地术”与中国“堪舆术”是否有师道传承,目前尚未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资料。但可以明确的是随著佛教的传入,古代印度相地术与中国风水之说合二为一的民俗文化,已扎根在这块大地了。
风水师认为山有来脉,水有来源,犹人身之经络;水以地载,山以水分,考山犹当考水。古之风水家称:“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据此推论,天台山则属风水之妙地也。据《天台山方外志》形胜篇记载:
……天台山者,东濒大海,届水而止,为东南一大结局。而父于南岳,祖于峨山,会于昆仑,高于雪山,自雪山东南而下不减四五万里,其中所有灵粹之气,莫不毕集于此,为神仙之窟宅,罗汉之道场,间生圣贤,养育英哲。……台山竣拔,结为九峰,中为华顶,峰东摘星峰,东南为东苍峰,南为狮子峰,西南为大雷峰,西为葛阆峰,西北为香炉峰,北为香柏峰,东北为菩提峰。
摘星峰分为两支:一至缑城,发为长汀勾章诸山,届东海大嵩管江而止者,左龙也;一至缑城发为象邑诸山,届大瀛海而止者,右龙也。
东苍峰亦分两支:一由王爱山过桑州至东奥清渚入沿海而止者,左龙也;一于榧木村、跌断穿、青山头,覆盆山迤衍入大固山,孕临海山川之秀,届章安、芙蓉、桃渚、健跳、周水亭傍而止者,右龙也。
狮子峰为欢奥、九析峰、东横山之龙,届大溪而止。
大雷峰亦分两支:左为修禅、太平、高明三寺之龙,届幽溪螺溪而止;右为真觉、后明、清心、传教四寺之龙,开洋为县治,届大溪而止。
葛阆峰亦分两支:左为国清、赤城山之龙;右为桐柏之龙,届南奥溪、灵溪、清溪而止。
香炉峰为护国寺桃源诸山之龙,届左溪、秀溪而止。
香柏峰为慈圣、万年、金庭、上虞诸山之龙,届剡溪、娥江而止。
菩提峰为姚江、慈水、定海诸山之龙,届招宝山东北大海而止。(注五)
浙东天台县城北首之平原,北行至天台最高峰华顶山。国清寺后坐丛山,前向平陆,为进天台境朝山及参道者咽喉之地,自隋智者大师宏阐大乘止观法门以来,台宗大昌,迄今已历一千余年。
查国清寺开山于智者大师时为上元一运,癸山丁向兼子午六度,坐后坐五十里大气脉,近十里内一路涧水曲折奔赴,遥相护送,后方来水及左右涧流,绕至巽方全襟流出,寺坐坎宫入桂峰,高插碧空,及艮方琴峰,巽方灵芝峰,兑方祥云峰,五峰环拥,坤方有环绕曲水,遥相映照。
《宅运新案》卷三,(注六)详记国清寺之“山运”演数。如此属《古易玄空》的推数,演数如后:
巽方报恩塔颓病重修,修已历数百载,干艮兑巽五七八九运,唐佛法大兴之时,适逢其会。上元一二三运资粮充足,中元四五运、下元六七八运均有才,大殿左侧伽蓝殿甚灵应,香烟甚浓,因报恩塔,屹立伽蓝殿前,山星四绿旺气临塔上,口子亦佳,盖伽蓝文口在坤方,一四通气,以文昌魁星得力,维护刹运得此生机,至有今日亦巧数也。
清乾隆间此寺声名特远,刹风重振,当上届中元五运宝琳法师入寺以后,乾隆帝咨请法要,拜为国师,盖后山四五十里来脉上,山星五土到,彼时应化圣贤,来此坐镇宏物慈化,名振东南,干峰持耸,下九上一,主持有人,盖山星一白加临干峰之故。九运底洪场作乱,各地名刹遭践者多,独国清寺未损一毫。核对三运宅命可以了然,山星三到艮峰,三三运出人才,三以上二为进气,故特效力,山星一到干峰上元一二三运人才之盛,为他寺所不及,闻上一至上三,国清寺得高人多辈,在多方面主持大化,名震远迩,如广达、慧定、同兴、惟祥、成德、开权、妙真、静镜、法修、帝辉、静修、重镜等皆一代之硕德也。宣统以后渐见衰退。此二运斋粮最富饶,人才亦最盛,以坐后坎方山水得运之故。三运略退步,因后宫山向星为二黑变退气之故,离方远山无甚力量,故新人物不兢。
