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大师美术思想略论
2014/9/8   热度:288
太虚大师美术思想略论
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尚 荣
太虚大师重视艺术,于艺术中,又更重美术,即视觉形象艺术,包括雕刻、书法、绘画等。大师曾经撰写了《美术与佛教》、《佛教美术与佛教》、《我之美术观》等重要论文。其中对美术的内涵、分类以及美术与佛教的比较作了相关论述。笔者试图就太虚大师的美术思想作初步的探析和梳理。
一、论佛教与美术的异同
太虚大师认为佛教和美术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具有相同的根源,都是由于深感现实人生之痛苦以及对现实人生之不满足而产生的。
佛教之来源,正如释迦牟尼为众生所揭示的,人间充斥生老病死、爱恨怨憎诸苦,万事由缘而起,缘尽而灭。在佛教看来人所居住的娑婆世间,时时处处充满痛苦,必须安于十恶,忍受三毒及种种烦恼痛苦,才能生存下去。太虚大师总结道:“由感觉人类现实之社会,及自然界上由种种之痛苦,而生悲痛之心,本此心而求解脱,于是对于全宇宙和人生作一种最深烈之考察,研究一切痛苦由何产生?有无根本解决之方法?然后知宇宙众生及人类所感受之苦,皆由人等之错误知识而造成,要解脱此苦,须要根本了解宇宙人生之真相,本来即是一真法界,无本有苦。”此即为佛教的来源。
美术的来源也是如此,其出发点是“由感觉现实社会及自然界之不满足而起”,感觉到现实世界的不美、不净,假、丑、恶遍布,故而有美术的产生,实在是人类内在的本质需求使然,就其来源而言,太虚大师认为“此则同于佛学”。
虽佛学与美术产生的根源有相同之处,但二者在效用和本质上却有云泥之别。“然美术于自然上用自心想象力,创造为超现实之世界,精神寄托其中而得以安慰,虽暂得安慰,而现世界之苦仍在,未能根本解脱,则其结果不能与佛学同矣。”美术将精神寄托于人类自己建构的虚幻的超现实世界,固然对世间之苦是一种慰藉,可以暂时将身心寄寓于美术而忘却心灵肉体之苦痛,但是美术只能暂时给人以安慰,不能使人永脱苦难,现实世界的苦痛仍然存在,并没有丝毫的减少;佛教则不然,“佛教于现实人类世界,感不满足之痛苦,而忠实道破世界不美之现状,所谓现实之世界:系空的、苦的、不净的、不自由的……但从当下之世界,看出是空、苦、恶、浊、无常、束缚的。复发明世人之痛苦皆由自己之知识上错误而生出不美满之世界。使人当下明了世界之真相,而知本来即是:常、乐、我、净之世界,根本推翻一切痛苦恶浊,得真解脱”。所以说,美术是创造超现实世界以自我安慰,佛学则教人找到解决痛苦的根本方法,一为不究竟的世间法,一为究竟法。二者有假真之别,故而美术与佛教虽起源相同,内在却有本质区别。美术是构造艺术世界以超越于现实世界之外,其作用是逃避现实世界,追求一种单纯的精神世界;佛教则是通过洞察现实世界苦、空等的究竟本质,了解痛苦根源源自人自身的无明妄识,从而从根本上认识问题、解决问题,以获得心灵的涅架寂静。
尽管美术与佛教同源异质,但是太虚大师站在以佛法圆融一切世间法的角度来看,认为佛教对美术的态度还是肯定的。
为了克服人们对五欲的执著,原始佛教有不净观的修行方式,那是否意味着佛教否定人世当中美的价值呢?太虚大,师在《佛法与美》一文中揭示了佛教对美的认识:“佛陀教诫诸弟子,作不净观,观人的身命,以及万有的身命,皆为不净,使之厌离而不贪著,不净观即不美观,此即观人等自然界为不美;人等自然界即为不美,则依此自然界为质素而人造之记述的文艺等,亦无美可言,自为当然的结论。”俗世的所谓美,刺激人的感官,生起贪财、贪YIN、贪名、贪食、贪睡等五欲,从而牵引人流转于轮回中,实际上是不美的。太虚大师进而以佛法的观点来诠释美的真义,在佛教中,佛身相好的人身美,佛国庄严的自然美,引导人们以积极、肯定的态度向上进化。打破现实不完美世界,肯定将来社会的完全美。因此,佛教所否定的是对身体、欲望的贪著,而并不是否定美的存在,佛教所肯定的美是一种超越世界的境界美和人格美。
