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央觉魔罗经》谈人性的善与恶
2014/9/8   热度:584
读《央觉魔罗经》谈人性的善与恶 文/刘梅 2200多年前,古印度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率领孔雀王朝的庞大军队大举进犯当时南印度的一个强国—羯陵伽。羯陵伽虽然实力比较雄厚,但面对兵力物力数倍于己的大军,终于败下阵来。那一战中,有15 万羯陵伽人被俘,不计其数的人被杀,血流成河。当黄昏来临,战争终于结束,这位君王荷刀独自登上山顶,在如血的残阳中默默俯视那死寂的山谷,尸横遍野,敌人、部下、士兵和亲人,此刻都静静地躺着,不再殊死搏杀,突然之间君王心头升起无限悲凉,那一丝胜利的荣耀感荡然无存,他在想,这样的血要流到何时?这么多人死去,又是为了什么?当他终于征服了一切,同时也失去了一切,那死去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无数自己的朋友,被杀戮的也不是敌人,是自己的亲人。君王雄壮伟岸的身躯突然萎顿了,他只感到疲惫、厌倦,手中紧握的那把屠杀过无数人,代表无数次征服和胜利的刀也慢慢松开,垂下…… 这就是古印度历史上著名的羯陵伽战争,而那位君王就是曾以残暴出名、为夺王位诛杀兄弟99人的阿育王。羯陵伽一战后,暴君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他转变了原有的治国方针,放弃了一切侵略性的军事行动,并致力于政治稳定和发展经济文化。他采用佛教作为他的宗教哲学,不久宣布佛教为印度的国教,在发布的敕令中他说:他对羯陵伽人民在战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感到深切的忧虑和悔恨。”他向全国的人民宣布:“战鼓的响声”沉寂了,代替它的将是“法的声音”。从此他不再向邻国派遣军队,而是派去宣扬佛法的高僧;他下令在王宫和印度各地树立石柱,开凿石壁,将他的诏令刊刻在上面;他还召集了一大批佛教高僧,编纂整理佛教经典,在各地修建了许多佛教寺院和佛塔,残暴君主的形象也变成了慈悲为怀的仁爱之君。 中国民间流传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著名成语,据称就来自这位阿育王的传奇故事。权位和贪欲可以使一个人如此残忍和专横,不惜手刃手足,涂炭生灵;而就是这样残酷无情的人,一次战争和鲜血却使他善心凸现,大彻大悟,而后还成为佛教的护法王。这样的转变如此突然和彻底,似乎不合情理,然而这段历史故事却又不容置疑,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阿育王? 读《央觉魔罗经》,也有着同样的感受,一个以杀人为修行之道,以被杀人的手指编成花束(“华鬘”)作为装饰,甚至要杀母、屠佛的恶魔,却在受到佛陀教化之后,幡然悔悟,当下证道,成就阿罗汉果,并且对大乘佛法有殊胜见解,面对佛陀身边的诸大弟子的种种询问质疑,傲然不逊,丝毫无羞惭退缩,反而用自身对三乘本质区别和如来藏思想的精深认识,一一驳斥了那些师兄们的见解。令诸罗汉菩萨们不得不叹服,也令佛陀赞叹不已。这样的从大邪大恶到大悟乃至一心向善的360度转变,是否也是一种传奇故事呢? 如来藏与儒家的善恶思想 人性究竟本善还是本恶?善与恶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这是自人类有思想以来就一直在思考和辩论的哲学问题,也是古今中外哲学中一个永恒的命题。在中国哲学思想最为丰富灿烂的战国时期,出现了著名的性善论和性恶论之辨。同样是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孟子和荀子就对这一问题提出了截然相反的观点。