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西游记》中孙悟空与观世音的关系


2014/9/8    热度:1393   

试论《西游记》中孙悟空与观世音的关系
  [内容提要]:明朝中期以后,社会上出现了一股以扬情抗理、倡真反伪为主要思想的文艺新思潮。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小说这种较自由的文学样式中,就很有可能透露出当时文人心中较隐秘的感情。《西游记》便是那个时候产生的一部小说。在这部小说中,孙悟空与观世音之间的关系很有一些暧昧不清。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本文通过分析,得出二者是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精神上母子与恋人的关系。
  [关键词]:孙悟空;观世音;母亲;儿子与情人;弑父娶母
  从明代开始,封建制度已经发展到它的晚期,统治集团内部十分腐朽。随着生产力的迅猛发展,商品经济的空前繁荣,与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思想文化领域也必然要随之发生变化。“从嘉靖后期开始,文艺上出现了一股新的思潮,至隆庆万历起逐渐扩大,并发展成为包括诗文、戏曲、小说乃至书画各个领域共同的主导倾向。”[1](P190)这股文艺新思潮以王阳明、李贽的哲学为基础,以扬情抗理、倡真反伪为主要思想。它反映在文学上,就主张文学源于人的心灵,要求文学冲破礼教的藩篱,摆脱理学的束缚,任性而为,体现出人的个性。而在这个时候,以诗以言志、文以载道为标准的诗文创作已只能随着没落的封建制度一起作垂死挣扎,缺乏生气与活力。而戏曲小说等文学样式却顺着这股文艺新思潮的推动而快步走向繁荣。在这股文艺新思潮的影响,文人们比较容易在小说中尽情抒发自己对社会的种种感悟,甚至透露出一些内心较隐秘的情感。《西游记》“这部小说的最后写成大约在16世纪70年代”[2](P88),小说创作的时间正处于这股文艺新思潮的影响期内,必定会或多或少地受到这股文艺新思潮的影响。
  小说《西游记》是一部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神魔小说,孙悟空、猪八戒、唐僧、观世音都是其中的主要人物。张锦池先生曾在《西游记考论》中说:“两宋以来,随着取经故事的发展,孙悟空和观音在故事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观音也越来越人格化,她与唐僧师徒特别是孙悟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3](P270),因此,有必要去分析一下孙悟空与观世音之间的关系。那么,二者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通过分析,鄙人得出二者之间是复杂而微妙的精神上的母子与恋人的关系。
  一
  要分析孙悟空与观世音之间的关系,首先就要弄清楚二者的一些基本信息。
  孙悟空是男性。虽然在小说《西游记》中并没有直接提到孙悟空的性别,但我们还是可以找出孙悟空是男性的证据。首先,在与小说《西游记》有渊源的《西游记取经诗话》中,孙悟空是个白衣秀士,自然不会是女的;在杨景贤的戏剧《西游记》中,孙行者曾抢得金鼎国女子为妻,说明那里孙悟空也是个男的。其次,在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自己也认为自己是男性。在面对妖怪时,孙悟空常自称“外公”便是有力的证明。如在“行者假名降怪犼,观音现象伏妖王”一回中,孙悟空就对妖怪自称为“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另外,在“盘丝洞七情迷本,濯垢泉八戒忘形”一回中,当孙悟空看到七个女妖在那里洗澡时,他有这么一段心理活动:“……我便打死他,只是低了老孙的名头。常言道:‘男不与女斗。’我这般一个汉子,打杀这几个丫头,着实不济……”[4](P884)既对妖怪自称“外公”,又以“汉子”自居,那孙悟空一定是男性了。