太虚大师肯定了美的存在,而且认为我们应秉持积极进取的精神,在现实世界创造美、建设美。这种观念与太虚大师建设人间佛教的思想相一致。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太虚大师肯定美术对于建设人间佛教的价值。太虚提到:“佛陀是对宇宙主张革命的,故对于人等的自然界观为不完美,使更进求佛身、佛国的完全宇宙;故以观不美为破坏之手段,要求由较美至于完全进化及建设之目的,以要求由较美至于完美。故佛法从积极上肯定了审美爱美的观念,而有佛教艺术之涌现。”他开宗明义地强调了美之于佛教的意义。太虚大师进一步指出,佛身、佛国的完美并不是虚幻的假象,而是从不完美的现实世界逐步进化改良而成的。“故我们的宇宙虽未见完美,须要更经重重破坏与重重建设,但已有进于较美而成为完美的可能性,故可即由人生未完美的宇宙,改进为较美以至完美的宇宙;并不是观人等的宇宙未为完美,即可抛弃了离开了而别走到一个已成的、现存的完美宇宙中去,故此是佛法与别的宗教不同的地方,而又是与改革不良社会为良社会的社会改革家相同的地方。”太虚大师对美的建设以及如何改良现实社会而通达佛身、佛国之完美社会的论述完全基于建设人间净土的理念,肯定了美在建设人间净土事业中的作用,肯定了在现实生活中创造美实现美的积极意义。
二、论美术的定义及分类
在明确了佛教对于美的肯定态度之后,太虚大师进一步对美术的概念加以定义和分类。他认为:“美术由工艺、文学二要素所构成;工艺产生乎科学,文学源出于宗教,科学的理智,取代人生实际的应用,即成为工艺。宗教的意义,传作人间普遍的说明,即成为文学。由科学及宗教推演出精深博大之理论,则成为哲学。由哲学之理想,经文学或工艺臻乎精美微妙之域,超乎人类现实社会基本生活之所需,则成为美术;故美术乃人类社会之精华,而表现人类社会之精神者为文化,表现文化之优美者是美术。美术为哲学、文学、工艺之结品。”太虚大师认为美术是表现人类社会精神文化之优美者,是人类文明之树上开出的璀璨之花。美术与哲学一脉,相承,因为哲学即科学与宗教的理论形式,而科学和宗教分别产生工艺和文学,美术正是由文学和工艺二者所构成。所以说哲学若通过文学和工艺等具体形式表现出来,那就是美术。
太虚大师进一步将美术分为两类:即纯美与不纯美。“纯美者,谓离实用生活之绣画、音乐、雕刻、塑像、金石等,皆纯美术。”“非纯美术:乃即在于人类基本生活上,如衣、食、住、行之精美者,亦可称之为美术品。”纯美者并非是人类基本生活所必需的,但它却是为人类高尚精神生活所需要的,对于陶冶人的情操、提高人的境界是必不可少的。例如中国丰富的石窟寺庙造像艺术、书画艺术、印章艺术等不仅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同时也是对全世界、全人类作出的巨大贡献。非纯美术则是对应人类生活基本需求的,如锅碗瓢盆、笔墨纸砚等等,但是,我们知道,这些日常用品一旦被赋予人类的慧心智巧和审美观照,便升华为艺术。如我国古代的瓷文化,各种瓷碗、瓷瓶在当时作为生活之用品,流传至今则成为艺术遗珍,现在瓷器已经成为中国的代名词,瓷文化已经成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再如明式家具,从最初的生产制作到现在的收藏陈列,它已经实现了由日常生活用品转化为中华审美经典范式的蜕变过程。中国哲学中有“技”与“道”的概念范畴,好的艺术作品,必须是进于“道”的而不能是止于“技”的;好的艺术作品,其“技”的层面必须是合乎“道”的,合乎“道”的“技”就上升到了“艺”,即上升到艺术的层面。冯友兰在《贞元六书》之《新理学.艺术》中说:“哲学是旧说所谓道,艺术是旧说所谓技,《庄子·养生主》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旧说论艺术之高者谓其技进乎道。”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对于纯美术与非纯美术二者的关系,太虚大师认为二者首先同属于美术的内涵:“美术之内涵,美术之内容,在普通说来,不外乎音乐、国画、雕刻、塑像等数项,然实非惟此而已。盖凡超乎人类之基本生活以上为高尚之精神生活所需要者,皆美术内涵,如衣食住行,在实际应用上之服装、建筑等非美术,而进步至于精美者,则即成美术,如衣有文绣之美,味有珍馐之美,住行亦然,亦如实际应用之文学非美术,至于诗歌、小说、剧本则成为美术。”其次太虚大师认为非纯美术是可以转化为纯美术的,“技”可以进于“道”。工艺或曰“技”的层面的作品将其美性发挥到一定程度,就上升到纯美或曰“道”的层面,太虚大师说“成功的美术,非工艺、文学臻至优美不为功”,表达的即是这一层面的意思。
三、论佛教美术的教化功用