孟子主张性善,在《公孙丑上》里孟子说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在这里他用路人见掉到井里的童子都会不忍而出手相救为例来阐述这一观点,孟子认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种情感是仁义礼智的萌芽,仁义礼智即来自这四种情感,故称四端。孟子思想的性善论、仁义论、仁政论等都与“四端”说有关。但是,孟子主张性善论,并不是说人人生下来都是圣人,他承认人性的本性中有一些元素无所谓善与恶,但如果不加节制,有可能导致恶。孟子认为这种元素其实是人与野兽共同之处,是人性中的野兽的本能,但这不是人性。人之所以成为人,就是因为“四端”,而人能够去发展这四端而不是兽性本能的原因,孟子在《离娄下》里做了解释“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也就是说,“四端”正是人区别于野兽的所在,是那“几希”之处,也就是真正的人性。 另一位儒家思想者荀子的看法则恰恰相反。荀子认为,人生来不仅没有善端,相反生来就有恶端。他在《性恶》篇中试图证明,人生来就有贪图物质利益和感官享受的欲望,但人又生来有智性,这点智性使人可以后天学善。荀子某种程度上也同意孟子的看法,即同意人皆可以为尧舜,但他们对人成为尧舜的原因和途径手段的观点是完全不同的。在《性恶》中荀子说“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可以为禹”,因此人能学善不是因为善性,而是因为智性。人性必须受到后天的教养,否则就可能成善,所以他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人为)也”。 相比较于孟荀两家对立的观点,佛学的理论更胜一筹。佛陀告知我们,一切众生皆有佛性,那个清净自在的光明本性就在我们心中,只是这个清净的本性被无始以来厚厚的无明烦恼所遮盖,又受到娑婆世间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的诱惑干扰,生起贪恋爱欲等种种欲望,作下种种恶因俗业,从而受取种种现世或来世的果报,不息流转于三界六道之中而不能解脱。学佛修行就是要通过闻思修、六波罗蜜等方法,努力去除那覆盖本性的无明烦恼,消灭我执、法执,断无始轮回之根本,方能认知宇宙人生的本来真相,进入无上清净的涅槃妙境。这一过程可以看成是孟荀两家关于人性观点和修炼方法的完美结合,人人有清净具足的佛性其实就是孟子所说的性本善,但无明烦恼的扰动造业则是荀子所说的人性中恶的欲望在起作用,欲望扰动带来种种果报,而六度修行、证取涅槃的过程基本就是孟子的“四端”说推而广之至“仁内义外”、荀子的后天教养和发挥善性等,也就是儒家共同推崇的个人修身齐家,内圣外王之道。 在《央掘魔罗经》里,央掘魔罗和诸位天神、阿罗汉和菩萨们的一一对话和较量,其极力阐发也是最有说服力的思想就是“如来之藏”。他在偈颂中多次分析和赞叹如来藏的光明卓越、功德无量和真实不虚。所谓“如来之藏”,依照央掘魔罗的观点,就是众生皆备、但无法自觉认识到的那个自身以及法界的实相,光明清静的本性,或者叫作真如,声闻缘觉二乘亦不能明了,只有大乘菩萨才能证得。然而,这个如来之藏并不是佛菩萨的专利,它其实是诸佛在解脱之前的众生位上本来而有,常住不易,真实不虚、圆满清净,常住不灭,因为不灭,所以也不生,在这一点上凡夫众生和诸佛是一样的“无量相好、清净庄严”。这一思想在中国禅宗里得到了极大的传扬和发挥。六祖慧能大师悟道以后向五祖说的一段偈颂:“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这五个“何期自性”的内涵恰恰就是央掘魔罗所赞美的那无始以来一直存在、本来光明、无烦恼、无生灭的菩提本体。 