中国的堪舆术分为理气派和峦头派。理气派以九宫八封易数而决断吉凶;峦头派是根据地理形制是否符合“龙砂水穴”的风水要求,判断形势利弊。
天台山的寺院地理概况,在堪舆术中两种派别都有运用。如,大智寺的选址是:“师拽杖如之,而溪山排闼,一峰孤秀,赏而面宽广,远山矗立,绝喧尘,离愦闹,卜之曰:‘吉’。”而对华顶寺则是这样描述的:“华顶峰为天台山全境中之千叶莲花蕊,华顶寺为华顶山集合全部之最大道场,地点在智者大师拜经台下,坐后山峰作低菩萨状。寺址为一片平展之场所,前有止水界气,形势颇佳。寺坐艮向兼丑未二度,共四进。大殿前有一方池,因连次遭大劫,以后所开凿,聊资化解。”(注七)
五台山乃四大名山之一,独居北方。其山显密俱应,信徒被圣迹所感,是朝圣首选之地。五台山的形胜,《清凉山志》卷一记述详尽,其曰:
东震旦国清凉山者,乃曼殊大士之化宇也,亦名五台山……。雄居雁代,盘薄数州,在四关之中,周五百余里。左邻恒岳,秀出千峰;右瞰滹沱,长流一带。北陵紫塞、遏万里之烟尘;南拥中原,为大国之屏蔽。山之形势,难以尽言。五峰中立,千嶂环开,曲屈窈窕,锁千道之长溪;叠翠回岚,幕百重之峻岭。巍巍敦厚,他山莫比,故有大状焉。”(注八)
回放近景,在群山环抱的五台山腹地台怀镇,有一座高高耸峙的大白塔,大白塔所处的寺院叫塔院寺,寺座北向南,殿阁重重,全寺占地一万五千余平方米。与一般寺院不同的是,在塔院寺东面建有一座名为“青龙楼”的高大建筑,其形状如古城楼,下部为砖结构四方楼台,其高度与塔院寺两侧的山梁相近。因塔院寺西有一道山梁围护(白虎砂山),而东面却显得空旷无助,在风水思想指导下,为弥补东侧失重感的缺憾,故筑青龙楼。
毗邻寺院的北面,是历史悠久的显通寺,其山门两侧,树著两块大石碑,左侧碑上书草“龙”,右侧碑上书“虎”字。因山门两侧无左青龙、右白虎的围护,故以“风水碑”弥补。这也蕴含著对建筑形式美的追求。
佛寺与风水有著极其密切的联系。佛教缘起法是讲事物依因缘而生起作用;风水术则是“认识所有影响人作出决策和行动的因素之间相依赖”,取得“改造环境的主动状态以及环境对改造的接受状态”的一种和谐。因此,佛教寺院建筑依风水学说建造就不足为怪了。历史悠久的一些寺院,都是理想中的风水布局模式。如:宁波市东南部太白山深处的天童寺;江西庐山的东林寺;浙江慈溪保国寺;泉州开元寺等等。
知识分子对佛教扎根于中国有催化的作用。谈到佛寺建筑,让人想到有一些士大夫在参禅游历过程中,他们不仅留有文章诗篇,还对佛寺风水有过贡献。如:
宋代诗人陆游曾参访庐山东林寺,参访后说:“(东林寺)面对香炉峰,峰分一枝东行,自北而西,环合四抱,有如城廓,东林在其中,相地者谓之倒龙格。”(注九)峰分一枝,指龙脉分枝。干龙气旺,分出适量枝脉回旋护穴,是一种吉象。
还有徐霞客,在其著作《徐霞客游记》中有多起记述佛寺风水的篇章。如,崇祯十二年(1639)二月二十七日,徐霞客游云南永平宝台寺时,仔细察审其山形地貌,他说:
宝台自炉塘西南亦转而西向,大脊中悬,南面与南山对夹而为宝台,西面与西度北转之支对夹而慧光(寺),此宝台中踞之势也。其内水两重,皆西转而北也。其外大水逆兜,独南流而东绕,此诸流包络之分也。至是始得其真面目,其山如环钩,其水如交臂。……宝台山乃钩曲之转折处也。澜沧江来自云龙州为右臂,东南抱而循山之外麓,抵山东垂尽处而后去,西北抱而循山之内坞,抵山西垂尽处而后出。两水一内一外,一去一来,一顺一逆,环于山麓,而山之南支又中界之,自北自南,自东自西,夏自南而北,为宝台之护,此又向山水交潆之概也。
徐霞客根据对风水的认识,观察大寺的故址后说:
其脉自东北圆穹之顶,层跌而下,状若连珠,而殿紧倚之;第其前横深峡,既不开洋,而殿址已崇,西支下伏,右乏护砂,水复从泄,觉地虽幽闷而实鲜关锁,此其所未尽善者。或谓病在前山崇逼,余谓不然,山外大江虽来绕,而无此障之则旷,山内深峡虽近环,而无此夹之则泄,虽前压如面墙,而宇内大刹,如少林之面少室,灵岩之面岱宗,皆突兀当前,而开拓弥远,此吾所谓病不在前之太逼而在右之少疏也。(注十)
从这段话来看,徐霞客不仅指出宝台大寺在风水方面的缺憾,而且将它与少林寺、灵岩山对比。从对比中更显示出宝台山大寺有不可弥补的缺憾,足见徐霞客对风水术是很有研究的。
四、佛教寺院的含义
两汉之即,佛教传入。贵族商贾 “以宅舍寺”为僧人作精舍供养。当时,受到印度佛教中布施说的影响,“依其典籍,是众生植福之胜地也,能于此祠捐舍一钱,功逾他所惠施千金。”(注十一)而捐助者则以“佛以代神,正是奉祀”的目的,将舍宅供僧为用。《法华经》云:“若于旷野中,积土成佛庙,乃至童子戏,聚沙为佛塔。如是诸人等,皆已成佛道。”造像造塔供养能成佛道之说,更加增进布施者的信心。久之,四合院式伽蓝寺院便成定式矣。
中国建筑的平宅对称性,受于周礼之制。《考工记》云:“天下之地势,两山之间,必有川矣,大川让,必有途矣。”“以多座建筑组合而成的庙宇,通常均取左右均齐之绝对整齐,对称布局。其所注目重者,乃主要中线之成立。……其布置秩序均为左右分之,适于礼仪之庄严场合。”(注十二)
从寺院建筑来看,它是佛教思想的有形表现形式。人们步入三空门(山门),便从世俗界跨入了神圣之境,所谓的出世追求的标志。“三空门”,标志三种不同的解脱。其中:正中大门为空解脱门,由佛教教义“诸法性空”而来;左侧东边门为无相解脱门,表示摆脱世俗的有相认识,而得无相自在;右侧西边门为无作解脱门,意思是无所愿求,不造作生死之业,而永脱业报之苦。(注十三)一进入此世界即有护法者护卫,并有龙华会上未来佛在迎接您,也含有一切众生皆为未来佛之意。
“‘大雄宝殿’就如须弥山之顶,如来正在此说法,大雄宝殿外现二层实则为一层,彰显佛法真俗二谛,实则一真法界,不二法门。‘藏经楼’是法宝所藏之处,并置中轴线的最后,象征是续佛慧命的真正依据。‘川’字形布局,象征河流百川,有芥子纳须弥的含义,寺院就是一大千世界,故川字形建筑里有过去的佛菩萨在成就上等级的差异,没有丝毫伦理上的差别。”(注十四)
北京的民居四合院是典型的川字型布局,其建筑同礼制尊卑反映明显,而佛寺的川字形布局却赋予了其新的意义。
(一)佛寺园林的特点
寺院园林有一定的公共性,寺庙对广大的香客、游人、信徒开放,往往使朝山进香和风景旅游相结合。帝王宫殿常因改朝换代而起变化,私家宅园也会因家族的衰落而荒废,而寺院园林则具有较稳定的连续性。由于宗教有伦理上的教化作用,佛、菩萨具有安抚人心的神圣特性,各朝代对佛寺园林的保护便成为一种责任。另外,供养建造佛塔,能生善趣天界,《长阿含经》云:“四衢道起立塔庙,表刹悬缯,使诸行人皆见佛塔,思慕如来法王道化,生获福利,死得上天。”建塔、造庙具有生天福报,破塔坏庙的行为,属五逆大罪。这种“奖罚分明”的说法,客观上使著名寺庙建筑及景观都能持续发展。
寺庙分布的区域较广阔,有条件选择自然环境优越的名山大川,古迹胜地。尤其是特殊地理景观,如:山岩、洞窟、溪涧、潭泉、瀑布、奇石、珍木等自然因素;透过殿、堂、楼、阁、亭、榭以及山门、寺墙等建筑物,和别具宗教色彩的佛塔、经幢、摩崖造像、碑刻等组合,形成具有宗教特色又有优美风景的园林景观。(注十五)
