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寺沟方塔考古琐记


2014/9/8    热度:910   

  拜寺沟方塔考古琐记

  牛达生

  一、不能容忍的破坏

  1990年11月末的一天,在安宁静谧的贺兰山腹地,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一座千年古塔——拜寺沟方塔被炸毁了。

  时间已经过去数年,我仍然不能忘怀这难以容忍的破坏。当时,自治区文化厅与公安厅立即组织了联合现场调查。据说,爆炸使用了军用黄色炸药,是从某军火库盗窃出来的。贺兰县公安局已经抓了几个人,说是附近村民中的不法之徒干的。

  不管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将好端端的一座古塔炸毁呢?人们议论纷纷:“在维修拜寺口双塔和宏佛塔的工程中,都发现了珍贵文物。犯罪分子瞄准了方塔,当然也是要搞塔里的珍宝!”大家认为,除此而外,似乎再不能有什么解释。

  我曾想,就是想得到珍宝,用爆炸的手段不是太愚蠢了吗?一座古塔能炸毁,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炸坏呢?同时,文物的体积一般不大,就是有个宝贝,在偌大的一片废墟中又上哪儿去找呢?还有,被抓住后,其后果又是什么?这些问题,难道炸塔的人不想吗?这种炸塔的行为让人难以理解。于是我想:是法盲加愚蠢所致呢,还是发泄不满,蓄意破坏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不法分子的破坏行径,都是天理难容,令人发指的。当时,《光明日报》驻宁记者庄电一就此采访我时,我说:“当今社会,乱挖古墓,基建中发现的文物被哄抢,博物馆藏品被盗等破坏文物事件,时有所闻,我们宁夏也发生过类似事件,但将一座古塔用炸药炸毁,却是千古未有,闻所未闻之事。这是极其严重的破坏文物事件,希望能引起有关领导的重视,尽快破案。”据说,方塔被炸一事,国家领导人很重视,被列入特大案件,限期破案。然而,遗憾的是,此案至今未破,犯罪分子仍消遥法外。

  二、被炸的塔是西夏古塔

  拜寺沟是贺兰山东麓的山沟之一,在贺兰县金山乡境内。沟口北边台地上高耸的拜寺口双塔,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方塔位于距沟口约10公里的贺兰山腹地,方塔未见文献记载,因其在拜寺沟内,又是方形,故名之为拜寺沟方塔。想来,在古代它当另有适合其身份的专名,只是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而不为人所知。

  我是搞文物考古工作的,也曾在贺兰山搞过文物调查,却偏偏未能到方塔脚下,欣赏它古老而又雄伟的姿态,不能不令人十分遗憾。据说,有人到现场考察,说什么方塔的砖是明代的砖,拜寺沟内又有明代刻石,就说其为明代所建。用砖来作为断代的依据,看来是不科学的,现在已经证明,这种说法是错误的。

  方塔被炸后,在现场考察中,发现了墨书汉文和西夏文题记的塔心柱。汉文题记是建塔发愿文。部分文字为:“特发心愿,重修砖塔一座,并盖佛殿,缠腰塑匦佛像,到四月一日立塔心柱,奉为皇帝皇太后万岁,重臣千秋,风调雨顺,万民乐业,法轮常转。今特奉圣旨……”从这段文字可知,方塔不仅为西夏所建,而且是与皇族有关的建筑。近年来,有关同志又在塔心柱残片模糊的字迹中,辨认出“大白高国大安二年”等字,这是非常重要的发现。“大白高国”,即西夏国名,“大安”是西夏第三代皇帝秉常的年号,“二年”,当公元1075年。这是方塔确切的始建纪年,是目前所知西夏古塔中唯一有具体纪年的高层佛塔。这座历时920多年的古塔,历经兵燹战火,地震破坏,风雨侵蚀,仍然保留到20世纪90年代,是多么不易!竟然毁于今人之手,怎能不让人扼腕痛惜!