  孙悟空还是个孤儿。众所周知,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谈到他父母时,孙悟空自己也说“我也无父母。”若要穷究孙悟空的父母,也就只能归结到那块石头或者干脆归于天地了。但不管是石头还是天地,都是不能言不能语不通人性的,因此孙悟空也终究该算作是孤儿了。每个孩子都是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怀的。作为孤儿的孙悟空尤其如此,在花果山虽然玩得很愉快,但是却缺乏一种归宿感。在猴群之中,孙悟空是大王,群猴都是以他为尊,自然是没有人能给他父母般的关怀的。“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王所拘束。”(第一回)这种生活虽然逍遥自在,却也正是没有归宿的体现。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既会由于习惯自由而讨厌受到约束,也会因为长期缺乏爱而急切地渴望得到爱,还会养成一种容易过激的自尊心理。《神雕侠侣》中的杨过正是这种性格的代表。习惯自由让杨过敢于蔑视一切世俗,而渴望得到爱的心灵让他一碰上真心关怀他的小龙女后就至死靡他。孙悟空也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因为担心“暗地里有阎王老子管着”(第一回),便立志去学习长生不老之术。在灵台方寸山拜得菩提祖师为师后,就不惧任何困难坚持学习长生不老之术。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由于孙悟空是个孤儿,不曾有过父亲,菩提祖师也就算得是孙悟空的父亲了。菩提祖师不仅教给孙悟空一身的本事,还教他一些世间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还给孙悟空起了姓和名——这一职责一般是由父亲担任的。在菩提祖师那里,孙悟空既获得了修炼长生不老术的方法,又获得了从来所没有过的关怀,找到了从没有体会过的父爱。后来,孙悟空由于在师兄弟面前显示本事而被这位“父亲”赶下了山。回到花果山后,又由于大闹天宫被如来压到了五行山下。
  观世音菩萨是佛教世界里的菩萨。按照通俗说法,佛教中菩萨虽然变相多以“非男非女”为特征,但也多是“善男子”出身的。但小说《西游记》中的观世音菩萨却是以女性形象出现的。历史上,在魏晋时期,观世音菩萨都是男性的。如刘宋时期昙无谶译的《悲华经》所说:“王有千子,第一太子名不眴,既观世音菩萨。”[5] (P22)唐代以后,观世音菩萨逐渐女性化。后来连佛经《小乘经》也说:“妙庄王三女,长文殊,次普贤,次观音。”[5] (P23)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十《庄岳委谈》上记载:“今观观世音像,率作妇人,故人间显迹梦兆,无复男子相者,俗遂真以观世音为妇人。”[6] (P538)这种观念自然会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在《牡丹亭》中柳梦梅初见杜丽娘画像时就以为是“一幅观音喜相”,还说要“捧到书馆,顶礼供养”[7] (P150),可见当时观世音作为女性已经深入人心。在小说《西游记》中,观世音菩萨的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美丽、温柔、慈祥的女性气息。在“三藏有灾沉水宅,观音救难现鱼篮”一回中,观世音更是以“懒散怕梳妆,容颜多绰约。散挽一窝丝未曾戴璎珞。不挂素蓝袍,贴身小袄缚。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护肩绣带无,精光两臂膊”(第四十九回)的惊艳形象出现。而孙悟空也曾笑骂观世音“语言不的,该他一世无夫”(第三十五回)。这些都说明,在小说《西游记》中,观世音确实是以女性形象出现的。
  在小说《西游记》中,观世音是孤独的。她没有丈夫,也不能如王母娘娘一般有七个女儿,也不像毗蓝婆菩萨一样有昴日星官这样一个儿子,她身边只有一群顶礼膜拜者。观世音也是无聊的,她身边养着金鱼与鹦鹉。她曾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当年太上老君与我赌胜:他把我的杨柳枝拔了去,放在炼丹炉里,炙得焦干,送来还我。我拿了插在瓶中,一昼夜,复得青枝绿叶,与旧相同。”(第二十六回)这本意虽然是说她的“甘露水”医仙树灵苗如何灵验,但另一方面,观世音菩萨与太上老君玩这种赌,说明她也确实够无聊了。又如“四圣试禅心”一回中,观世音菩萨与其他三位仙佛居然化做“真真、爱爱、怜怜”一家子,跟猪八戒玩什么撞天婚,确也是足够无聊的举动。这些小事,其实由其他人做就可以了。这样寂寞且无聊的一个菩萨,假如有一个聪明机灵的人作儿子来消乏解闷,那会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而孙悟空正符合这个条件。
