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永寺怀古


2014/9/8    热度:406   

  灵永寺怀古

  陶文正

  据说,开中国树碑立碣之风者,为秦始皇。那年他统一中国后,便踌躇满志巡行各地,并在名山大川刻石记功。从此,中国又添一国粹,神州风景线上,便有了许多点缀。更珍贵的是,碑文中有关政治经济人物及文化活动的记述,便是成文的历史。于是,在山青水秀景色迷人的贵阳百花湖湖畔,一个叫中十的村寨里,便有了一座建于明初的庙宇灵永寺,寺中便有了一块石碑。只是近六百年过去,岁月的风雨已将灵永寺侵蚀得破败不堪,寺中的石碑也已经残缺不全,只留“皇太孙建文帝避难此间,始肇锡以嘉名日……并谓神灵地灵人亦灵也……修庙纪念皇避难……”的文字依稀可见。却依然能让今人穿过时代的帷幕,去走进历史的深处,倾听那幽深而悲怆的回声。于是,一个落魄天子步履瞒跚向我们走来。

  然而他曾经少年得志,身名显赫,是明朝十六个皇帝中,唯一以皇太孙成为九五之尊的,是继明太祖朱元璋之位的明朝第二个皇帝。他便是建文帝朱允蚊。按说,朱元璋驾崩后,理当由懿文皇太子朱标继承皇位的,只是皇太子朱标未及继位,便于洪武二十五年(1393年)四月病故,先朱元璋而去。五个月后,似乎已经深思熟虑,朱元璋即立朱标之子朱允蚊为皇太孙。

  朱允蚊之所以被朱元璋选定为皇位的法定继承人,据说是因为他聪明慧好,宽厚仁爱而获得明太祖信任的。《明史》中就这样说:“太祖命太子省决章奏,太子性仁厚,于刑狱多所减省。至是以命太孙,太孙亦复犹宽大。尝请于太祖,遍考礼经,参之历朝刑法,改定洪武律畸重者七十三条,天下莫不颂德焉。”而事实一似乎也并非完全如此。据《明朝小史》记载:“帝读书甚聪颖,一日,与懿文同侍太祖,令咏新月。帝日:谁将玉指甲,掐破碧天痕,影落江湖里,蛟龙不敢吞。太祖览之不悦,以其语气非吉也。”又有史载:“太祖每令 (太孙)赋诗,多不喜。一日,令之属时,大不称旨。复以命燕王,语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储。”可见,朱元璋让其孙继位,并非完全看中他的才能,更重要的是,想以此避免儿辈间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真可谓用心良苦也。然事实证明,此乃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反而加快了建文帝悲剧的发生。

  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明太祖朱元璋驾崩,二十二岁的朱允蚊继位,次年以建文帝年号称帝。建文帝元年(1399年)七月,其四叔父燕王朱棣为夺取皇位,便以讨伐齐泰及待读太常卿黄子澄为名,起兵北平(北京),发动了中国古代历史上有名的“靖难之变”。而“靖难”的引线,则是“削夺诸藩”事件。

  据《明史》说,早在朱允蚊被立为皇太孙之初,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众叔父对其便“以叔父之尊多不逊”。对此朱元璋当然有所察觉,故在临崩前特为遗诏:“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是以此防虎狼人室,引起国乱。不仅如此,为让孙儿建文帝能稳坐江山,善用宦官特务的朱元璋,还杀尽了元功宿将,又留下一些他认为可以辅佐孙儿巩固统治的宦官特务。如此,建文帝若有足够的治国安邦的才能,理当能运筹帷幄,以政治家的气度和手段去处理好和诸王的关系,使其为我所用,以巩固其皇位。然生性怯懦又无肚量的他,既不堪忍受“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逊”,又无韬略去化解四伏的危机,便听信了侍读太常卿黄子澄“削藩”的主张。他登基不久,就着手削夺诸王的权势,还罗织罪名将几位叔父废为庶民,或入狱治罪。“削藩”的直接后果是,诸王人人自危,对其恨之入骨,欲废其皇位。而在朱元璋当朝时,恐权臣擅权,曾规定地方藩王有移文中央索取奸臣和举兵清君侧之权。其叔父朱棣正是根据这一“祖训”起兵“靖难”的。

