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崇拜意识中的藏族林卡艺术


2014/9/8    热度:530   

  自然崇拜意识中的藏族林卡艺术

  祝后华

  中图分类号:TU 98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736(2007)06-0043-04

  藏族先民居住在号称“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高原地区有着严酷自然地理条件。早期社会的藏族先民由于生产力十分低下,无法理解滋养而又阻隔他们的高山湖泊和雪域草原,充满了爱憎相融的复杂情感,对自然环境萌生了神秘莫测的崇拜意识。历经漫长的发展,这种对自然的崇拜意识不断积淀并内化为藏文化中重要的生态文化观和特有的地理环境观,再投射到现实自然环境,形成独具藏民族特色的林卡艺术。藏族林卡是藏民族创造的园林形态,蕴涵了藏族人民审视高原自然环境的空间意识,其特有的艺术特征与藏民族自然崇拜意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从藏族自然崇拜意识的视角作为切入点,能使我们更本质的探析出藏族林卡源起、延续和发展的历史脉络。

  一、藏族自然崇拜意识

  藏族先民的原始神话和宗教作为自然崇拜意识延存的载体是我们追踪藏民族自然崇拜意识的丰富资源。藏族的自然崇拜意识从原始信仰发轫,经过了本土苯教和外来佛教的系统吸纳,最终将自然崇拜意识吸纳到宗教的形式礼仪的体系架构里,使其得以绵延长存。原始信仰、苯教和佛教分别通过神话、图腾信仰和教义来反映藏民族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传递出藏民族对自然深深崇拜的意识。

  (一)藏族自然崇拜意识的嬗变

  其一,原始信仰中的自然神话。藏族先民在未受宗教影响之前的原始信仰中,有大量关于宇宙天地形成、人类起始、地理环境生成的“解释性神话”[1]。自然崇拜意识发轫的前提是宇宙观,在《斯巴问答歌》等藏族神话中可以窥探出藏族先民所理解的宇宙,它是一个在大地形成之前被气体和水包裹着的空荡荡的“无”的世界,而且混沌无限,先民们以“比”来分宇宙为上、中、下层,人类则是属于中层的。这些“宇宙无限”设想结合到青藏高原特殊的地理环境,使藏族先民对自然的恐惧逐渐转变为去努力适应并神化自然。“总是将某种神性赋予了自然物体,或以自然物体具有神性为前提”[2],以神话形式赋予诡秘的大自然达到对自然的神化,使自然变成一个神灵的世界。在藏族先民看来,大自然环境中的山山水水都有神灵存在,于是高原的雪山、太阳、大鹏、牦牛等与藏族先民生死攸关的环境和生物就变成他们心中神灵定格的对象,被披上神灵化的色彩,产生了山崇拜、水崇拜、牦牛崇拜等泛对象的自然崇拜现象,神话是自然崇拜意识的主要载体。

  其二,苯教的自然图腾崇拜。原始信仰的多神灵崇拜纳入到苯教的体系架构后,泛物性的崇拜形式也演进为苯教具有图腾意义的信仰方式。原始自然崇拜意识在苯教中逐渐消融到仪规性,形成了一定的秩序分野,如苯教的《念青边地厌胜》就对神灵的空间领地作了分布,于是“东方居住的是乾达婆,南方居住的是阎王。……西方:龙;北方:夜叉;东南方:仙人;西南方:罗刹:西北方:持明;东北方:生障魔和穷保……”[3]。苯教的祭祀仪规将具有灵魂的自然现象分门别类,产生诸多祭祀仪式,并最终物化到一些具体物体上,形成具有图腾意义的的符号,如箭、太阳、月亮、雍忠符号等,最终图腾信仰成为自然崇拜意识附会的对象。

  其三,佛教的自然崇拜。藏传佛教在保持自己宗教主旨的同时吸取了西藏本土文化,“采取‘佛体本用’等迎合雪域藏地社会风尚和风俗,兼容雍忠苯教等藏民族传统文化的一些特点,借用苯教的巫术、祭祀、盟誓等基本仪轨,以苯教的形式附会宣传佛教的内容。且还把苯教众多溶入民俗的神都收归为佛教的护法神。以宗教学的理论来分析,这实际上是按照共存结构的要求主动将佛教本土化和民族化,以换取佛教在雪域藏地的存在”[4]。佛教不仅继承了苯教的仪式,同时以教义的形式顺承了藏族的自然崇拜意识。