佛寺以宗教场所和园林自然风光构成的情况最为常见,由山门、殿堂、塔、阁等不同类型建筑合成庭院。将建筑分解成最小的基本单元──间,间与前面的空间──院,组合成“院──间”的建筑模式,这虚实的空间组合,恰与中国画所强调的计白当黑之审美理念一致,也最能体现佛教“空”、“无”思想的内涵。
佛寺中的重要殿堂一般都排列在中轴线上,这些高大雄伟的建筑给信徒们一种信任、安全的寄托。所以信徒、香客的宗教活动,如:法会仪式、放生、礼佛、烧香、诵经、还愿等,都是在这庄严、神圣的殿堂中完成。而佛寺的自然风光,透过回廊、亭榭、漏花墙、绿化带的补充渗透,信徒、香客步入景色宜人、名胜欣赏的氛围;牌坊、池塘、造像、碑刻、摩崖以及亭、桥等,配合以曲径林荫道、潺潺细流、青幽翠竹及郁郁芳草。此时,香客、游人可以从喧闹噪杂的生活中比较出佛寺的清幽、寂静,感受到轻快、安适和满足,得以忘却烦恼的束缚,有一种天然按摩的功用。
中国寺庙选址热衷于山野林下,或据山而筑,或山巅而置;或深入山坳,隐入洞壑;或滨临江湖;或悬山临崖,因地制宜,巧妙地结合不同类型的自然环境,创造独具特色的佛寺文化。佛寺是僧众的驻锡之地,僧人担当著弘传佛法、续延慧炬的重任,它的本旨是“庄严国土、利乐有情”。佛寺中所演绎出的一篇篇、一段段故事,传说、公案、修道印证、佛经布道、祖师遗迹……,当仔细研磨其中的理趣时,这自然景色就又增添了人文思想的蕴含。“佛教作为一种宗教形态,起著对社会结构存在负责的作用,起到社会、国家的精神支柱的作用。”(注十六)而风水术的环境视野并不仅仅停留于自然环境,也兼及人际的社会环境。这种整合观念包含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合艺术性,可以说是一种和谐的统一体。
(二)佛寺所映显的绿色世界
森林、树木与人类生活的密切关系,正缘于树木在文明史上的开启山林作用,乃至于人们把生命与家园也和树木联系起来。
人类祖先离开森林走向大地之后,其生活便充满了残酷的竞争和挑战。于此人类对绿色则有一种难以忘怀的好感。“在自然选择的结果使人类进化并遗传下的识别、评价、预测和利用自然环境的能力,凭著这种心理能力,人类祖先去选择利于其生存和发展的满意生态环境,使得人类得以延续。”(注十七)人类选择吉祥之地,只是一种希冀,而地理环境的差异,以及人为生存对大自然的掠夺性开发,这二者始终处于矛盾中。
为了解决这对矛盾,人类走过了许多的弯路。如果人类能检讨自身的本位主义思想,树立众生平等的精神,“认识到众生的生存,须从外在环境(世间)不断摄取空气、阳光、水、食物,须有蓝天白云,绿树青山,鸟语花香等,还须有适意的色、声、香、味、触,愉悦身心。”(注十八)就能够了知众生及身心境三缘和合而成的世界万象,其关系是“依正不二”的。佛弟子明了身境等同,在延续法灯慧炬的过程中,就会营造人与自然的和谐氛围。
“天下名山僧占多”,山川大地被佛弟子开拓出一座座的神圣殿堂,添置了一处又一处的人文胜景,也记录了他们保护环境,珍爱自然的功绩。佛寺选址注重自然的风光,它透过自然景观神奇变化,因势而成。如:秀丽、幽深、险峻、雄伟、奇宕等等,映现出一种形象美。“清泉环阶,白云满室,森树烟凝,石径苔生”的山水风景,游览参访山寺的人们都会留有此种印象,久居都市的人们于此会有一种增值享受的感受。
徐霞客这位明代的著名旅行家和地理学家,他将一生的游历写于《徐霞客游记》公布于世。后人在研究其著作时,发现在其游览轨迹中,有与寺院僧侣交往和记述所游访的佛寺地理景观,如〈游庐山日记〉(江西九江)府:(注十九)
戊午,余同兄雷门、白夫,十九日,出寺(东林寺),循山麓西南行,五里,越广济桥,始舍官道,沿溪东向行。……门内对峰倚壁,都结层楼危阙。徽人邹昌明、毕贯之新建精庐,僧容成梵修其间。从庵后小径,复出石门一重,俱从石崖上,上攀下蹑、蹬穷则挽藤绝置木梯以上。……历级而登,殿已当前,以雾故不辨。逼之,而朱楹彩栋,则天池寺也。