央掘魔罗正是用这样的论述驳斥了文殊师利菩萨的“大空”见解,虽然文殊菩萨的不落空有二边、中道而行的大空思想已是登峰造极,央掘魔罗却斥责其“解脱如虚空,虚空无有相。解脱则如来,空寂无所有”的思想是“解脱实不空,而作极空想”的恶取空,认为其“常作空思惟,破坏一切法”,其驳斥的主要论点就是“有异法是空,有异法不空”的如来藏真实不虚观点。在这里央掘魔罗非常巧妙地运用了冰雹和琉璃、水和瓶子的比喻。冰雹犹如凡夫的妄心与烦恼,只是短暂的假象;而琉璃正是如来藏,是不灭的真如;烦恼和假象又如瓶中的水,水干是空,但是瓶子还在,那瓶子就是真实不虚的如来妙法身,所以说“如来真解脱,不空亦如是。出离一切过,故说解脱空。”佛菩萨虽然解脱了烦恼,远离了生死,但依然保留了圆满的色身,以期利益众生,没有尽期。大乘菩萨证得如来藏以后,一真一切真,“山河大地皆是如来”,能现观五蕴十八界的本身就是真如的一部分,是真如所生出的一部分“法”,于是他可以不离烦恼而证菩提,不断烦恼而在六道里面不停的轮回,救护众生,这正是央掘魔罗所赞叹的大乘“摩訶衍”精神。而如来藏的真实不易,已是离有离无,是超越于“有无”的一种真实的存在,它是一切法的本性,但又独立于一切法之外,这也是央掘魔罗所赞美的诸佛大般涅槃境界的不可思议之处。 从人性的角度看,所谓如来藏,指的正是人性中特有的光明智慧,也就是孟子说的那个区别于人和野兽的“几希”之处,荀子说的使人可以趋善除恶的“智性”之处,而且这个光明智慧是根本不变的,拥有着可以转恶为善的无上潜能,我们日常修行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一潜能开发出来,去恶扬善,修身养性,以期成就圆满人生。但如果我们不去开发这一潜能,一味地听从那些污染的无明的欲望驱使,或者盲目跟随恶意的错误的指引,就会和央掘魔罗一样,因追随了外道邪师,迷失了本性,险些犯下弑母的忤逆之罪,将堕入三涂而不能自救啊! 所以说,人性的善与恶,如同道家的“无”和“有”,佛家的“空”和“有”一样,其实是相即相生,即有即无,即空即有,一念之善,可以成佛,一念之差,可以成魔。六道轮回其实都在那分分秒秒的起心动念里。这样来看阿育王的故事也就不奇怪了。所谓“放下屠刀”,就是止息妄念、‘转识成智’,‘回头是岸’的意思;所谓“立地成佛”,却只是理成,而非事成。欲至佛位,尚须无数劫的精进修行。但最关键的是要放下心中的那把“屠刀”,屠刀放下的开始,就是成佛的开始,成与不成,就看你放与不放,只要肯放,终有一天能成。 感悟:观恶如善,感恩于心 读这部央掘魔罗经,最精采的并不仅仅是对人性善恶的辩论,和对如来藏本性的赞美,它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其实是经文最后部分佛陀对等央掘魔罗、文殊师利等人的来历揭秘,以及央掘魔罗在与诸佛子论战中对自己杀人行为的辩护在本段节选经文的最后,面对文殊师利菩萨的“不自省己过,但见他人恶”的严厉斥责,央掘魔罗有一大段理直气壮、从容不迫的答辩偈颂,其中将菩萨喻为超级“魔术师”,或示现蚕食众生,或使世间出现火劫、刀兵劫、疾疫劫等,看起来这些灾难伤害了无数的众生,其实,这都是菩萨为了让众生知道这个世界是无常的而作的幻化魔术,并没有伤害到众生。央掘魔罗称其杀人的作为也是一样,是以屠杀来度化众生,目的是为了调伏这些毁谤佛法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有情生命,他所行的正是菩萨道。这段辩论非常精彩有趣,博得了佛陀的赞叹“善哉巧方便,殊胜人中雄”。而最后佛陀揭晓的真相结局更加让人大跌眼镜,原来央掘魔罗和文殊师利菩萨都是他方佛国的如来化身,久远以前就已成佛,甚至连那邪恶的师父师母也是菩萨化身,他们所演的一幕幕只是菩萨教化众生的善巧方便而已,一切犹如一场黑色喜剧,佛陀是导演,众菩萨是演员,悲欢离合,都是为了演化佛法,警示众生,结果令举干戈前来的波斯匿王,和听法的诸天神四众们都彻底入了戏,最后谜底揭晓,皆大欢喜,谢幕而去。 