  二
  在观世音以前,从来没有一位女性能以母亲姿态关怀过孙悟空。那些凡尘女子自然不可能关怀他——他那副模样早就把她吓坏了。而那些已经成为仙佛的女性,要么惧怕孙悟空,要么鄙视孙悟空,要么关心而没有能够表现出来,而观世音菩萨是第一个以母亲姿态关怀他的女性。当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能展挣的孙悟空终于遇上一个以母亲姿态关心自己的女性时,他是一个怎样的反映呢?且看《西游记》中关于这一段的记述:
  ……菩萨道:“姓孙的,你认得我么?”大圣睁开火眼金睛,点着头儿高叫道:“我怎么不认得你。你好的是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你从哪里来也?”菩萨道:“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大圣道:“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此山,五百年了,不能展挣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第八回)
  菩萨最初还是有些声色俱厉地喝问:“性孙的!”但不愧为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在孙悟空述说自己“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时”,观世音就改了辞色,温和而亲切地说“特留残步看你”。如此,孙悟空如何能不感动呢?在这位以长者身份关怀自己的人面前,孙悟空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他抛却了其日的高傲张狂,显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忙“恳求”观世音菩萨救他脱苦难。试问,孙悟空一生求过谁来?对土地山神之类的小角色,孙悟空素来都是呼来唤去的,连礼貌也说不上,更别说求了。对其他一些品阶高的仙佛,孙悟空至多用个“请”字,也不去求他们。甚至对玉帝如来也总满是揶揄。遍观小说《西游记》一书,孙悟空只真心求过三个人:菩提祖师、唐僧以及观世音。三人之中,菩提祖师在孙悟空心中是有父亲一般的地位的。在被菩提祖师驱逐后,唐僧接替了菩提祖师在孙悟空心中的父亲地位,因为唐僧直接救出了孙悟空,给了孙悟空新生,也成为了孙悟空的师父。孙悟空求他们两是无可厚非的。观世音呢?观世音能与代表父亲的人并立,自然应该是在孙悟空心中有母亲一般的地位的。况且,观世音的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本来就适合母亲这个位置,要不然,为什么民间人们称观世音为“观音娘娘”呢?
  孙悟空将观世音菩萨看成是心中的母亲,还体现在孙悟空对观世音菩萨的亲近与依赖之情上。任何孩子对自己的母亲都会有一种亲近与依赖之情,孙悟空也一样。在《西游记》中,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困难,找观音。孙悟空在保护唐僧取经的路上只要遇上不容易解决的困难,便想到要去找观世音。于是,小说中便反复出现孙悟空驾起筋斗云飞到南海普陀落伽山紫竹林寻观世音菩萨的情景,而此时观世音也总是有求必应,从来没有推辞过。如“观世音收伏熊罴怪”、“观世音救难现鱼篮”、“观世音甘泉活树”等章节,要么是妖怪阻路难伏,要么是孙悟空自己闯祸,观世音均是亲身来救,化解灾难。将孙悟空对观世音的亲近依赖之情表现得最明显也最浓烈的要属“真行者落伽山诉苦”一节了。那一回,孙悟空因为纵意行凶,第二次被唐僧赶走了。被赶的孙悟空哪儿也不去,就带着满腔的怨气与委屈直奔紫竹林,还将冒冒失失开玩笑的红孩儿(已做善财了)骂了一顿。但当他一望见观世音,便情形大变。且看第五十七回的记载:
  行者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菩萨教木叉与善财扶起道:“悟空,你有甚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莫哭,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行者垂泪再拜道:“当年弟子为人,曾受哪个气来?自蒙菩萨解脱天灾,秉教沙门,保护唐僧西天拜佛求经,我弟子舍身拼命,解救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里夺骨,蛟龙身上揭生鳞。只指归真正果,洗业除邪,怎知那长老背义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
  咱瞧瞧这里孙悟空那动静,“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十足像一个在外受了委屈而跑到母亲处哭诉的孩子。而观世音在这里的表现也极似母亲之温柔慈祥,从她那句“悟空,你有甚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莫哭,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的话中便能体会出其对悟空慈母般的关爱。父亲、朋友之流的口气绝不会是这样。
  另外,还有一个情节,也能很好的表现出孙悟空与观世音之间的这种感情。在“蛇盘山诸神暗佑,鹰愁涧意马收缰”一回中,有这么一段描写:
  行者扯住菩萨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这等崎岖,保这个凡僧,几时得到?似这等多磨多折,老孙性命也难全,如何成得甚么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菩萨道:“你当年未成人道,且肯尽心修悟;今日脱了天灾,怎么倒生懒惰?我门中以寂灭为真,须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伤身苦磨之处,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十分再到那难脱之际,我也亲来救你。你过来,我再赐你一般本事。”(第十五回)
  细品孙悟空之言,便知他只是虚夸,特别是那几句明显是装腔作势的“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试想一下,师也拜了,金箍儿也戴上了,他不去怎么行?由不得他不去。至于他说的那些畏苦怕难的话,那也只是说一说而已。试想一下,孙悟空是谁呀?在菩提祖师座下修炼过的当年大闹天宫的主儿,岂是畏苦怕难、贪生怕死之辈?孙悟空此举只是为了在观世音面前撒撒娇,意欲多叼扰观世音一会儿而已。这种情形,让我们想起一幕情景:一个已经背上书包准备去上学的小孩儿,走到门口时忽然坐倒,叫嚷着说自己不去上学了。母亲便走过来,先是安慰劝戒,然后又许诺晚上给做什么好吃的或者下星期给买什么玩具;最后又塞上几毛钱给小孩儿买零嘴儿。于是,小孩儿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悟空此举与该小孩儿的行为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观世音则更像里面的母亲,又是安慰劝戒,又许诺“叫天天应,叫地地灵”甚至“亲来救你”,还要赐给三根救命毫毛。
  向来无父无母、缺乏母爱的孙悟空,在他人生奋斗的道路上,在观世音的身上找到了母性的关怀,并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对母亲该有的尊敬、亲近、依赖之情投在了观世音的身上,而观世音也有意无意地接受了这一角色。孙悟空与观世音是精神上的母子关系。
  三
  在上面的章节中,我试图尽力说明观世音与孙悟空之间的那种精神上的母子关系。假如这种关系如我所说明的那样确实存在的话,就有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中的俄狄浦斯情结。弗洛伊德认为,每一个男孩都有一种爱母恨父甚至是弑父娶母的感情。孙悟空的身上是否也有这样一种感情呢?