……竹林寺,竹林为匡庐幻境,可望不可即;台前风雨中,时时闻钟梵声,故以此当之。时方云雾迷漫,即坞中景亦如海上三山,何论竹林?还出佛手岩,由大路东抵大林寺。寺四面峰环,前抱一溪。溪上树大三人围,非桧非杉,枝头著子累累,传为宝树,来自西域。
徐霞客描述的“路宛转峰罅,下瞰绝涧群峰”;听到的“其下喷雪奔雷,腾空震荡”;看到“雾故不辨”(注二十)的朦胧,都是对佛寺选址的形胜之美赞叹。
佛寺处于自然景观中,其环境所在的动态美,如:飞瀑、流水、浮云、松涛、柳摆;听到的,寂寂虫鸣、溪流山涧、泉滴清池;风起松涛,林间鸟语,竹影娑婆。不同的声音,对生活在都市的人来说,都是一曲曲不落幕的天籁之声。
文学作品也留有不少诗篇,摘录几首如下:
松含风里声,
花对池中影。
----王维《林园即事》
夜静群动息,
时闻隔林犬。
----王维《春夜竹亭》
惊闻俗客争来集,
竞引还家问都邑。
----王维《桃源行》
飒飒秋雨中,
浅浅石溜泻。
----王维《栾家濑》
自然景观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色彩美。色泽艳丽的鲜花,绿茸茸的草地,四季变化的树木,在云霞气象的变化下,俨然是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就佛寺建筑来看,有金碧恢宏的,也有竹屋茅舍;有对称严谨的,也有自然随形的。无论如何,佛寺的重要作用是教化人心,启迪智慧。而这些所能达到的氛围,与绿色植物衬景有极为密切的关联。接下来将佛寺周围的绿色世界略作一些分析,希望能藉此机会引起环保工作者的重视。
《洛阳伽蓝记》记述说:(永宁寺)寺内,“栝柏松椿,扶疏檐溜;翠竹香草,布护阶墀”。寺门外四周“树以青槐,互以绿水,京邑行人,多庇其大”。一派园林风光,为庄严的佛寺平添了几分清雅舒畅的美。
1、绿色能令心理产生安适感
在心理学中,蓝、绿、红、黄四种颜色所包涵的意义是非常迷人的。绿色以不变的姿态,在大地上生根,凌驾于树木之上。绿色所显示的行为是改善身体状况,对自己及他人来说,是追求长寿,使生活更有意义。心理学家建议,如能将道路铺设成绿色带,虽然成本高出许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交通事故必然可以减半。因为绿色能让人感到平静、安适。
“当茂密森林显示出苍翠欲滴的情景时,它给人愉悦温馨的感受。树林淡化了人生的悲凉,追功逐利、患得患失的忧患也在林下清风中涤荡殆尽”。
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荫。
凯风因时来,回飘开我襟。
息交游闲业,坐起弄书琴。
诗中“贮清荫”,“凯风因时来”,“回飘开我襟”,消融了凡心,所谓“功名无一点,何需更忘机”,显然这是浑融澄彻的超然精神,也契合求净土的境界。
但文学中的悲秋主题,“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注二一)不一定指特定的时间感伤,而是对自身生命的怅惆伤感。绿色在佛寺中运用,则是一种人生短暂、无常的再认识,以其激发人们的向道之心。
2、绿化能够净化空气