  而在驾驭宦官上,建文帝又不得要领,他虽承袭了太祖的严厉作风,却没有

  太祖的高明手段。《明代特务政治》说:“朱元璋早已用宦官辑事了。”而且是个“英狠毒辣之人,懂得怎样驾驭特务。”《龠山堂别集》也称,朱元璋驾驭宦特的方法是“但常戒饬,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有功则骄恣,畏法则检束,检束则不敢为非也”。但这种驾驭宦官特务的方法,如没有朱元璋的魄力和手腕,是不会运用得恰到好处的。不幸的是,建文帝恰好是个没有魄力和手腕的人,倒是其叔父朱棣承继了先帝的英狠毒辣和手段。结果,朱元璋为孙儿留下的宦官特务,“非为”者甚多,大多偷偷跑到燕王朱棣那里去“输送国情”,反做了朱棣的特务。这在《明史》中是有不少记载的。如:当建文帝怀疑燕王有谋反之意时,曾问徐增寿是否有比可能,徐便隐瞒了真情对建文帝说:“‘燕王先帝同气,富贵已极,何故反。’及燕师起,数以京师虚实输于燕。”又如:建文帝继位之初,曾派张信等三个宦官特务去侦伺朱棣,但张信却背叛了他。史中这样说:“信(张信)固请,入拜床下,密以情输成祖。成祖惧然起立,召诸将定计起兵,夺九门。”再如:朱棣起兵前三年,仗打得并不顺利,他虽“亲战阵,冒矢石,以身先士卒,常乘胜逐北,然亦屡濒于危。所克城邑,兵去旋复朝庭守。”因此他不敢冒然率兵南下取京师,正举旗不定时,又有不少京师宦官跑来告密,“具言京师空虚可取状”。燕王闻之大喜,慨然曰:“要当临江一决,不复返顾矣。”他这才下决心率军南下直取京师,并于建文三年“十二月丙寅,复出师”。一路上他兵到之处,均有京师宦官“逃入其中,漏朝廷虚实”。至此,建文帝已皇位不保也。正如《明朝特务政治》所言:朱元璋“杀尽了元功宿将,朱棣可毫阻挡长驱直入;他留下的一些宦官特务,又向朱棣通报国情。爱之适足害之,建文帝就在乃祖的布置中断送了江山生命。”燕王这次“复出师”势如破竹,建文四年(1402年)攻陷京师夺了建文帝的皇位,改年号为“永乐”。又于永乐十八年(1420年)迁都北平,并改“北平”为“北京”。

  也许,朱棣自知从侄儿手中夺下这个天下乃大逆不道之举,是会遭天下人唾骂的。于是为平天下民愤,就在永乐十九年(1421年)他迁都北京的第二年,在京铸永乐大钟一口(即现存放在北京大钟寺的中国钟王),钟内镌《华严经》、《金钢经》等经文八十余卷,达二十万字之多。意在超度“靖难”中的死者,积功行善,并以此减轻自己的罪孽。但是,对被他赶下皇位的侄儿建文帝,他却从未放过。因为,就在朱棣攻入南京时,皇宫内已是一片大火,但建文帝却不见了踪影。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成为悬案。虽然永乐间所修《实录》称,建文帝在南京城时“阖然自焚”,已烧死于宫中,却又说是“尸骨很多,都积在废墟中,说不定是“中使”从中随便取了些指鹿为马交差了事,故朱棣并不相信“中使”所出尸骨一定就是建文帝的。此后,有关建文帝出亡的传闻颇多,甚至说其巧为装扮,串联旧臣伺机复辟,而朝内的反对派又在打着建文帝的旗号。这使明成祖朱棣非常不安,“疑其匿他方起事”,查清建文帝的下落,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为此,永乐五年(1408年)朱棣专派户事给事中胡滢巡视天下州郡,假颁发御制书籍、访查人心、寻访知名道人张三丰之名,务暗查建文帝是否出亡“匿他方起事”之实。这—查就是十六年,永乐二十一年(1424年),似乎得到了某种确切的答案,胡滢才匆匆回京,当夜向朱棣禀报,君臣谈之四更,朱棣这才“至是疑始释”。得知建文帝的确“出亡”了,而且已“为僧流落西南”四处躲避,已不大可能在他方起事。

  至于,建文帝是如何逃出来的,野史记载甚多,说法大同小异,其中又以《明史记事本末》的记述最富传奇色彩。说南京破城时,建文帝见大势已去,正欲自尽,“少临王钺进曰:昔高帝(朱元璋)升遐时,有遗箧,曰:临大难,当发。谨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齐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红箧至,四周俱固以铁,二锁亦灌铁。帝见而大恸,命急举火焚大内……程济碎箧,得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驾裟、帽鞋,剃度刀俱备,白金十锭。”并称到鬼门有神乐观道士乘舟来接。于是建文帝急忙穿上驾裟,程济为他祝发后,君臣一行由地道而出,至鬼门,“而一舟舣岸,为神乐观道士王升。见帝,叩头称万岁曰:‘臣固知陛下之来也,畴者高皇帝见梦,令臣至此耳!”“自后滇、黔、巴蜀间,相传有帝为僧往来迹。”踪迹来去,凡数千里。并经数百年的争论和当代史家的考证,以为上述故事经不住推敲,为后人编造,然窃以为,建文帝如何出亡已不重要,当紧的是,建文帝的确已出亡为僧,流落西南,而且的确到过贵州,隐居在今百花湖畔的中十村。