  三、我要求发掘方塔废墟

  千年古塔被炸,变成一片废墟,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面对这堆废墟,是否还能有所作为呢?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中佛教文物的重大发现,贺兰县宏佛塔、拜寺口双塔天宫中西夏文物的重大发现,使我强烈地意识到在方塔废墟中也会有所发现:第一,废墟中是否有西夏文物残存下来,等待我们去清理;第二,方塔的建筑结构如何,是否有类似法门寺的地宫?第三,有塔就有庙,方塔周围是否还有其他西夏遗迹?这些问题,都需要通过考古发掘来解决。

  考古,绝不是为了发古之幽思,满足人们某种感情的需要,而是为了研究历史,认识历史,古为今用。考古界有所谓宋元以后不算“古”的说法,因此后的文献资料较多,而人们更重视宋代以前的考古。但是,这不是绝对的。记得1972年“文革”中刚刚恢复文物工作时,我曾有幸参加宁夏文物赴京参观学习团,并受到当时称之为国务院“图博口”的负责人、著名学者王冶秋的接见。他毫不含糊地说:“西夏考古很重要,廿四史中没有西夏史,许多问题需要通过考古来解决,你们宁夏应承担起研究西夏的责任。”今天看来,这话仍然十分正确,西夏考古在被称为“绝学”的西夏学研究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在西夏故地成长,又是搞考古工作的我,研究西夏似乎就是我的天职,对方塔进行考古,理所当然,责无旁贷。

  方塔废墟,常人看来是一处残破砖瓦的堆积,在我看来,却像是一座珍藏珍宝的宝山,又像是一座神秘的迷宫。我像着了魔似的想尽早挖开宝山,揭开迷宫。当时,我已年近花甲,仍然主动提出承担方塔废墟的发掘清理任务。感谢有关领导的理解和支持,经报国家文物局批准,我承担“领队”,并于1991年8、9月间实施了发掘。这次发掘是成功的,是西夏考古的又一次重大发现。

  四、没有帐篷,没有水

  拜寺沟方塔考古,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次田野考古,也是最为艰苦的一次。我不能忘怀与我日日夜夜同甘共苦共同战斗的其他同志,他们是考古所的孙昌盛、林海,贺兰县文化局的刘柏崇。贺兰县公安局为进一步寻找破案线索,也派金占科、陈清同志参加。解放军某部高炮营的二十多名战士,承担了具体的清理任务,他们手捡、筐抬,将一座砖山搬掉,干得很出色。大家不怕困难,团结互助,同心协力,较好地完成了预定的任务。

  考古工作多在荒郊野外进行,免不了要雨里来,风里去,和地质工作一样,是比较艰苦的。但一般来说,住房、吃饭都不成问题,考古场地离乡村集镇近的,可借民房居住,离村镇远的,可以塔帐篷居住,人员、行李、工具、仪器、食品等,都有汽车运送。这样的田野考古生活,已为我们所习惯。然而,在方塔工地,运输、住房成了问题,连饮水也成了问题。

  拜寺沟山大沟深,山道崎岖狭窄,沟内巨石横阻(泥石流冲下来的巨石,有的如房子般大,犬牙交错,横置于沟间),不仅汽车无法通行,连架子车也进不去。沟内无村民居住,是青羊野兽出没之所。村民们与沟内的联系,除步行外,唯有毛驴可用。据说这条山道别处的毛驴是不敢走的,只有沟口村民的毛驴能走,可见其艰难。我们进山,人得步行,行李、工具、食品等的运送,当然只能靠这些宝贝毛驴了。

  进入工地,住是第一要解决的问题。弱小的毛驴,难以驮起长达数米的钢架和沉重的篷布,住帐篷也成为难以实现的奢望。能因无帐篷住而退缩?当然不能。车到山前必有路,山里有的是石头,放羊娃用石头垒的窝,稍加扩充加固,顶部搭上苫布、油毛毡,成了一处很不错的“房子”;砍点朽木,立上四根柱子,前后左右用苫布围住,顶上一篷,就住进去了;塔后山间,还有二三处自然岩洞,将青羊粪清扫后,也成了很好的居所。我们过原始人的生活,大家开玩笑说:“虽不是茹毛饮血,却也穴居山野了!”