  (二)藏族自然崇拜意识的主要类型

  其一,神山崇拜。青藏地区遍布雪山高川,山成为藏族自然崇拜的基础和主要对象。遍布藏区的神山崇拜隐匿在神话、教义里,十分丰富,藏区的山、林地等的形成是由自然万物活的生命体转化而来,神山还有类似生物一样的属性和需求,有阴阳、性别之分,而且“神山作为有灵气的生命体,也有自己性格气质特征。[5]”苯教、佛教也渗透了浓厚的神山崇拜意识,例如在《西藏王统记》中就有,“将山的形状与佛教八吉祥物相联系,以论证此地形为吉祥兴旺的良好地方”的记载[5]。神山崇拜最终发展出一定的祭祀习俗,通过“拉则”、“桑确”、“风马”等具体的祭祀活动显现出来。

  其二,神湖崇拜。藏文化中神山崇拜是与神湖崇拜连在一起的,成为藏民族重要的崇拜物。神湖与神山组成一种神的体系,神山为阳性,象征男性,神湖为阴性,则为女性,构成“夫妻关系”,如藏北的那木措湖与离该湖不远的念青唐古拉神山就是一对湖与神山的“夫妻关系”例子。神湖崇拜还是个人、部落或民族的灵魂寄托地,以敬仰之心保护湖泊不受污染,她会给人们带来吉祥。

  其三,生物崇拜。藏区严酷的自然条件使藏族先民对动植物产生一种善良的宗教情感,流淌出朴素的生物崇拜意识。先民对动植物提供给他们以生活资源而表示感恩,同时又因人的生存对其受到的损害表示歉意。由于藏区植物种类稀少,不多的花草和树木就显得很珍贵,自古以来藏族先民就十分珍爱草木,视其为神圣。此外,树也抹上浓浓的崇拜气息,有能寄存人的灵魂“魂命树”,也有可以镇妖驱邪的神木,尤其是柏树,人们除了采摘它的枝叶用以煨桑外,不能随意砍伐它。在动物崇拜中,牦牛和猕猴是最具代表性的崇拜对象,它们都被看作是创造藏族人的神灵。

  二、藏族独特地理观和理想景观模式

  藏族自然崇拜意识以信仰的形式探求自然对自己的意义,塑造了藏民族独特的地理观和理想的景观模式,最终影响到藏族林卡的形成。

  (一)藏族独特地理观

  藏民族从原始信仰开始直到系统的藏传佛教,以神性的眼光和心态审视周围的地理环境,正是源于自然崇拜意识,充满神性和宗教性,是低下生产力条件下对地理环境的解释。高原的地理空间是神的空间,整个藏区自然环境是神灵世界。藏民们以原始的直觉性思维,一边神化自然环境,一边又觉解自然奥秘,催生出保护生态环境的朴素意识。

  藏民族自然崇拜意识使自身与自然环境间保持了一种原始的张力平衡,产生了敬畏自然而又融入自然的复杂情感,萌生出朴素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这种朴素的生态保护意识是建立在万物有灵观念基础之上的,苯教就是以之为自己的理论,用人格化的方式赋灵魂予自然界的万事万物。藏传佛教的“不杀生”戒律,以慈悲为根本,相信杀生是一种罪孽的信条,加之“灵魂转世”观念对自然界中动植物生命轮回的说教,使这些戒律变为藏族先民的生活习俗和道德规范,自觉自愿地得到遵守,并世代相传,最后起到了自觉保护环境的引导作用,塑造了藏族先民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朴素意识,与今天盛行的“人类中心”主义环境观截然不同。