  前面已经提到,孙悟空的第一个师父菩提祖师是孙悟空精神上的父亲;被菩提祖师赶走后,唐僧接替了菩提祖师在孙悟空心中的地位。孙悟空与“父亲”的相处似乎总不很融洽。孙悟空怀着满腔的热情去寻师,可是最后却被菩提祖师无情的赶走,并且规定以后永绝对不能向别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这事在孙悟空的心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创伤性记忆,要不然孙悟空不会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对自己的这个师父绝口不提,甚至想也没有想过。这个记忆影响着孙悟空的俄狄浦斯情结。也许,正因为孙悟空曾被“父亲”抛弃,他才更愿意倒向“母亲”的一边。这也影响了日后他与唐僧、观世音二者的关系。
  唐僧替代了菩提祖师在孙悟空心中的父亲地位,这我在前面已经提到。原因不仅仅是他是孙悟空师父,他直接救了孙悟空,给了孙悟空新生;也不会仅仅是因为唐僧掌握着金箍儿的咒语,并经常念着咒语惩罚管教孙悟空;而是因为唐僧并不是孙悟空的选择而是“母亲”观世音的选择。《西游记》中唐僧之所以成为孙悟空的师父是因为孙悟空答应了观世音让她选的取经人救他并成为他的师父。这个师父是观世音选的,并不是悟空选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当他想背叛这种强加在他头上的师徒关系时,无奈却已经被戴上了金箍儿——他连背叛的权力都没有了。按迷信说法,人死后灵魂不死,经过一定的劫数,还可以再投胎做人。投胎做人的时候是灵魂钻进一个孕妇的肚子里,等婴儿生出来后,你就投胎重新做人。这样,你有可能选择自己的母亲,却每办法选择父亲。父亲是由母亲选的。孙悟空的这个“父亲”也不是孙悟空选的,而是“母亲”观世音选的。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孙悟空与唐僧的不和。唐僧迂腐、愚蠢而又固执,轻信猪八戒的谗言却不相信孙悟空的法眼;孙悟空精明而又神通广大,自信而有决断力,两人之间的冲突几乎贯穿全书。唐僧两次驱逐孙悟空便是冲突升级的结果。二者之间的这种矛盾冲突最明显的便在“神狂诛草寇,道昧放心猿”一回中。在这一回,唐僧将他的坏发挥到极致。在被强盗捉住索要财物时,他竟然嫁祸给自己徒弟,跟强盗如此说:“二位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唐僧明知道自己徒弟打死寇贼是有前科的(在第十四回也曾打杀六贼),还让那伙强盗往枪口上撞,不是让他们送死吗?就算唐僧此举为了自保可以原谅,但在意料之中孙悟空打死那几个强盗后,也不该把责任完全推给孙悟空。在祷告时,竟然念叨什么“你到森罗殿下兴词,倒树寻根,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人。”如此脓包的师父,孙悟空虽然心中愤怒却不得不屈从于他,可知孙悟空在这一路上过得有多郁闷了。我们心中了解孙悟空心中积蓄已久的不满、愤怒与怨恨,也就不难理解孙悟空在“花果山群妖聚义”中打死许多猎户后为何要大呼“造化”了。孙悟空此举打死许多盗贼也是平日里压抑在心中的不满情绪的发泄。但唐僧到底还是孙悟空心中的父亲,是孙悟空憎恨而又不得不妥协的对象,因此虽然两人冲突不断,但当唐僧被妖怪抓去之后,孙悟空还是得想法设法去救他。
  与此相反,孙悟空与“母亲”观世音在一起的时候却相处得异常融洽。在“观世音收伏熊罴怪”一回,孙悟空在观世音面前又是耍贫嘴,又是出计谋,又是变仙丹伏在观世音手上。而观世音对孙悟空的行为则是笑眼观之,笑语解之,笑意从之,顺着孙悟空的意思变作“菩萨妖精”,一起去哄那熊罴怪。从中可以看出二人相处之融洽,配合之默契。这些说明,在“父亲”唐僧与“母亲”观世音之间,孙悟空确实有“对父母爱一方(观世音)恨一方(唐僧)”[8](P260)的倾向了。
  有人会提出疑问,说孙悟空不会爱上别人的,因为他没有性意识。这其实在看书的仔细的缘故。中国历来就有猿猴“性YIN”的说法。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有这么一句话:“猿猴好人间女色,窃妇以逃,此吾国古来流传俗说,屡见稗史者也。”[9] (P546)在杨景贤的杂剧《西游记》中,孙行者就曾抢得金鼎国女子为夫人,并在王母处“天宫内盗得仙衣、仙帽、仙桃、仙酒,夫人快活受用”[10](P72)在小说《西游记》中,虽然很少有孙悟空干这种事的记载,但也不能说没有。在“大圣殷勤拜南海”一回中,观世音对孙悟空如是说:
  “悟空,我这瓶中的甘露水浆,比那龙王的私雨不同,能灭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与你拿了去,你却拿不动;待要着善财龙女与你同去,你却又不是好心,专一只会骗人。你见我这龙女貌美,净瓶又是个宝物,你若骗了去,却那有工夫又来寻你?你须是留些甚么东西作当。”
  说怕孙悟空偷宝贝,自然在理,因为孙悟空确实经常偷别人的宝贝,但为什么又搭上龙女呢?这就应该是讥笑孙悟空曾经有骗走貌美女子的恶习。况且孙悟空自己也答道:“自己自秉沙门,一向不干那样事了。”如果孙悟空说这句话指的是一向不干骗宝贝之事,那明显是撒谎,孙悟空不会在观音面前撒谎的。这句话应该是指孙悟空自秉沙门后,就不再干那骗貌美女子之事。这也说明,孙悟空以前是做过这种事的。都会做这种事,难道能说没有性意识?