  更令人头痛的是水。没有水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过去,山沟里是有水的,否则塔呀、庙呀是不会建在这里的。但由于涵养水源的破坏,生态环境的恶化,这里早就断流了。水在哪里?在距工地六七公里处,有直径不到2米、深数十厘米的一眼山泉,成了我们的“救命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还是“钱”算数,与村民几经讨价还价,以两桶水15元的价格,用毛驴驮运,真是水比油贵。有时因故水送不上来,八月的天气,还是骄阳似火,干活的战士满身流“油”,却无水可饮,真不是滋味,有时水供不上,还断过炊呢!至于没有洗脸水,嗽口水,更不在话下了。这主要发生在下雨天,或是毛驴出了毛病。总的说来,村民还是积极支持我们的工作的,除按时送水外,还承担转运物资、砍柴做饭、整修工具等工作,干一些想不到的杂事,从而保证了清理工作的顺利进行。

  五、方塔区可能是西夏“五台山寺”的故址

  从拜寺沟口到贺兰山分水岭长约15公里的范围内,除沟口有大面积的西夏遗址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拜寺口双塔外,在沟内每隔数公里就有遗址一处,从东到西依次有土关关、峡道、方塔区、南面台子、殿台子等多处遗址。它们或在山间高台上,或在沟边台地上,面积大小不等,地表残砖破瓦和陶瓷残片随处可见,遗址前多有高低不等的石砌护壁。这是贺兰山诸山沟中西夏遗址最密集的山沟之一。

  贺兰山是西夏的“神山”、“圣山”。西夏统治者在贺兰山大兴土木,建造离宫别墅、佛塔寺院、陵园寝殿,并派重兵设防。贺兰山中仅有的3座西夏高层砖塔,皆在拜寺沟口沟内,而拜寺沟内西夏遗址又如此之多,说明拜寺沟在西夏时期是一处重要的地区。拜寺沟众多的西夏遗址反映了西夏时期寺庙佛塔林立的状况,说明古代的贺兰山具有良好的生态环境。就此而言,我们的调查工作,也为改变贺兰山恶劣的生态环境提供了可资参考的资料。

  方塔区是拜寺沟内诸遗址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地区。这里是一个山间盆地,呈西北一东南走向,海拔2000米左右,东西长约700米,南北最宽处约300米,是拜寺沟内最开阔的地方。方塔区四面环山,中通洪沟,林木茂盛,一改方塔区东部荒山秃岭、树木稀少的景观,而给人以世外桃园的良好印象。方塔原先就高耸于沟北近山的台地上。

  据调查,在方塔西部,在沟南、沟北的台地上,都有大面积的西夏遗址。方塔下面,就是一处寺庙遗址,遗址前还残留着石砌台阶,是传统的坐北向南的格局。这里居高临下,环顾左右,反映了其在方塔区的突出地位。此外,在塔后山腰和沟南高台上,各有基址一座。塔后沿沟而上,高数十米处,还有两个自然岩洞,岩洞前有高数米的石砌护壁,沟间还残留砖砌台阶,说明这岩洞也是被利用过的,这里是僧人坐禅修行的绝好处所。

  我们在调查中还发现,在遗址地表,砖瓦建筑材料随处可见,洪沟断崖也有遗迹可寻,有的地段还暴露出铺地方砖。我们采集到瓦当、滴水和脊兽残件,其中部分是绿琉璃和蓝琉璃的。这些琉璃构件,釉色光亮,质地良好,制作精细。《西夏法典》规定:除寺庙、皇宫外,官、民宅第“不准装饰莲花瓣图案,禁止用红、蓝、绿等色琉璃瓦作房盖”。这些情况表明,在西夏时期,这里的建筑规模很大,建筑规格很高。