  (二)藏族理想景观模式

  理想景观模式是人类在长期适应和改造环境过程中会对一定的地理环境结构有所偏好,经过积淀并升华为符号化的文化图景和心理景观模式。藏族理想景观模式受自然崇拜意识影响,往往隐含在神话和宗教教义里,形成理想景观模式,以不自觉方式造成一种心理定势,支配人们对现实生活空间的选择。藏族先民一方面将高原的自然山水作为“神”来崇拜,另一方面又基于生存的需要,经过漫长而艰苦的摸索,选择在山地平原盆地或河谷平原的交接边缘地带生存下来,能依山傍水,俯临平原,背靠高山,利于了望寻求庇护,同时边缘地带的多样化生态优势,可以提供丰富的食物及其它生存资源。而且藏区高原处处是山,藏族先民身居深山,相互之间少有来往,崇高成为他们心理上望四野、安全庇护的需求,对山的神化和崇拜意识导致了神山的理想景观心理模式。随着佛教的传入,以宗教方式将自然崇拜意识纳入教义,以象征的手法又形成佛国仙境的理想景观模式,成为藏族林卡的造园蓝本和依据。

  神山模式:自然崇拜意思借助寓意手法,以万物有灵的思维人格化雪山峻岭,形成神山崇拜。神山崇拜突出山的高迈、奇险、崇高壮阔美感的欣赏,揭示了藏族人敬山爱山的心理。神山模式透露出藏族人对空间安全和了望功能的偏好,转化为对平坦和隔离结构的追求。在广袤的高原上,林卡营造多选择平坦之地,并以围合的空间方式来塑造林卡。如囊色林庄园,它处于雅鲁藏布江临江的袋形谷地中,从雅鲁藏布江边的公路向南远望即可看到一马平川上高达七层的庄园主楼。庄园林卡以一种被符号化了的形象存系在自然里,成为人们向往、崇敬、依靠的地方。

  佛国仙境模式:这是自然崇拜意思借助象征手法,以藏传佛教教义所勾勒的世界为蓝本所孕育的理想景观模式,促使藏族林卡形成自身的景观艺术特色。依据佛教故事,人们对天国、佛境做了艺术化的想象性描绘,加之对“彼岸”世界终极价值的追求强烈影响着藏民族的景观文化心理,使“彼岸”的佛国仙境模式演变为藏民族对符号化空间的偏好,转化为对真实空间环境象征性构造的追求,以林卡的形式显现出来,获得超脱虚幻之感。因此,藏族林卡按照佛经教义的描述来立意构园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如罗布林卡园内不堆筑假山,使“地势自有高低”,而保持平坦地貌;榆树林采取“纵横成网格”的种植方式等等,都是依照佛经极乐世界的“地面平如手掌”、“布局呈棋盘方格”模式安排的[6]。

  三、自然崇拜意识中的藏族林卡艺术

  藏族自然崇拜意识以藏族地理观和理想的景观模式为媒介,将心中理想的景观世界投影于现实自然环境,从而建造起一个可感、有形的实体,其中林卡是其最直接的体现。藏族林卡是藏民族特有的园林形态,不仅包括人们刻意栽种、培植、保护的林苑,还指景色优美的原始自然环境。藏族林卡在意境、空间布局以及造型元素的运用上都隐现出藏族自然崇拜意识的影子。

  (一)藏族林卡意境的神性精神

  藏族林卡与汉族园林一样,也追求园林意境之美,但它所求意境不是充满人性的情景交融、主客不分的审美高峰体验,而是神性化了的佛国仙境般的宗教化境界。当意境与神性精神相结合后,藏族林卡就必然意化为一种神性空间,对自然环境充满敬畏的心理,以利用和改良自然环境为主,隐现佛境化的意象。例如拉萨哲蚌寺罗赛林扎仓辩经场,虽然该园几经破坏,现在仍然老树成荫,遮蔽半个广场,一片浓荫盖地、林木繁盛的自然氛围[7],以期在对自然环境的塑造中达到佛境般的宗教化意境,这正是佛教中自然崇拜意识影响的结果。

  (二)藏族林卡空间布局的象征特性

  藏族林卡空间布局突出自然崇拜意识,大量运用象征性手法布局空间,从空间的平面布局和空间背景上流露出民族特色。

  其一,讲求自然崇拜意识,空间平面布局注重满足宗教和民俗功能的需要。藏族林卡除具有一般园林那样能满足可游、可赏的休憩基本功能外,它还有明显的宗教和民俗功能,以寺庙林卡和行宫林卡表现最为明显。藏区很多林卡每年都要举办很多法会,并且还有固定的林卡节,实际是群众性逛林卡的民俗活动,如罗布林卡就是这样。大量林卡空间平面布置直接以象征佛教教义的方式来布局,如林卡中按照“布局呈棋盘方格”、“香气飘荡、花雨纷飞”、“地面平如手掌”等佛经教义安排空间等。