  弗洛伊德在分析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时,曾经指出“哈姆雷特与奥菲莉亚对话时所表现的对性欲的厌恶”[8](P265),在《西游记》孙悟空也表现出了对观世音以外所有女性,包括女人、女妖、女仙和女佛等的冷淡,惟独对观世音倍感亲近。在《西游记》中,孙悟空是爽快的、率性的,极少有忸怩的时候,但在“大圣殷勤拜南海”一节中,却有这么一段:
  菩萨道:“悟空,过海。”行者躬身道:“请菩萨先行。”菩萨道:“你先过去。”行者磕头道:“弟子不敢在菩萨面前施展。若驾筋斗云啊,掀露身体,恐菩萨怪我不敬。”(第四十二回)
  孙悟空平日里经常驾筋斗云飞来飞去,被人看见的时候还会少吗?不怕别人,却偏偏怕在菩萨面前掀露身体,而且还表现得这么忸怩,这是很奇怪的。
  俄狄浦斯情结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便会产生“弑父娶母”的欲望。在《西游记》中孙悟空是否也有这种欲望呢?答曰:有的。《西游记》中孙悟空虽然没有真正的“弑父娶母”,却也做了类似的事情,从中也反映出了孙悟空心中弑父娶母的欲望。在《西游记》“真行者落伽山诉苦,假猴王水帘洞誊文”一回中,假猴王“轮铁棒,丢了磁杯,望长老脊背上砑了一下”将唐僧打昏,又抢了包袱,扬长而去。等到沙僧去花果山寻他时,他又说要“熟读了牒文,我自己上西天拜佛求经”。假猴王六耳猕猴无论是外形、声音还是动作、本事,都与孙悟空一模一样。傅修延先生曾经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说,六耳猕猴是孙悟空心中的一念之恶,他身上聚集了孙悟空可能具有的全部私心杂念”[11]这话很有道理。六耳猕猴就是孙悟空心中私心杂念的化身,他所做的事,正是孙悟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一般的妖怪决不会打唐僧,而是将唐僧活捉了去,是要拿来吃的。六耳猕猴却并没有如此,他只是泄愤似的在唐僧脊背上砑了一下就走了。六耳猕猴的话恰恰正是孙悟空潜意识的声音:“我今熟读了牒文,我自己上西天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是的,孙悟空想打死唐僧并取代唐僧,这正是孙悟空心中强烈的“弑父”欲望的体现。而此时,真行者又何在?真行者并没有真的去“娶母”,那是不允许的,也是不可能的,而只是跑到普陀落伽山紫竹林找观世音去了。孙悟空虽然没敢娶观世音,却也得以在观世音面前哭诉自己多年来的苦楚,既得到了观世音的许多软语安慰,又得以“侍立于宝莲台下”,也算是采取一种变相的方式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了。孙悟空虽然没有将唐僧打死,但他欲望的化身却将唐僧打昏了;他虽然没有娶观世音,却也通过诉苦变相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达到了一种平衡。这正与“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结的一种体现。后来,孙悟空积极地与六耳猕猴争吵斗争,并最后杀死了六耳猕猴,可以看作是对自己俄狄浦斯情结的一种清醒而强力的否定。之后的孙悟空明显的沉稳多了,从他以后那么多回的表现就可以知道。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已经清楚,在孙悟空心中,除了将观世音看作是母亲外,还将她看成是自己的恋人。不过在小说中,我们却看不出观世音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映:这也属正常,因为观世音毕竟还是菩萨。因此孙悟空的热情在这里也只能算作是单相思了。
  四
  弗洛伊德在《释梦》中说:“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也许都是把最初的性冲动指向自己的母亲,而把最初的仇恨和原始的杀戮欲望针对自己的父亲”[8] (P262)这就是是俄狄浦斯情结,一种很隐秘的欲望。这种欲望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清醒的意识所压抑着的,很难有释放的时候,而只能在做梦的时候通过梦境释放出来。作品是经过改装后的梦,在作品中,必定留有许多梦的踪迹,所以在文学作品中偶尔能窥见这种欲望。弗洛伊德便在他的《释梦》解释的《俄狄浦斯王》与《哈姆雷特》这两部作品。在我们古代流传的“孝”的故事中,大多数的男子孝的都是自己的老母,而大多数的女子孝的都是自己的父亲,也许正是俄狄浦斯情结经过反复改装后的一种闪现吧。而对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女性观世音的信仰本身就“从心理深处维系着世人的‘恋母情结’”[12]