  据有关资料,西夏在贺兰山建有“佛祖院”、“五台山寺”、“北五台山清凉寺”、“五台净宫”等佛教寺院。西夏文类书《圣立义海》对“五台净宫”的释义是“菩萨圣众现生显灵,神僧修契,民庶归依处,是善宫,野兽见人不惧”。五台山在山西,是文殊师利的居处和显灵说法的道场,怎么贺兰山也有了五台呢?我们认为,佛教徒将文殊说法的道场设在山西五台山这是不能变的,西夏佛教徒也需要供奉文殊菩萨,但又无法到达山西,是否在这种情况下,便将贺兰山中的寺院定名为“五台山寺”呢?曾经有人根据拜寺口双塔及其附近遗址,将其推断为“五台山寺”故址。现在看来,似乎说“五台山寺”在方塔区更合适。方塔区原是一个寺庙群所在地,它的规模与规格,是与“五台山寺”这样重要的寺庙相称的。方塔区四面环山,环境幽雅,山间岩洞,密林掩蔽,似乎更适合“禅僧修契”之用。

  六、方塔是13层,不是11层

  高耸的方塔倒塌后,像一座高楼倒塌一样,成为篮球场大的一片废墟,残砖堆得像座小山,横七竖八的木构件,散落在小山上。我们的清理工作,首先是清理废砖,然后发掘塔基。

  过去认为,方塔为砖砌密檐式塔,高11层,正面每层出龛。通过塔基的发掘,并参照原拍照片,证明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

  按照原来设想,先将残留塔体的废砖清出,然后再视情况解剖残塔,发掘塔基,并看有无人们所关心的地宫。在实际操作中,才发现这个设想难以完全实行。原来,在塔后数十米的山坳中,有一条陡峭的洪沟,数百年来,每逢暴雨,便会形成泥石流,冲下无数巨石,撞击到塔下,逐渐沉积下来,竟将方塔下二层掩没。由于没有起重设备,难以将塔周围的巨石起出,而塔前沉积下来的石头相对较小(也在1米见方左右),于是我们在清理废砖后,沿塔体前壁和西南角向外1米的范围内,向下挖掘,约在7米深处,才将前壁完全暴露出来。又在壁面正中,发现一个“门”形盗洞,循此进入塔心,并挖到塔基,从而搞清了方塔的基本结构:

  第一,方塔不设基座,直接建在块石砌筑的地基上,块石之间灌以黄泥浆。塔心中央,有一个直径1.4米、深2.1米的圆坑,是立塔心柱的。坑壁是块石垒砌的,是在砌筑地基时预留的。塔心地下没有人们所关心的“地宫”(拜寺口双塔和宏佛塔在维修工程中也未发现“地宫”)。

  第二,方塔塔体以塔心柱为中心,全部用砖逐层压茬实砌,黄泥作浆,其内部不用残砖破瓦填充,从而提高了塔体的整体性和坚实性。西夏以来,宁夏地区多次发生强烈地震。但方塔在这次炸毁之前,除塔刹残损外,塔身基本完好,不能不与塔的结构有关。我们采集到的白灰墙皮残块,厚的多达四层,有的墙皮上有红绿彩绘。据分析,内层应是西夏的,其余各层,应是西夏之后历代修饰的产物。

  第三,方塔是13层,不是11层。方塔为实心,但在第3、10、12三层,各有1个方形塔心室,塔心柱贯穿其间,向南有方形窗口。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在塔身正面除此三层外,其余各层都是影塑的直棂假窗,而不是过去所说的佛龛。据绘有柱枋斗拱的墙皮推测,假窗两侧,当彩绘柱枋斗拱,用以装饰壁面。