  其二,原生自然环境为空间背景。藏族林卡在平面背景经常利用大尺度的原生绿色自然景观,以之为背景,形成疏朗的布局。在空间立体视觉布局上积极借用高原山脉这种景观资源,以作空间背景,增添林卡的神性气氛。林卡选址多在平坦之地建园,背靠崇山峻岭,充分借用山脉作为自己的空间背景,对山水贵在利用,不重改造,不求人为叠山堆山,没有刻意精心的理水,大量利用原始优美自然环境,保留林卡山水的神脉和灵魂,透露出藏族特有的理想景观模式精神。如囊色林庄园,它处于雅鲁藏布江临江的袋形谷地中,庄园的周围是布满优美的原生自然环境的高山山脉,而庄园里栽满了藏青杨、柏、柳、梨、苹果、核桃、石榴、桃、海棠、牡丹、芍药等树木花卉。

  (三)藏族林卡寓意化的园林造型

  藏族林卡造型元素的构成手法受自然崇拜意识影响,具有强烈的寓意性,从植物选择、搭配到建筑组合上都以象征手法赋予一定含义,达到宗教化寓意。

  藏族林卡具体植物配置,以高原乡土树种为主,注重植物花、枝、叶形态的艺术搭配,栽植上讲究点、线、面结合,利用植物的时节变化,突出植物季相,最终突出寓意化意境的表达。如林卡大量栽种柏树,因释迎牟尼曾以柏子充饥而将柏树奉为神物。又如罗布林卡宫门前必植桃树,因藏语中“桃”的发音与“祝福”是谐音,以之实现林卡的教45第6期祝后华:自然崇拜意识中的藏族林卡艺术义寓意。林卡建筑通常依山而建以适应藏区多山的自然环境,在空间视觉体量上的绿色植物和建筑成为主体,二者大多相互环绕,其他要素依托于它们组成的空间骨架进行布局。林卡建筑宗教特征显著,屋顶上一般有经幢、香炉、宝瓶、法轮等,建筑中柱、廊柱等结构或装饰柱多以方柱为主,室内的木柱则是藏族人民对世界中心的敬仰。此外,建筑充满装饰,主要有红色“边玛”檐墙、黑色窗套、宗教题材壁画等。色彩绚丽,通常使用白、黑、黄、红等,但色彩的不同组合是有不同的宗教寓意,如白色代表吉祥,黑色寓意驱邪,黄色有脱俗之意,红色有护法之威等。

  自然崇拜意识是藏文化的重要部分,它带给藏族先民独特的地理观和环境意识,藏族林卡作为藏文化的组成部分,受到深深的影响,在造园精神和艺术特征上形成鲜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区特点。在整理和挖掘藏族林卡自身艺术特点时,从藏族自然崇拜意识入手去解读林卡,必将使我们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藏族林卡的独特性。

  参考文献:

  [1] 李 燕.试论藏族神话中的自然历史观[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1991,(1):52-55.

  [2] 陈 来.古代宗教与伦理——儒家思想的根源[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3] 勒内·沃然科维茨.西藏的神灵与鬼怪[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

  [4] 庄春辉,李瑞琼.从佛教传入雪域藏地看文化融合功能[J].西藏艺术研究,2005,(1):12.

  [5] 南文渊.藏族神山崇拜观念浅述[J].西藏研究,2005,(2):108-110.

  [6] 黄 华,张 峰,赵 凯.罗布林卡[J].寻根,2003,(2):75.

  [7] 邓传力.藏式传统园林(林卡)浅析[D].成都:西南交通大学,2005.

  收稿日期:2007-09-13

  基金项目:中南民族大学校基金青年项目(YSQ04007)

  作者简介:祝后华(1973-),男,湖北荆州人,讲师,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环境艺术设计。(中南民族大学美术学院,湖北武汉430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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