  前面已经提到,明嘉靖后期社会上开始出现一股扬情抗理、倡真反伪的文艺新思潮。这股文艺新思潮作用在小说创作上就使得小说更容易透露出作者甚至是整个人类群体内心一些隐秘的东西。俄狄浦斯情结作为人人共有的情结,虽然隐秘也必然在当时或后来的小说中有所体现。在名著《红楼梦》中,在贾政看来,贾宝玉是有发展到“弑君杀父”的危险的。而贾宝玉挂在嘴边的那个“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儿是泥作的骨肉”[13](P12)的观点也正是俄狄浦斯情结的一种泛化。由此,在《西游记》中出现的孙悟空与观世音的那种母子与恋人的关系也属正常了。弗洛伊德在分析《俄狄浦斯王》时说:“我们比他要更幸运些,因为我们……既成功地摆脱了对母亲的性冲动,同时也淡忘了对自己父亲的嫉妒。”[8]小说《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也是这样,他亲手杀死了六耳猕猴,清醒而强力地否定了自己“弑父娶母”的欲望,这也符合我们一般人的成长规律。
  [注释]:
  [1]张少康.中国文学批评发展史(下)[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2]周先慎.明清小说[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3]张锦池.西游记考论[M].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3
  [4](明)吴承恩.西游记[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5]文史知识编辑部.古代礼制风俗漫谈[M]中华书局.1992
  [6](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M].中华书局.1958
  [7](明)汤显祖.牡丹亭[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8]弗洛伊德.释梦[M]商务印书馆.1996
  [9]钱钟书.管锥编[M]中华书局.1979
  [10]杨景贤.杨景贤作品集校注[M]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1
  [11]傅修延.四部古典小说新论[J]文艺争鸣 1995年第一期
  [12]段友文.观音信仰成因论[J]山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2期
  [13](清)曹雪芹;高鄂.红楼梦[M]中华书局.2002
  [参考文献]:
  [1]张少康.中国文学批评发展史(下)[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2]周先慎.明清小说[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3]张锦池.西游记考论[M].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3
  [4](明)吴承恩.西游记[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5]文史知识编辑部.古代礼制风俗漫谈[M]中华书局.1992
  [6]弗洛伊德.释梦[M]商务印书馆.1996
  [7]杨景贤.杨景贤作品集校注[M]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1
  [8]傅修延.四部古典小说新论[J]文艺争鸣 1995年第一期
  [9]段友文.观音信仰成因论[J]山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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