  方塔被炸,造成千古憾事,但通过清理发掘,基本上搞清了方塔的建筑结构,纠正了过去认为是高11层、为明代所建的说法,确认其高为13层的密檐式方塔,为研究西夏古塔增加了新的内容。

  我国古代的建筑布局和结构,因时代不同而有所变化,古塔建筑也因时而异。最早的古塔,受传统高层楼阁建筑的影响,多为方形木塔。到了唐代,仍以方形为主,但已多为砖塔、石塔。降及两宋辽金,已是八角形塔的“天下”。拜寺沟方塔,塔身直接起于地面,不设基座,塔檐是简单的叠涩出檐,而无繁缛的佛像雕饰,勾缝不用白灰,而是黄泥作浆,甚至于直贯全塔的塔心柱,南壁每层影塑直棂假窗等,都具有早期古塔的特点。西夏李氏贵族,从唐末割据夏州(今陕西横山白城子),到宋朝建立西夏,深受传统中原文化的影响。《宋史·夏国传》载:西夏“设官之制,多与宋同,朝贺之仪,杂用唐宋,而乐之器与曲,则唐也”。宋代的记载,基本属实。方塔建筑的平面布局和结构,从一个侧面说明唐宋文化对西夏的影响。

  七、是西夏考古的一次重大发现

  在方塔废墟里,能否清理出西夏文物,特别是重要的文物,这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尽管在拜寺口方塔和宏佛塔的维修工程中,在这两座塔的天宫中,都发现了彩绘佛画、木刻雕版、泥塑佛像等珍贵的西夏文物,但谁又敢保证每座塔中都能发现如此重要的文物呢?说实话我们并不敢有大的奢求。但是出人意料,在废墟中竟清理出包括整本西夏文佛经在内的一批珍贵文物。

  我们的清理工作,主要是搬砖(将完好的砖和残砖分别堆放),并在砖缝里找东西——文物。在清理了六天后,终于发现了文物。随着清理范围的扩大,文物的品种和数量也在增多。这些文物计有西夏文木牌、铜鐸、木刀、丝织品、舍利子包、麻绳、钱币、模制小泥塔、模制小泥佛、西夏文和汉文的文书、佛经等。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小泥佛,经清理约有五千多个,装了好几筐,而最重要的是文书、佛经。这些文物出土于废墟中部,同黄土、树枝、鸟类、鸟骨混杂在一起,压在厚约1米的残砖下,波及范围2米多,堆积厚约30厘米。据分析,这批文物原来珍藏于第10、12两层的塔心室中,由于塔心室南向开口,并未完全封闭,千百年来,这里也成了鸟巢。据现场判断,方塔被炸时,并未四处开花,而像定向爆破一样,倒向地势较低的前方,塔体受到强烈的震动而分解,一部分砖自然压在文物上,使文物未遭到更大的破坏,这是万幸的。

  在考古中,陶瓷品、铜铁品、盆盆罐罐之类的东西,是经常发现的,而带有文字的器物,特别是文书,则是比较少见的。这次出土的文书、佛经,有西夏文,有汉文的;有刻本,有写本,还有版画;有经折装的,有蝴蝶装、卷子装的,还有零星散页,计有数十种,内容十分丰富。其中墨书西夏崇宗贞观年的圭形木牌,版刻汉文仁宗仁孝皇帝乾韦占十一年的发愿文,长达5.74米的西夏文草书长卷,版刻佛画,成本的西夏佛经,汉文诗集等,都是少见的十分珍贵的西夏文献。我们知道,1909年俄国探险家柯兹洛夫在我国内蒙古额济纳旗黑城,发现了一批西夏文、汉文的西夏文献;l917年,灵武知事余鼎铭在宁夏灵武发现了一批西夏文佛经。这是两次西夏文献的重大发现。建国后,在宁夏、甘肃、内蒙古等地,又陆续有西夏文献发现,但都比较零散。方塔的西夏文献,是继黑城、灵武之后,西夏文献的又一次重大发现,也是西夏考古的一次重大发现。