暂且不去评论这种戏剧式的传经讲法是否得当,然而这样的安排却充满了人间温暖色彩。笔者近期也遭遇恶人恶事,读到这里尤有感触。我们总是满怀忧虑,因为这个世界充斥着战争、灾害、恐怖、暴力、竞争,尤其在面对自然灾害的袭击和兵戈战争的残酷时,人的生命是那样脆弱,人类的心灵也是如此无助,但如果这是央掘魔罗所说的诸佛菩萨的为度化刚强众生而设的“幻术”或“善巧方便”,其实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众生,我们的爱人亲人的离去,不过只是暂时的现象;那些令我们无数次扼腕落泪的在地震中死去的可爱孩子们,原来都是大菩萨们的化身,这难道不让我们备受煎熬折磨的心感受到爱和光明的暖意吗? 同样,我们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与别人的斗争或竞争中,内心充满焦虑不安和不平衡,但如果我们都能将周围的人,尤其是那些让你讨厌、愤怒甚至仇恨的“敌人”或对手,都当作来向我们示现三毒、警示无常,传递佛法的大菩萨们来看待,是不是那些纠结在心中的烦恼、憎恨、嫉妒、不平衡等种种坏情绪会得到很好的缓解和平衡呢? 不知是哪位法师为劝诫世人消除嗔恨心说过一段非常好的话,大意是我们每天既要感恩那些对我们好的人,更要感谢那些对我们不好的伤害我们的人,因为正是这些人,才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好,才能让我们更加明了人性的缺陷,世事的无常,痛苦的根源,他们会促使我们对照自身,提升自己,从而更加善待他人。其实这个道理非常简单,中国的老话说“怨怨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孔子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当你憎恨或者报复那些恶人时,你其实也变成了你讨厌的那种人;我们仔细观察和回忆一下,是不是有这样一种感觉,当你的内心充满愤怒怨恨时,你周围的人事环境也总是争斗不休、骚动不安;而当你怀着一颗平静悲悯的心去对待处理不愉快的人和事时,你会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会慢慢变得美好和平。 所以说,“情由心生,境由心造”,一切的爱憎怨怒,其实都来自于你自己的心啊。笔者遭遇恶事以后,在整个处理过程中,没有过多怨恨对方,也没有像一些人建议的那样去蓄意报复,只想尽快解决问题,因为愤怒和怨恨无济于事,只能破坏自己的情绪。笔者情愿相信对方有着自己的苦衷,情非得已而出下策,尽量用和平的方式去解决。最终的结果证明我是对的,正因为不怨不怒,对方也很平和地配合各项善后工作;而最令笔者感动和快乐的是,因为这件突发事件,笔者一下子被浓浓的情谊所包围,诸多同学、好友、领导和同事们都不遗余力、无偿无私地相助,连那些素昧平生、从不认识的人,也都在努力想办法帮忙,让一向悲观看世界的笔者真正体会到了人性温暖的光辉。所以要感谢那个“恶”人,正是因为他,笔者才收获了这么多的关爱;正是因为这件事,笔者才更加坚信人性的真善美。的确就如央掘魔罗所说,世界原来美好,人性本为纯善,如来之藏就是我们每个人身上都隐藏着的无暇美玉,“人人有座灵山塔,莫向灵山脚下求”,只要你心中有无私的爱,只要你有颗感恩的心,你就会拥有无尽的爱,也一定会发现自身那个光明、清静、自在的如来本性。 刊于《佛教观察》总第三期,200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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