“草木是生命的活体,随著季节的更替,随著植物的发芽、长叶、开花、凋落等自然生长规律的变化,更增添了春蕾、夏荫、秋果、冬青等各种不同的景色,满足人们心理观赏需求”。(注二二)宜人的环境除了能陶冶情操,更有利于健康。据测定,人在绿色环境中脉搏次数比在闹市中每分钟减少四──十八次,有的甚至减少十四──八次。有些植物能散发出有益于人体的挥发性物质,或能产生驱虫杀菌的作用,因而对人体有保健作用。
“绿树荫浓夏日长,无边落木萧萧下”。游历山寺周围的丛丛草木,任自天成;联想小草的勃勃生机,会通于人,体悟生命的要义,从而增添生存的勇气,其实这也是佛教所倡导的。而在寺院中常见的单株巨形树木,不仅成就了灿烂的景观,在客观上也产生了保护延生树木的作用。
五、后论
“天下名山僧占多”,佛寺在担当社会、文化功用时,同时树立起环境保护的典范,人们看到绿色浪潮正在席卷全球,正如解振华先生所说:“绿色象征著生态良性循环机制,已经进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绿色’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波,正在涤荡著一切旧的传统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向一切传统观念和传统模式发起挑战。”(注二三)
人们此时应该改正自己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佛教的慈悲、平等、依正不二、缘起、惜福、少欲的思想,正好回应社会所号召的绿色浪潮。
寺院的山水园林是禅的精神境界的外化,它是世间的净土,是自在、自由的所在。而以山水昭示那至深的“道”,“它又是不离世而又不染俗的乐土净地,既不背逆人生常情,又能让人超然世俗人生的俗念、功利,保持宁静无求的心境,淡泊怡然”。(注二四)所以用佛教的思想来整治环境,是一种标本兼治的方法,如此,人类生态自然的平衡要求才能有真正的良性发展。
注释
注一:引自佩切伊在“二十一世纪的全球性课题和人类的选择”大会上的讲演。
注二:同上。
注三:李约瑟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卷二。
注四:同上。
注五:明传灯撰著、慧月校点《天台 山方外志》卷一。
注六:《宅运新案》卷二,广西民族出版社。
注七:《宅运新案》871页。
注八:《清凉山志》卷一。
注九:引自任仲伦《中国山水审美文化》,同济大学出版社,1991年。
注十:《徐霞客游记》团结出版社,1996年。
注十一:《大唐西域记》卷五,贵州人民出版社。
注十二:梁思成《中国建筑史》,百花文艺出版社。
注十三:洪丕谟《佛教生活风情》,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注十四:释怀善<台湾之行的我见我思>,引自《广东佛教》第6期,1998年。
注十五:郦芯若、唐学山著《中国园林》,新华出版社。
注十六:《建筑师》第12期,1995。
注十七:俞礼坚《景观:文化、生态与感知》,科学出版社。
注十八:陈兵《佛法依正不二论与现代意义》。
注十九:《徐霞客游记》,团结出版社,1996年。
注二十:吴应寿 导读《徐霞客游记》,巴蜀出版社。
注二一:<森林的象征及其文学的意蕴>,引自《文艺研究》第4期,1992年。
注二二:《庭园与阳台》,上海科技出版社。
注二三:任晓江《禅与中国园林》,商务印书馆。
注二四: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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