  八、这里有我国最早的木活字印刷品

  方塔出土的西夏文献,以佛经为主。其中有我们比较熟悉的《华严经》,而更多的则是从未见过的,如《吉祥上乐轮略文等虚空本续》、《初轮功德十二偈》、《出有坏母亲心咒》、《是树橛咒》等,是连经名也念不顺口的,更不要说理解其文义了。后来才知道这是藏传佛教密宗经典。联想拜寺口双塔、宏佛塔,都发现了属于藏传佛教的唐卡(内容有大日如来佛、胜乐金刚双身像等)、木雕等,使我强烈地意识到藏传佛教对西夏的影响,吐蕃文化对西夏文化的影响等。不仅如此,据研究,西夏对藏传佛教传人蒙古,曾起过一定的桥梁作用。

  西夏文佛经《吉祥遍至口和本续》,因其是完本(上面提到的几种都是残本),又是印本,又有9册之多(7完2残),而备受关注。经翻译经名、题款,知其译自藏文,是地地道道的藏传佛教密典。仅从形式上看,这部经就是西夏文化(西夏文字)、吐蕃文化(藏密经典)和中原文化(印刷术)三种文化完美结合的载体,是古代各族人民互相学习,共同进步的历史见证。

  面对带泥土气息的西夏文佛经《吉祥遍至口和本续》这一佛经印本,我还能有所作为吗?这不能不是我要考虑的一个问题。考古学难道仅仅是将盆盆罐罐挖出来写个简报算完事吗?当然不是,我认为对一些重要文物,还必须深入研究,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挖掘其所含信息,从而真正认识它的价值。正是基于这一认识,我们尽可能多地作了些工作,从而知道:这部佛经在西夏文佛经中是海内外孤本,虽为西夏文,却是藏密经典的最早刻本(藏文佛经晚至明代才有刻本),还可能是藏密经典中此经的唯一传本。这些认识,涉及西夏学、版本学、印刷史、佛学、藏学等诸种学科。这些学科,对我这个搞考古的来说,似有班门弄斧之嫌。但是,我都搞了都涉猎了,并写成文章,发表在中央一级学术刊物上。这其中的甘苦,自是不待说的。如果我们不放开视野,作多方面的学习和探索,面对这部佛经,除了说它是考古发现的一部西夏文佛经外,还能说明什么呢?我在探索中深切体会到:研究就是学习,不学习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的。

  印刷术是我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是我国人民对人类文明进步的伟大贡献。我国古代印刷有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按一般说法,雕版印刷始于隋唐之际,活字印刷创于宋元时期;认为北宋毕昇发明了泥活字,元代王祯首创了木活字。《本续》这部西夏文佛经在印刷史上的地位如何,我们不能不给以格外的关注,倾注更多的心血。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反复论证研究,终于搞清了《本续》是活字,不是版刻;不是泥活字,是木活字!得出这部佛经是现存世界最早的木活字版印本结论。这是比上述认识更为重要的成果。

  这项成果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为此,我应邀参加了1993年12月在北京举行的“中国印刷博物馆”的奠基仪式和“第一届中国印刷史学术研讨会”,并在研讨会上宣讲了论文要点,引起强烈反响。论文《中国最早的木活字印刷品—西夏文佛经(吉祥遍至口和本续)》,在专业刊物《中国印刷》1994年第2期发表,被舆论界称为是“本世纪印刷史上最重要的发现之一”。

  (牛达生,1933年生。1958年西北大学历史系毕业,并到宁夏从事文物考古工作。现为考古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西夏研究中心学术委员,宁夏大学西夏所兼职教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合作出版专著6种,发表论文、报告等120多篇,其中多种论著获自治区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90年代以来,因在西夏木活字研究上取得重大成果,荣获新闻出版署和文化部两项部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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