佛教历来有“像教”之称,有“设像传教”之说,从一开始佛教就很重视美术的教化功用。佛教造像、佛教书画历来都是佛教教化的方便法门,能使广大佛教信众对于佛陀、佛法得到直接和当下的沟通。以佛教造像为例,即是通过塑造佛菩萨外在庄严的相好,体现佛菩萨人格的完美、精神的慈悲、智慧的超群,广大信众在礼拜佛菩萨造像的同时摄受了佛法。太虚大师生前非常关注佛教美术,对我国当时佛教美术遗存人为损毁的现象十分担忧,他说,在当时革命的、混乱的时代,由于大众对美术以及美术功用的无知,对佛教美术遗存破坏严重,于是外国“强盗”趋之若鹜、趁火打劫,文化遗产流失现象严重,令人痛心。“外人为得一手一耳,即要费至千金,在中国则视如弊屐,为一般牧童樵竖所玩弃,不知保存,实在可惜,而且可怜。只知拾西人唾余,自有家珍,反视如草芥!”太虚大师号召民众大力保护,以给后世研究者留一些珍贵资料。“现时仍能保存其十分之一,为近代后来研究美术之模范标准者,其功绩不可谓非提倡美术之力焉。”太虚大师也曾根据自己的欧美博物馆的游历和见闻,认为在诸多佛教艺术形式中,佛像雕刻的艺术性最高。“在中国固有之美术,惟图画、音乐等,至于雕刻、塑像等则肇造乎佛徒,后来渐成普及。单言之,东方文化最有价值者推美术,美术以造像为最。”
这从一个侧面表明了太虚大师对佛教美术的艺术价值和教化功用评价很高。佛教美术对于佛教教化的意义和价值,他说:“从佛教来说明佛教美术,要知道佛教有所谓‘像教’、“声教’,以音乐的言语文字,和音乐来诠表诸法的意义,是为声教。而佛教又以‘像’来表显诸法宝相,像,即形象,此即现身说法的现身,所以,佛教中那一种的身,即说那一种的法;故不单是说法,同时亦表现说法的身像也。”
印度佛教将绘画、书法列入“工巧业处”之中,肯定它们是佛教教化的善巧方便。中国书画的发展与佛教有着紧密的联系,佛教绘画中的佛陀本生画、经变画通过对佛教故事的描绘传播佛教文化;而中国画学中由王维一派开创的文人画发展到宋元以后成为盛行天下的写意画,以写意的形式传达般若观念和禅的境界,也体现了佛教美术的价值及其对佛教文化传播所作的贡献。
佛教肯定书写经书的修持意义,如《妙法莲华经》卷七《普贤菩萨劝发品第二十八》有称“若有受持读诵,正忆念,修习书写是《法华经》者,当知斯人,则见释迦牟尼佛,如从佛口闻此经典”。《瑜伽师地论》中也将对佛典的书持讽诵视作“十法行”之一。
不论是佛教造像、佛教绘画还是佛教书法,佛教美术对于佛教教化和传播的巨大功用是毋庸置疑的,并且从美术所达到的精神境界和传达的思想内容看,进于道的佛教美术的是对佛法最完善、最完美的表现途径之一,“而造像、图画等美术,亦是指示最高的真理,其结果,其功用,皆是相同。譬如某一件美术的作品,能引人人胜,导人为善,其感化的力量或许比文字还大”。“美术即是由身心觉悟,而用各种方法表显出来,使他人能得到同样的觉悟,这就是佛教艺术的真义。所以,由佛教产生美术,而美术亦可以通达到佛教的实际。’咽太虚大师充分肯定佛教美术对于佛教教化的功用和价值,认为能达到佛教真际的佛教美术,其教化功能是非常广大的。当然这种能行教化之功的美术必须是真正了解、如实反映佛教教理教义的美术,若然不是,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所以太虚大师强调:“要真正了解佛教的美术,非要深入到教理中去不可。”
佛教美术实践不仅是对佛教传播、修造功德有益,对自身修行也带来莫大利益,这一点,在诸多美术门类中,书法艺术体现得尤为显著。近代弘一法师《李息翁临古法书·自序》说:“夫耽书术,增长放逸,佛所深诫。然研习之者能尽其美,以是书写佛典,流传于世。令诸众生欢喜受持,自利利他,同趣佛道,非无益也。”弘一法师的这一段话表明了两层意思,对佛教修行者自身而言,研习书法,抄诵佛经,本身就是一种自身的修持,是对人生佛教的贴近,是使人生获意义和价值的方法途径之一,是为了“发达人生”,‘‘发达生命的完满生活的”。而研习书法又能尽其美,抄诵佛经佛语广为流布,这一行为即是张扬佛法庄严之美,诸众生欢喜受持的同时摄受佛法,与书写修持者同趣佛道,这种自利利他的行为正是符合太虚大师人间佛教的思想主旨,即立足现实人生,发挥佛教社会功能,改造人群,改造社会,改造人间,以佛法指导人类生活,建设人间净土。
以上简要总结了太虚大师的美术思想,由此可知,太虚大师认为佛法与美术是同源异质的,一为究竟法,一为世间法,二者有真假之别。但是由于美术具有助益佛教传播和教化的功用,且好的佛教美术作品是珍贵的佛教艺术财富,而且具有“表法”的功能,所以佛教对于美是肯定的,对于以美术形式传播教化佛教义理思想的功用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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