  清释圆鼎《滇释记》云:“应文大师,俗谓文和尚,明太祖长孙……历游吴、楚、黔、粤、入滇居永昌白龙山。”《建文年谱》也说,建文帝出亡为僧后,“大抵以滇南为堂奥,以黔蜀为门庭。”又据今学者王路平所著《贵州佛教史》说:“建文帝削发为僧,由南京逃至黔中,至黑羊箐(今贵阳)过太子桥(桥因建文帝而名)。游至白云山居住,复入滇中昆明永宁寺,后至广西全州。”《明史记事本末》·《建文逊国》记载,明初建文帝遁迹黔中,“至贵州金竺(今贵阳)长官司罗永庵堂题诗壁间”二首。诗一:“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诗二:“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瓢。南来瘴冷千层回,北望天门万里遥。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百官此时知何处?唯有群鸟早晚期。”诗中慨叹着他的流亡生活,满是凄凉和无奈。又据贵州地方志记载,今贵州长顺之白云山,平坝之高峰山,安顺之飞虹山,清镇之凉伞洞、玩易堂、云峰山、百花湖之灵永寺等,均有建文帝居住过的遗迹。这种种史料和考证足以表明,建文帝入黔为僧应是可以肯定的。就如今学者王路平在《贵州佛教史》中断言:“建文帝确实削发为僧,流亡西南诸省。其间曾在黔中开山建寺,其离黔后,所建所住之山寺,皆多成为黔中佛教名山大刹……”王君所言极是,即令是蒙难的落魄天子,百姓仍视他为上尊,他踪迹所留之地,便有芸芸众生趋之若骛,建庙立碑,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那么灵永寺,便是为纪念建文帝“避难此间”于明初建于中十村的。寺庙座落在山腰,占地约二百平方米,“此间”原先峰峦叠障,森林茂密,寺前流一湾清溪,又少有人迹,确是个隐居躲避的所在。然窃以为,建文帝出亡为僧流落西南,在贵州时选了清镇一带避难隐居,恐怕还有一个至关紧要的原因。山高水险路遥道艰,朱棣追兵不易到此自不必说,更主要的是,洪武十五年(1382年)朱元璋派傅友德、沐英平定了云南东川、茫部等地叛乱的同时,也解决了贵州的问题。朱元璋为巩固对云南的统治,使贵州到云南的驿道畅通,提防水西叛乱,明洪武二十三年 (139Q年),便设贵州宣慰司地置威清卫 (今清镇城关镇),指挥使司,令平云南叛乱屡建战功的焦琴任威清指挥。而焦琴曾是朱元璋的警卫,洪武十九年封为武德将军,次年又授明威将军,是朱元璋的心腹之臣,其卫抚职位又系世袭,可世代相传。建文元年(1399年)十月,焦琴病逝后,其子焦桐继任其职。因受宠于朱元璋和建文帝,其忠诚可以想见。而且,留守在这里的军队,均对朱棣篡位十分愤慨。那么,建文帝隐居在中十村,即令被发现,也不致受到非难,相对就安全了许多,便可以在此修身养性。事实也是如此。中十原是明朝在此屯田戍边军队的番号,有军队屯垦,建文帝在此不但安然无恙,又顺利从这里走出到达云南,还留下很多他在中十村灵永寺隐居避难时的故事来,让人津津有味去流传。

  传说今百花湖畔一个叫茶饭寨的寨名,便是建文帝当年所赐。又说,原先猫跳河上有桥,一日建文帝到得河边欲过河,但桥已断许久,无法到对岸。情急之下,便在河边捡了一把鹅卵石向河中抛去,瞬间,抛入河中的卵石便变成一块块磴石连接对岸,建文帝这才得以从跳磴过得对岸。的确,在未建百花湖电站时,猫跳河此河段上确有跳磴,只是现今已淹入湖底。同时被淹的还有一条古驿道,是朱昌堡连接中七等屯堡至清镇的唯一通道。于是便传出猪场所以改名朱昌,也与建文帝有关。说原先猪场并不富裕,因建文帝流亡时是走这驿道到中十的,猪场才昌盛起来,于是便改猪场为朱昌。甚至还说,灵永寺因建文帝在此避难,连蚊虫也不叮咬其尊贵之身,故灵永寺连蚊虫也没有……

  诸如此类建文帝在灵永寺避难时的传说,自然远不止这些,听起来确也有趣,又无不流露出对建文帝的敬仰和同情。尽管他已出亡为僧,是躲避在此,但人们佑然视他为至尊至上的帝王。那么,中国的百姓是太善良了,疾恶如仇同情弱者的纠朴民风在这些故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若建文帝在天有灵,定会感激涕零的。然毕竟六百年过去,人已是昨日黄鹤,飞进历史的深处。今天若乘舟在碧波荡漾的百花湖上向中十村望去,破败落的灵永寺早已隐没在鳞次栉比的农舍之中,然而那深刻在残碑上的脍炙人口的故事,却依然让读它的人唏嘘不已。也许正因为如此,景色迷人的百花湖又凭添了一份神秘去让人向往了。

  出自: 《青年时代 》 2004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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